王郞的邯郸人来了?随着外头那一声明显是司礼迎接的“邯郸将军到”,所有正在骗吃骗喝的假邯郸人瞬时倒了胃口。刚饱餐一顿就要吐出来,所谓不要命的吃,说的就是我们吧?
僚属们齐刷刷看向刘秀。刘秀一惊之下从座上起直,快跑或杀出去的命令几乎就要冲口而出,然而,他扶着案几,停了一会儿,又慢慢地坐了回去。刚要随之有所行动的僚属们也停下了,但见主公摆摆手,淡淡地道,
“安坐无妨,都是自己人,用饭!”
说罢刘秀率先举箸,自顾自继续吃。僚属们一看,外头来真的了,跟咱们这假的正是对头,寻你不着送上门来的好事,“王使君”还没事人儿一样,还说是“自己人”,这是拿这顿当上路饭?
但是这支仅余二十几人的队伍在没吃没喝命也不保的境地还没投降或散摊子,除了那个根植在心中一定要做成那件大事的共同理想一直存在,还胜在更有一种非同一般的军纪素养,那就是团结直到最后一刻和在任何时刻服从长官命令,这也是他们支撑到现在的重要原因。长官非常了解手下,刚才的命令不动声色,却足以让手下们照自己而做。
失了主人的贵宾招待得以平静地继续。此时恰巧,两个主人回来了,笑容可鞠却明显尴尬。
县长和主薄一前一后地出去,当然是疑心病上身。这年头皇帝多,骗子也不少,邯郸使者长什么样儿谁知道啊?拿个牛尾巴节杖就来了,没摆宴之前倒是人模官样的,但就凭他们这一通胡吃海塞,我就说他们的节仗是路上捡的,抢了别人的,自个儿做的,总之不大像邯郸出来的。要真是邯郸使者,啥没见过,光这镇抚就吃一路了吧,怎么会跟讨饭的一个德行?咱是小地方,可也不能就傻乎乎地让人骗。可咋才能弄明白他们到底是不是骗子呢?总不能当面就问吧,万一人家就是正宗,吃饭就是那个习惯,邯郸特色,那咱们不是没事儿找抽么?再说骗子哪有当面问出来的,得试他一试。
于是一个试探“高招”就琢磨出来了:虚报邯郸来人,看屋里吃饭那伙人做何反应。他们要是真的,就不怕这个;他们要是假的,必定慌神儿,想夺路而逃也未可知,到时候便可一举擒拿这群骗子。
主人的虚晃一枪,确实让骗子们闪了一下,只是,关键一刻,骗子的首领稳住了。刘秀在起直就差站起的那一刻,突然想到,那两个官员的疑惑之色和接连离席而去,而邯郸使者早晚不来,恰恰就在这个奇怪的时候,就来了?倒像是专为给那两个官员答疑释惑的,看说我们是真的,里头吃饭的是假的。可能么?老天安排也没有这么巧,这定是他们出去后想出的一手试探,是诈,根本没有邯郸人来,就看我们上不上当!
虽不太踏实,但刘秀还是大致明白了。今天是来让别人上当的,可不能上了别人的当。所以他又坐了回去,命僚属们继续吃。刘秀想到了,饶阳的官员一定正在暗处观察他们,他必须要和手下把这群大咧咧的邯郸人装到底。
想像中十有**会出现的场景,反而出现了一二,两个官员脸都绿了。没听见那王使君说嘛,自己人,他跟他手下说外头来的是自己人!人家没跑,还坐着吃呢。二人顿时想到先前没怎么琢磨的一个问题:如果证明吃饭的这伙人是真的,那在这外头吆喝的“邯郸将军到”,人家要问起来怎么解释呢?
贵宾在内,主人老站在外头嘀咕总不是待客之道,所以二人还是堆着一脸试图掩盖什么的笑容回来了。刘秀一见他们的神态,心中就更明白了,轻松了,心道这事还没完,你们开了头,总得有个结尾。刘秀笑对那二人道,
“适闻邯郸的将军来了,可是在后押送粮草的李将军么?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那就快请进来一起用个饭,李将军跟我是老友,不计较的,也省得尊吏再次费心招待。”
“啊?这个,这个,不是……”县长支吾。李将军?是啊,人家王使君说过,后头有押送的赏不定啥时候来,这是真有啊,可是现在闹这么一出,要是让王使君看出来了,还有个甚?
