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密室中果然布置得甚是精致,再加上那****帐绣被的大床,便宛然有如少女的绣阁。
但张富呢?
张富却连影子也瞧不见。
帐子挂得好好的,被也叠得整整齐齐。这张床,谁都可以瞧出已有许多天没人睡过了。
甘宁与刘新站在床前,你望我,我望你,心里的难受与失望,当真再也无法形容。
刘新面如死灰,仰首叹道:【错了,错了,我竟又错了……不想张富在这小小的地方,所布下的秘巢竟也不止一处。】
甘宁从未见过刘新如此颓丧,他心中虽也不知道多么难受失望,却伸手一拍刘新肩头,强笑道:【错了一步有何关系,反正张富迟早是逃不过你手掌的。】
刘新黯然道:【今日一步走错,又被他逃脱,以后只怕……】
顿足长叹,垂首无语。
甘宁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绕着这密室走了两圈,瞧着那精致的陈设,香喷喷的绣被,忍不住恨声道:【可恨张富不但是个恶魔,还是个色魔,无论走到哪里都忘不了安置下一张床……床……床……】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恨,大声道:【待我先将这张床毁了,出出这口恶气。】
一步窜到床前,伸手就要去扯帐子。
哪知他手掌方自抓住帐子,突然一连串【叽叽咯咯】的声响,自床下面断断续续传了上来。
他手掌立刻停住了,耳朵也直了。
刘新面上立刻泛起惊喜之色,亦自凝神倾听。
只听这声音渐近,渐响。
甘宁哑声道:【莫非是那活儿来了。】
刘新道:【想来如此……但愿如此……】
突听又是【咯】的一响,床,竟似在动了。
刘新目光一扫,确定这密室并未因自己进来而有丝毫改变,立刻拉着甘宁,躲在帐后。
织锦的帐子,沉重而厚密。
甘宁悄声道:【咱们为何还要躲着,为什么不和他拼了?】
刘新道:【不妨先听听他的机密再动手也不迟。】
甘宁道:【但是──】
话未说出,嘴已被刘新掩住。
【咯】的再一响,床果然翻起,两个人钻了出来。
只听一人道:【你松松手,让我喘口气好不好。】
甘宁手立刻抖了,这正是甄荣的声音。
另一人笑道:【抱着你这样的人,我舍得松手?】
这淫猥的笑声,甘宁听在耳里,简直连肺都要气炸。
张富,这恶贼,果然来了。
只听张富长长喘了口气,笑道:【那厮真不是东西,早不去,迟不去,偏偏要在那紧要当口去,却将咱们的好事也惊散了。】
甄荣也长长喘了口气,道:【哼,我当你只怕刘新,却不想你连卫臻来了,也跑得这么快。你不怕在我面前丢人么?】
甘宁刘新对望一眼,暗暗跺脚,忖道:【早知卫臻找对了地方,咱们那时就该一齐去了。】
又听得张富笑嘻嘻道:【我会怕卫臻……嘿嘿,我只怕卫臻后面还跟着刘新和那只又馋又贪嘴的野猫子。】
甄荣道:【哦,原来你还是怕他们的,你总算说了实话。】
张富笑道:【我也不是怕他们,那边反正有人对付他们。咱们何不换个安安静静的地方,安安静静的……】
甄荣突然娇呼道:【哎哟,你的手……】
张富大笑道:【我的手可聪明得很,就知道该往舒服的地方放。】
甄荣喘息着道:【你……你……你先拿开。】
张富道:【咦,你不是已答应嫁给我了么?】
甄荣道:【但……但……】
语声突然变得十分娇媚,柔声道:【但你也该先解开我的穴道呀,这样子……多不好……我这样对你,你还怕我跑么?】
张富道:【我实在不放心。】
甄荣柔声道:【反正我已是你的人了,不会跑的。】
张富笑道:【你现在还不能真算我的人,但等一会儿,你就是了……到那时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甄荣喘息着道:【但你……你……嗯……哎呀。】
