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新拊掌道:【哦,我明白了,那公孙辩早已中毒,只怕一见着张鲁的面,就立刻死了。】
染香道:【哦?……嗯……】
刘新道:【她如此做法,只是要将韩莹送入张鲁手里。】
染香道:【你现在已完全懂了?】
刘新叹道:【我还是不懂,她为何要将韩莹送入张鲁之手,难道是要效法勾践将西施送给夫差的故事?】
染香道:【也许是。】
刘新又叹道:【只可怜韩莹,她本是个纯洁的女孩子。】
染香的眼睛突然圆了,道:【你喜欢她?】
刘新道:【我不能喜欢她?】
染香道:【能……能……能……】
突然银铃般的娇笑起来,笑得像是已喘不过气来。
刘新微微笑道:【我知道,你们是什么人都不信任的,就连楚倾与李龙夫妇,他们虽然在为你们做事,但却还是将一切事都瞒着他们。他们非但不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的,甚至连他们自己是怎么来的都不知道。】
染香道:【他们若是知道了,又有谁能担保他们不将这秘密泄露给张鲁?尤其是那春娇……哼!那样的女人,谁信任她,谁就要倒楣了。】
刘新道:【你呢?】
染香嫣然笑道:【你猜猜看。】
刘新笑道:【我相信你……】
突然一个翻身掠到门口,一手拉开了门。
那徐娘半老的花娇果然已站在门外了。
晚饭是丰富的,酒,更是出名甜美。
楚倾调着酒。他调酒时的神情,就像是名医试脉般谨慎严肃,像是已将全副精神都贯注在酒杯里。
他衣裳穿得很随便,头发也是蓬乱着,站在李大少身旁,谁都要以为他是李大少的佣人。
但他的那张脸,那张冰冰冷冷,全无笑容的脸,却满是傲气。若是只看脸,李大少就像是他的佣人了。
刘新瞧着他,笑道:【我未见足下之前,委实未想到足下是这样的人。我也有个朋友乃是酒徒,他委实和足下大不相同。】
楚倾冷冷道:【在下却非酒徒。】
刘新扬起了眉毛,道:【哦?】
李大少却已笑道:【楚兄虽善于调酒,但除了尝试酒味时,自己却是滴酒不饮的。】
刘新失笑道:【楚兄既不喝酒,为何要调酒?】
楚倾冷冷道:【喝酒与调酒是两回事。喝酒只**********,调酒却是艺术。能将几种劣酒调为圣品,便是我一大快事。这正如画家调色为画一般,阁下几时见过画家将自己画成的画吃下去的?】
刘新倒也不禁被他说得怔了一怔,拊掌大笑道:【妙论,确是妙论。】
花娇咯咯娇笑道:【他本来就是个妙人。】
喝酒时李大少的精神当真好得很,左一杯,右一杯,喝个不停,全未瞧见花娇的脚已在桌下伸入这【妙人】腿缝里。
但刘新却瞧见了。
李大少喝得既快,倒下得也不慢,自然更瞧不见花娇的手已在桌下伸入刘新的衣袖里。
但染香却瞧见了。
她突然轻哼一声,道:【真可惜。】
花娇忍不住问道:【可惜什么?】
染香道:【一个人只生着两只手,两只脚,这实在太少了……比如说花娇姑娘你……你若是有四只手,四只脚那有多好。】
花娇的脸皮再厚,也不由得飞红了起来。
染香冷笑道:【花娇姑娘,你的脸为什么如此红?莫非是醉了……嗯,一定是醉了,咱们正也该走了。】
一把拉起刘新的衣袖,竟真的拉着刘新走了出去。
刘新摇头轻笑道:【你……你为何……】
染香道:【你莫忘了,现在我是在扮你的老婆……大老婆也好,小老婆也好,都是要这样子的,否则就不像了。】
刘新苦笑道:【幸好我未真个娶你。】
刘新与染香前脚一走,春花后面就骂上了。
【骚狐狸,又等不及了么?】
花娇飞红的脸已变为铁青,叱道:【要你多什么话?还不快扶你家大爷回房去。】
春花眨了眨眼睛,笑道:【大爷今天晚上是不会醒的了,阿姨你只管放心吧。】拉着明珠,扶起李大少,一溜烟去了。
花娇咬牙道:【小鬼……小鬼。】
她第一声的小鬼还骂得不怎么样,第二声小鬼却骂得又媚又娇。她第一声小鬼是骂春花,第二声却已是在骂楚倾。