“哦是这样,王使君,”到底是主薄心思来得快,赶忙截住县长不合时宜的支吾,道,“适才是本地接待上差的惯例,府门鼓庆,广谕百姓,以示敬迎之意。非是另有邯郸上差来到,‘邯郸将军’即是王使君上差一行。僻乡迎仪简陋,倒让王使君见笑了,海涵,海涵。”
这虚晃的一枪原来可以这样兜过来,勉勉强强,马马虎虎,也真是难为这主薄了。刘秀只做恍然地一笑,把这一出有惊无险只作一无所知,继续跟主人推杯换盏。
僚属们也都暗自松了口气,也明白了才刚发生的其实是什么。亏得主公有深见,没乱套,要不然这会儿已然着了这两个官员的道儿,就算一场厮杀也不一定能出这个饶阳城。
暗中的“验明正身”虽然通过,但刘秀很是心有余悸,恨不能马上就离开。一个疏忽,就让饶阳官员起了疑;一步走错,就很有可能把自己这些人断送在这饶阳。可刘秀必须不急不徐地再把这个宴会拖延一些时间,以免这些很有警惕的饶阳官员接着怀疑,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可就麻烦大了。
终于,该吃的吃了,该喝的喝了,刘秀以要赶路为由告辞。主人满面笑容,提出让贵宾稍待片刻,以便去为贵宾备马备车。
刘秀对他们也已是戒心重重,给冯异和祭遵使了个眼色,二人便借着更衣,尾随了二官。果见那二官并没有先去吩咐备马,却在一个僻静处嘀咕起来。
冯异和祭遵悄悄靠近,只听那二人,一个道,你也不踏实吧,你说咱们那么干是不是让他们看出来了,他们才有意不跑,反将一军?——有这可能啊,要真是骗子,没两下子能出来混么。——你说不会是,通缉令上那伙人吧?——也有这可能啊,那可咋办?要不甭管是不是,先抓起来再说——抓?我老天,抓了通缉犯还好,抓了真神,你我这项上人头还要不要了?——那你说如何是好,抓怕抓错,放怕放错,咱们招谁惹谁了,偏叫咱们碰上这种事——唉,要我说,啥对啥错,随他们去吧,这天底下皇帝好几个,犯人和真神,也就是今天明天的事儿,通缉的也罢,邯郸的也罢,都大着呢,咱啊,谁也得罪不起——嗯,听说更始刘秀那一伙先前在南边儿做了些好事,要不是邯郸又出个皇帝,这会儿他们还在河北了不得呢,没错,谁也惹不起,罢了?——罢了!
本来闻听这两人的疑心不死,祭遵就跟冯异示意,先下手为强,结果了这两人,但这两人话锋一转之际,祭遵和冯异又松了口气,不过这是想来吃顿饱饭的,要不是出了点岔子,谁想行凶。
二官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出于自保的一切心思,却真正是与人方便,与己留命了。当然他们也不会想到,那个“王使君”很快就知晓了他们曾经密谋又取消。刘秀一面下令立即离开饶阳,一面又对近前的冯异祭遵邓禹道,
“看来以前咱们做的事也没有白做,这小小的饶阳也是知道些的,你们听出来了么,其实他们都是跟风,王郞看似来势不小,可那些归附过去的,所思所想也只不过是跟这饶阳人差不多,观望自保而已,邯郸非以威德服天下,靠着一个名头必不长久。王郞必败,必让他败在我们手中。”
贵宾一阵风似地上马上车要离开,刘秀非常客气的辞别,官员们也回以客套。刘秀却在心里由衷地道,多谢你们的一餐之饭,谢你们的放手。
饶阳官员放手,不代表真正的邯郸人也会放手。逃亡者们刚出了饶阳城,冯异先前派出去的探报就来了,邯郸的使者和兵马正往饶阳而来。
下大道,穿野径,快马加鞭,顶风冒寒,逃亡者往滹沱河疾驰。而饶阳城内又迎进了一拔邯郸使者,不过正像刘秀料到的那样,很快使者变追兵,也直奔滹沱河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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