刘新的手掌,也不觉颤抖起来。
甘宁突然虎吼一声,双手分处,将那帐子生生一撕两半,只听张富一声惊呼,整个人翻了出去。
他身上已只穿着件短袄,面上已毫无血色,一个筋斗翻到床下,顺手执起把椅子,向甘宁摔过来。
甘宁眼睛都红了,丝毫不闪不避。
椅子摔在甘宁身上,立刻被撞得四分五裂,他身子却已向张富扑了过去,厉吼道:【张富,拿命来。】
张富出手如电,连击四掌,甘宁竟笔直迎了过去。
只听【劈劈啪啪】一连串声响,这四掌俱都击在甘宁肩上胸上,但甘宁也已一把抓住了他的胸膛。
若是换了平日,甘宁身中他四掌,不死也要重伤,但此刻甘宁功体自行运转,罡气外放,化作一尾兴云吐雾的虫蚓,张富触及虫蚓,掌力如泥牛入海。
张富嘴唇都白了,道:【炁化星蕴,甘兄你……】
甘宁嘶声道:【你还想要命么?】
劈面一拳,击了过去。
这一拳击下,张富的脸莫说是肉做的,就算是铜浇铁铸,只怕也要被这盛怒下击的一拳打扁。
但突然一只手伸过来,轻轻一托,便将这一拳力道化解,虽然只差分毫,却毕竟未碰着张富的脸。
甘宁怒吼道:【刘新,你还要拦我?】
刘新默然道:【留下他的活口,我还有许多事要仔细问他。他此刻既已落入你我掌中,你还怕他飞上天不成?】
甘宁狠狠一跺脚,道:【我恨不得此刻便将这厮碎尸万段才好。】
他甩开手,回转头。
只见甄荣云鬓蓬乱,一双纤手,紧紧拥着被,一双眼睛,紧紧瞪着他,整个人都似已呆了。
甘宁颤声道:【你……你……你……】
突又跺了跺脚,转过头,不再瞧她,整个人却一直在抖个不停,一双拳头捏得指节都变成惨白色。
刘新已点了张富七处穴道,目光也移向甄荣。他脸上似笑非笑,纵然是笑,也是苦笑,惨笑。过了良久,他终于缓缓道:【你好么?】
甄荣道:【我……我……】
她嘴唇启动了几次,却连声音都未发出。
刘新又默然良久,方自轻叹道:【我不懂,你为何……】
甄荣突然放声痛哭起来,就好像一柄尖刀突然刺入她肉里,刺入她心里,她痛哭着道:【刘新,你懂的,你本该懂的。】
刘新喃喃道:【我真该懂么?】
甄荣以手捶床,嘶声道:【你懂,你懂,你……】
甘宁仍未回过头,突然大喝道:【你方才既不哭,此刻哭什么?】
甄荣道:【我……我……你……你……】
甘宁虽咬紧牙关,语声仍不禁颤抖。
他颤声道:【难道你是见着我们才哭么?那么……我……我们走……走好了,让你……你和他……反正你……】
甄荣嘶声道:【甘宁,你……你好狠,你竟说得出这样的话来……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被逼的,我若不……若不那样说,又该如何?我只是想拖延时间而已。】
甘宁终于长叹一声,垂下了头。
刘新缓缓叹道:【其实,你还有别的法子的。】
甄荣道:【不错,我还有别的法子,但我却不想死,我要复仇,我……我……我还想再见你一面。】
刘新道:【我……】
甄荣嘶声道:【你不信么……你不信么……】
刘新木然道:【我信。】
甄荣道:【你……你能原谅我么?】
刘新道:【我原谅。】
但甄荣却又痛哭起来,道:【我知道你见我那样子心里难受。但你可以打我骂我,我只求求你,不要对我这样冷淡。】
刘新道:【我冷淡么?】
甄荣道:【我……我……】
她心都裂了,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
刘新缓缓走过去,拍开她穴道,道:【穿起衣裳吧。】
但甄荣却扑了上来,紧紧抱住了他。她身上虽只剩下最贴身的衣服,她也完全顾不得了。
她抱得那么紧,哭得那么哀痛。
刘新却站着动也不动,木然道:【放开手。】