她嘴里骂着小鬼,人已躺入楚倾怀里。
楚倾却只是冷冷地瞧着她,像是瞧着个陌生人似的。
花娇媚笑道:【瞧什么?没瞧过?】
楚倾道:【的确没瞧过。】
花娇道:【哎哟,你这没良心的,我身上什么地方没有被你瞧过几百次了!】
楚倾冷笑道:【但直到今日,我才认清楚你。】
花娇道:【你今天可是吃了冰,怎的说话老是带着冰碴子?】
楚倾道:【我问你,只要是男人,你就对他有兴趣么?】
花娇【噗哧】一笑,道:【原来你是不喜欢喝酒,倒喜欢吃醋。你这小笨蛋,难道还不明白,我和那小子勾勾搭搭,还不是为了你。】
楚倾道:【为我?哼!】
花娇道:【咱们三个人,在这里本来过得很舒服,现在那小子来了,若是将咱们轰走,你……你难道不着急?】
楚倾道:【你要替人戴帽子时,理由总有不少。】
花娇咯咯笑道:【但你只管放心,姓刘的已被染香那骚丫头缠得紧紧的,我就算是想要下手,可也没法子……】
楚倾冷冷道:【所以你失望得很。】
花娇笑道:【幸好我一计不成,还有二计。】
楚倾道:【难道你还能强拉他不成。】
花娇道:【我却可以杀了他。】
楚倾动容道:【杀了他,你敢?若是被张夫人知道,你……】
花娇笑道:【我自不会自己动手。】
楚倾道:【你……你也休想要我动手。】
花娇道:【你……我做梦都未想到你会杀人。】
楚倾道:【你想到要谁杀人?】
花娇缓缓道:【你莫非忘了明天谁要来么?】
楚倾动容道:【你是说……张鲁?】
花娇道:【嗯,除了张鲁,还有谁能随随便便地杀人?姓刘的若是被张鲁杀了,又有谁敢为他出头?】
楚倾道:【快……张鲁又怎会杀他。】
花娇柔声道:【我自然有法子的,你只管放心……你什么都不要管,只要抱着我……紧紧地抱着我,越紧越好……嗯,这样才是好孩子。】
染香一直拉着刘新,直到开门时才松手。但等她开了门,再回头,刘新却已不见了。
她恨得牙痒痒的,也只有咬着牙等着。月色从树梢漏下了,洒满窗户,就像是一片碎银子。
窗子突然开了,满窗月色将刘新送了进来。
染香咬牙道:【我现在才知道,做老婆的在家里等丈夫,那滋味真不好受。】
刘新微笑道:【做丈夫的更不好受,一不小心,绿帽子就上了头。尤其他若是时常喝醉,那绿帽子更来得多。】
染香娇笑道:【这么说,你就该劝劝熊猫儿莫要娶老婆才是。那醉猫儿若是娶了老婆,绿帽子岂非要堆成山了?】
刘新道:【非但不能娶老婆,简直连女人都莫要接近最好。】
染香道:【为什么?女人又不是毒蛇。】
刘新吃吃道:【女人虽不是毒蛇,但却都是怪物。】
染香道:【怪物?女人有什么奇怪之处。】
刘新道:【一个普通的女人,平时也许温柔得很,但当她一旦认为有人侵犯她的利益时,她立刻就会变得比豺狼还狠,比毒蛇还毒。】
染香啐道:【你方才撞了鬼么?回来说这些鬼话!】
刘新微笑道:【我方才虽未撞见鬼,却听见一段有趣的鬼话。】
染香突然坐了起来,脸也发红了,娇笑着问道:【呀!原来你偷听去了,你……听见了什么?】
刘新道:【女人……唉,女人为什么总是对这种事情兴趣浓厚?可惜,我听见的却不是你所想听的……】
他淡淡一笑,接道:【我只不过听见有人想杀我。】
染香失声道:【花娇?这婆娘疯了。】
刘新笑道:【其实这也不能怪她。咱们的来意不明,自然难怪别人多心。……女人若是不多心,这世界还成什么世界。】
染香咬着嘴唇喃喃道:【好,我倒要看看她有什么法子杀你。】
刘新道:【她自然不会自己下手。】
染香道:【谁下手都没关系,反正……】
刘新微微笑道:【张鲁下手又如何?】
染香失声道:【张鲁?】
刘新道:【张鲁明天就要来了。】
染香变色道:【这……这怎么办?我早知不该将你的名字告诉她的。刘新……唉,张鲁若是听见‘刘新’这名字,什么事都砸了。】
她突然跳下了床,掩起衣襟往外走。
刘新道:【你要去哪里?】
染香道:【去哪里?自然是先去宰了她。】
刘新笑道:【我说的不错吧,女人只要知道有人对她不利,立刻就会变得又狠又毒,花娇如此,你也一样。】