甄荣道:【刘新,你好狠,你难道真的不肯原谅我?】
刘新道:【我不是已原谅了你么。】
甄荣道:【但你……你为何这样……】
刘新道:【你要我怎样?我怎样才算原谅你……其实,你也根本没有什么好求人原谅的,你本没有做错。】
甄荣嘶声道:【你嘴里虽这么说,但你心里……心里却在怪我。我知道。天呀,我若是死了就好了,我方才本该死的,但我……我却等着要死在你的手上。】
刘新道:【我为何要怪你?你为何要死?我这样对你,只因我本来就是这样对你,这一点你本该早就知道。】
甄荣呼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爱我,你是爱我的,刘新,是不是……是不是呀?】
刘新道:【放开手。】
甄荣突然一抹泪痕,咬牙道:【好,刘新,无论你说什么,我都只当我对不起你。无论如何,我已配不上你。我现在什么都不想了,只求你……你杀死我吧。】
刘新道:【穿起衣服。】
甄荣突然一跃而起,跃到墙边,抽出墙上挂着的一口剑,抛给刘新,刘新只得伸手接住。
甄荣嘶声呼道:【刘新……】
张开双臂,挺起胸膛,向刘新手中的剑尖扑了上去。
但刘新手掌一抖,那柄剑竟生生齐根断了。
【当】的一声,剑尖落地,甄荣也已扑倒在地,那哭声……那哭声的悲惨,那哭声的悲痛,谁也无法形容。
刘新默然半晌,缓缓道:【卫臻必已涉险,我赶去救他,你守着他们,我就回来。】
翻过床面,钻入床下的地道。
甘宁急道:【刘新,等等,我去……】
但他回过身时,刘新身形却已消失了。
壁上一盏铜灯,灯光是一直在亮着的。
闪动的灯光,照着甘宁的脸,他竟已泪痕满面。
他心里在说:【刘新,你的心真冷,冷得简直像冰。我虽然知道你为何要如此忍心,但我还是恨不得要狠狠揍你一顿。】
只是他瞧着痛苦的甄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张富突然长叹道:【刘新呀刘新,你虽是我最大的仇敌,但我还是忍不住要佩服你。你既能对一个如此爱你的女子如此狠心,我委实不是你的对手。】
甘宁厉声道:【住口。】
张富道:【甘宁呀甘宁,如今我才知道你也是爱着甄荣的,否则你方才便不会那么激动,那么生气,只可惜你我……】
甘宁大喝道:【你再说一个字,我就宰了你。】
张富笑道:【好,我不说了。我本不该说出别人心里的秘密。】他虽说不说,其实还是说了几句。此人果然不愧为一世枭雄,除了他之外,此时此刻,还有谁能像他这样镇定……
甄荣突然站了起来,哭声突然停顿,面上突然变得毫无表情,走到床边,将衣裳一件件穿了起来。
她眼中似乎已没有别的人,什么都没有了。
甘宁垂下头,不敢瞧她,也不忍瞧她。
甄荣却突又走到他面前,盈盈一拜。
甘宁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甄荣木然道:【你对我太好了,而我……我……唉!我此刻唯愿只认识你,不认识别人,只可惜……天下本少有能让人如愿的事。】
甘宁又不禁垂下头,道:【你……你不必……】
甄荣道:【你什么都不必说了。你的心,我早已知道,我只恨我自己,我只恨我自己为什么不能够……】
甘宁突然大笑起来,伸手抚着甄荣肩头,大声道:【你也不必说了,这样也很好。无论如何,我总是你的好朋友。甘宁生平能结一红颜知己,也算此生不虚。】
甄荣幽然叹道:【你真是条好男儿,我真不知道世上能有几个像你这样的男子汉。我……我若有你这么个哥哥就好了。】
甘宁笑道:【你为何不此刻就拜我为兄……】
甄荣道:【你……你真肯收我这样个妹子么?】
甘宁道:【我再愿意也没有了。】
甄荣道:【大哥,我……我太高兴了……】