染香恨声道:【不杀她,难道还等她破坏咱们的大事?】
刘新道:【她什么事也破坏不了的。】
染香道:【为什么?】
刘新道:【她有法子,难道我没法子?】
染香道:【你有什么法子?】
刘新笑道:【我正想不知该如何才能接近张鲁,此番正要将计就计……】突然顿住语声,倒在床上,拉过了被,竟要睡了。
染香跺脚道:【说呀,接着说呀。】
刘新道:【不能说了,天机不可泄漏。】
染香再问他,他竟已睡着了,而且像是真的睡着了,染香推也推不醒,摇也摇不醒,简直睡得像石头。
结过婚的男人想必都知道,装睡,有时却是对付女人的无上妙着,再狠的女人遇到这一着,也没戏唱了。
这一招正如刘新前世的一句:装睡的人你是永远也叫不醒的。
染香的手推着,脚踢着,嘴里骂着……但她毕竟也有累的时候,她毕竟也还是不能不睡觉。
等她醒来时,刘新又不见了。
清晨,山林里朝霞清冷,鸟语啁啾。
刘新负手在林间踱着步,像是又悠闲,又开心──他心里纵有千百件心事,世上也没有一个人瞧得出。
突然,一阵急骤的马蹄声穿林而来。
刘新微微一笑,喃喃道:【来得倒真早。】
他身子一闪,就掠上树枝。自枝叶间望下去,只见两匹快马,急驰而来,马上的死士披着绣着金花的藏青斗篷,迎风洒了开来,肩头露出半截剑柄,剑柄的红绸,也迎风飞舞,从上面瞧下去,当真是幅绝美的图画。
这两人既精骑术,又像是轻车熟路,自林中长驱而入,笔直驰向李龙夫妻所住的小楼。
花娇居然已回去,正挥着丝巾,在楼头招手。
刘新远远瞧见死士下马,花娇下楼,三个人说着,笑着,也不知说了什么,突然死士们的神情变了。
其中一人仿佛厉声道:【真的么?】
花娇不住的点头,两个死士霍然转身而出,所去的方向,正是刘新的居所。刘新正是在这条路上等着。
他此刻已知道这两个死士必定是【欢喜佛】属下的【十八死士】中个,这两人果然俱是骑术精绝,少年英俊。瞧他们的步履身法,也可看出他们的武功都不弱。但刘新却仍未猜出花娇究竟对他们说了什么。
只见这两人越走越近,刘新直等他们两人走到树下,突然笑道:【两位要找人吗?】
那两人一惊之下,同时退步,扶剑,仰首。两人不但动作一致,不差分毫,就连喝声也是同时出口。
两人齐声喝道:【什么人?】
喝声出口,自然就已瞧见斜斜坐在树枝上的刘新。
柔软的树枝在晨风中摇来摇去,刘新的身子也随着树枝摇来摇去,时时刻刻都像是要跌下来,却又总是跌不下来。
张鲁属下自然识货,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样的轻功。两人面上虽然微微变色,却并未露出十分惊慌之态。
刘新也不禁暗中叫好:【强将手下,果然无弱兵。】
只见这两人俱是二十三四岁年纪,都是高鼻梁,大眼睛。两人的装束打捞,更是一模一样,洒金斗篷,织锦劲装,胸前各有一面紫铜护心镜,唯有镜上刻的字不同,左面一人镜上刻着的是【七】宇,右面一人却刻的是【八】。这十八死士,原来竟有着编号。
刘新笑道:【十八死士,果然很俊。】
那第七死士厉声道:【你是谁?】
刘新道:【两位若要找人,想必就是找我。】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扶剑的手,已经握住剑柄。
第八死士厉声道:【你就是要找我家张爷的人?】
刘新暗笑忖道:【我还当花娇向他们说了什么,原来竟是说我要找张鲁的麻烦。唉,这虽是最简单的挑拨嫁祸借刀杀人之计,但却当真也是最有用的。奇怪……女人们为何总是能找出最简单又最有用的法子……但她只怕却连自己都不会想到,她的信口胡言,竟真说中了我的来意。女人难道真的都有灵感不成?】
刘新心里哭笑不得,口中却大笑道:【我若说‘不是’,两位未必相信,我若说‘是’,两位也未必相信。所以是与不是,不如让两位自己猜吧。】
那两人又交换了个眼色,齐声道:【好,很好。】