语声突然颤抖,身子又盈盈拜了下去。
甘宁目中热泪盈眶,口中却大笑道:【好妹子,好……】
伸手去扶甄荣的香肩。
甄荣道:【大哥,你莫忘记,我永远是你的妹子,以后……妹子纵然又做错了什么,大哥也该原谅的。】
甘宁道:【那是当然。】
甄荣道:【大哥,谢谢你……】
身子突然向甘宁撞了过去,纤手如风,连点了甘宁胸前【紫宫】【神封】【期门】【步廊】四处穴道。
甘宁做梦也未想到她会突然向自己出手,他甚至连身子已倒在地上后,还是不能相信。
张富也惊得怔了,目定口呆,则声不得。
甘宁道:【你……你……你这是做什么?】
甄荣道:【大哥,我是你的妹子……】
甘宁怒道:【妹子是这样对大哥的么?】
甄荣道:【大哥,你莫生气。】
甘宁大声道:【我不生气?我简直气疯了!】
甄荣垂首道:【大哥方才已答应我,无论我做错什么,大哥都原谅的。】
甘宁简直哭笑不得,道:【但……但你这样……你这样我怎能……】
甄荣道:【妹子这样做,自然有原因。】
甘宁道:【你有什么狗屁原因,快说吧。】
甄荣道:【我这样做,只因我要带张富走。】
甘宁又惊又怒,失声道:【你要带他走,你……你竟要救他。】
甄荣道:【我不是要救他,我只是要带他走。】
甘宁怒吼道:【你不救他为何要带他走?】
甄荣道:【这只因……只因……】
凄然一笑,道:【这原因现在我还不能说。】
甘宁怒道:【你疯了,疯了,你脑子里必定有毛病。】
甄荣道:【我没有疯……我知道我没有做错,我只有这样做。】
甘宁喝道:【你还说没有错!你这样做,必定要后悔终身。】
甄荣道:【不,我永远也不会后悔的。】
甘宁嘶声道:【我错看你了,只怪我错看你了……我简直对不起刘新。】
甄荣道:【总有一天,大哥会知道没有错看我的。】
到了这时,张富竟已忍不住喜动颜色,说道:【无论如何,我总没有错看你,原来你还是对我好的。】
话未说完,甄荣已窜过去,扬手掴了他十几个耳刮子,没有一掌不是狠狠的打,重重的打。
张富脸被打得又红又肿,人也被打呆了,颤声道:【你……你这是……】
甄荣咬牙道:【张富,告诉你,你莫要得意。你落在刘新手上,最多也不过只是一死;但你落在我手里,我却要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甘宁大声道:【放屁放屁,他难道未曾落在你手上么?他还不是一样逃了去,我瞧你这一次还是乖乖的……】
甄荣截口道:【这一次,绝对不同了。】
甘宁道:【哼,不同,不同个屁。】
甄荣道:【大哥,我知道我……】
甘宁大吼道:【住嘴!我再也不要你叫我大哥,我不要听。】
甄荣凄然一笑,道:【大哥,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我……我只有这样做……】咬一咬牙,拉起张富,向外面拖了出去。
甘宁眼睁睁瞧着,当真气得要发疯。
却见甄荣突又放下张富,走了回来,蹲下身子,伸出纤纤玉手,轻抚着甘宁的脸。
甘宁吼道:【拿开,手拿开。】
甄荣却似未曾听到,只是悠悠道:【大哥……甘宁,我真对不起,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就是你,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
眼帘一合,两行泪珠沿着面颊流下,一滴滴都滴在甘宁脸上。她再次长身,拖着张富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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