竟转过身子走了。
这一着倒是出了刘新意料,刘新也不禁怔了怔,哪知就在这时,突听【哧,哧】两响。
两枝短箭,自绣金斗篷里飞了出来,直取刘新咽喉。
这两枝箭来势倒也不弱,但刘新……刘新虽觉意外,也不过只是轻轻一招手,两枝箭便到了他手里。
他微微一笑,道:【如此厚赐,担当不起。】
手一扬,两枝短箭已飞了回去,去势比来势更急,死士拧身退步,【呛啷】,长剑出鞘。
两枝箭竟似算准了他们长剑出鞘的位置,【叮】的,恰巧击中了剑尖,两柄剑就像是弹琶琶般抖了起来,龙吟之声久久不息。
龙吟声中,两道剑光突然冲天而起,一柄剑直划刘新的腿,另一柄剑却砍向刘新坐着的树枝,招式狠辣非常,俱是有攻无守的豁命之剑。
刘新笑道:【无命十三式,果然有些门道。】
他说完这句话,树枝已断了,但他的腿却未断,他已安安稳稳坐到另一根树枝上,瞧着急风死士微微地笑。
急风死士却再也笑不出来,两人面色已发青,心里已知道坐在树上这小子,武功实在自己之上。
但欢喜佛门下的【死士】从来有进无退,何况他们那战无不胜的【无命十三式】也不过只使出一招而已。
两人脚尖沾地,再次腾身而起,剑光如惊虹剪尾,一左一右,闪电般划向刘新的前胸后背。
刘新的身子却突然向下一沉,竟恰巧自两道剑光间落下去,两只手也未闲着,竟往他两人脚底轻轻一托。
等到刘新落在地下,死士却已被刘新托上树梢。
只听【哗啦啦】一阵响,一大片树枝都被他俩压断了。两人惊慌之中,心神居然还未乱。
两道青蓝色的剑光,竟又自木叶中直刺而下,自上而下,剑光的来势更急,更快,更狠,更准。
但刘新却又自剑光间冲天飞起,等到剑光落地,他又已坐到方才那根树枝上,微微笑道:【下次再上来时,要留心身上的新斗篷,莫要被树枝扎坏了。】
死士怒吼一声,再次挥剑而起。
这样上上下下七八次,刘新连衣服都未皱一点,但急风死士的斗篷却果然已被扎得不成模样。
两人头上已流满了豆大的汗珠,眼睛已发红,头巾里已塞满树叶,靴子竟也被刘新乘势脱掉。
但两人咬紧牙关,还要拼命。
刘新点头笑道:【好小子,倒真有种。】
这一次他不等两人跃起,突然飞身而下。
死士一惊击剑,两柄剑仍然中规中矩,丝毫不乱,一前一后,一左一右,毒蛇出穴般回旋刺出。
这两剑才是他们的真功夫,只见剑法变幻闪动,竟摸不清他们要刺的究竟是什么部位方向。
但刘新却根本不需摸清他们的方向。
刘新两掌剑指灵巧疾准,竟将两柄剑夹住了,只听【喀呛】两声,两柄精钢剑竟被他一夹折成四段。
刘新手掌一翻,夹在他掌心的两截剑尖突然飞出,又是【哧哧】两声,两截剑尖竟插入他两人的头巾里。
这两人就算再狠,此刻可也不敢动手了。
两人手里拿着两段断剑,瞧着刘新直发愣,他们实在想不透,这最多和自己同样年纪的小伙子,哪儿来的这一身神出鬼没的功夫。
刘新也瞧他们,微微笑道:【还要再打么?】
死士对望一眼,突然齐声道:【不打了。】
刘新笑道:【既然不打,就回去吧。】
死士道:【我们回去了。】
突然一齐翻转断剑,向自己胸膛刺下。
刘新却似早已料到他们有此一着,身形一闪,出掌如风,【当】的,两柄断剑已俱都落在地上。
死士嘶声道:【你,你为何出手拦阻?】
刘新道:【不胜则死,张鲁门下果然傲骨如钢。】
死士厉声道:【剑在人在,剑折人亡,此乃本门规矩。】
刘新微微一笑,接道:【但两位不妨回去上覆你家佛爷,就说今日乃是败在一个叫‘刘新’的人手下,你家佛爷便必不会怪你们的。】
急风死士再次对望一眼,大声道:【好,刘新。】
同时翻身掠出,急奔而去。
刘新望着他们的背影,微笑道:【一个人若能不死时,就必然不会再去求死的,这道理无论用在什么人身上,想必都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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