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刘新已是众人眼中的超人,是命运的主宰,因为他的智慧与本能,已能使他控制机遇。
所有的灯光,也像是都集中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周富贵的身子,不断往下滑,整个人都似已瘫在椅子里,口中像是念经般不住喃喃低语道:【十一万五千两,十一万五千两……】
郑梓潼微笑道:【足下今夜赌运不佳,何妨歇两手?】
周富贵大声道:【我还得赌两把,天门,三万。】
他取出这三万金叶子,袋子已翻了过来,像是已空了。
龙傲天突然长身而起,哈哈笑道:【在下却想歇歇了,若还再输下去,我的弟兄们下个月就没得酒喝了。】拍了拍衣衫大步走了出去。
刘新微笑暗道:【好,输得干脆,输得痛快,输得漂亮,果然不愧是千百兄弟的老大。】
他又收回赌注,只押了一千。
牌翻出,胡十三大声道:【庄家‘梅花’对,统吃。】
周富贵满头大汗,涔涔而落,像是做梦似的呆了半晌,突然将身上荷包镯子扇坠鼻烟壶一齐抓了下来,推到桌上,嘶声道:【现金输光了,这些可作价多少?】
胡十三瞧了瞧,道:【五万五千两。】
周富贵擦了擦汗,道:【好,五万五千两,全押在天门……我就不信邪,他押就会赢,我押就要输……来,让我来拿牌。】
刘新微笑道:【请便。】
这一次,他连一两都没有押。
只见周富贵颤抖着手,拿起了牌,左瞧右瞧,眯着眼睛瞧,突然大喝一声,整个人倒在地上。
那两张牌跌在桌上,翻了出来,红头配梅花,蹩十。
黑暗中那双眸子,平静地,冷漠地,瞧着,冷冷道:【扶他出去……李登龙,他若有所需,就给他。】
栏杆外的李登龙立刻躬身道:【是。】
欢喜佛道:【郑先生如何?】
郑梓潼笑道:【小胜。】
欢喜佛道:【不知是否也愿歇歇,待本座与刘公子一搏。】
郑梓潼笑道:【在下本来早已有意退出,看一看两位的龙争虎斗……】微笑着推出一堆约摸三四千两银子,接着笑道:【这区区之数留给小哥买糖吃。】
胡十三单膝跪下,道:【小子谢赏。】他笑着接道:【郑先生一共也不过只赢千余两,却赏了小子四千,瞧这样下去,小子明年就可以买个标致的小姑娘做老婆了。】
郑梓潼哈哈大笑,长身而起,道:【在下告退。】
欢喜佛却道:【郑先生何妨留坐在此。】
郑梓潼笑着沉吟道:【也好……在下就为两位掷掷骰子吧。看来今夜之豪赌,到现在才算真正开始,方才的都算不得什么了。】
刘新仍然微笑着坐在那里,他的手也仍然是那么温暖而干燥,虽然,他也知道郑梓潼说的并没有错。
真正惊心动魄的豪赌,到现在才算开始。他今夜的对象只是欢喜佛,欢喜佛今夜的对象也只是他,没有别人。
虽然他已从别人身上取得十万两,虽然这十万两已使他胜算增加了两成,但他的对手委实太强。直到现在为止,他还是找不到一丝一毫可乘之机……坐在对面的这人,简直像是尊不败的赌神,他的镇定与沉着,简直无懈可击。
三十二张光亮洁净的牙牌,又整整齐齐摆好。
欢喜佛突然道:【两人对赌,便不该由本座做庄,是么?】
刘新微微笑道:【佛爷果然公道。】
要知两人的牌,点数大小,若是完全一样,则庄家胜,那么刘新便吃亏了。这种情况虽然极少,但欢喜佛仍不肯占这便宜。
欢喜佛道:【轮流坐庄,也有不便之处,倒不如由你我两人,协议赌注多少,两人完全站在同等地位,谁也不会吃亏。】
刘新笑道:【但凭佛爷作主。】
欢喜佛目光闪动,突又缓缓道:【但如此赌法,阁下不觉太枯燥了么?】
刘新道:【枯燥?】
欢喜佛道:【如此赌法,可说全凭运气,毫无技巧。这样虽然刺激,却太无趣。】
刘新笑道:【依佛爷之意,又该如何赌法?】
欢喜佛目光炯炯,逼视着刘新道:【牌是死的,但赌注却非死的。牌虽不能变化,但赌注却可以变化。只要能有变化,便有趣多了。】
刘新道:【赌注又该如何变化?】
欢喜佛道:【你我下注看牌之后,双方都可将赌注加倍。对方若不接受,便连比牌权利都没有了。对方若是好牌,还可再将赌注加倍……赌注可以一直加下去,直到双方都不再加,或是一方弃权时为止。】
他日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微笑,缓缓地接道:【如此赌法,你手上若是一副大牌,便可多赢一些;但你若取得一副坏牌,却也未必一定会输,只因你赌注若是加得恰当,对方点子纵比你大,也可能弃权的。】
刘新拊掌大笑道:【妙极,当真妙极!如此赌法,除去幸运之外,智慧技巧与镇定功夫,更是万不可少……】
欢喜佛道:【不错,这赌法的最大诀窍,便是不可被别人自神色中瞧出你手里一副牌是大是小,而你却要设法猜出对方手里一副牌是大是小。】
刘新大笑道:【这赌法果然有趣……有趣得多……】
四下围观的人,早已一个个听得目瞪口呆。
郑梓潼叹息着笑道:【这样的赌法,当真是别开生面,闻所未闻。在下本以为对各种赌法俱都略知一二,哪知佛爷今日又为‘赌’开了先例。】
欢喜佛笑道:【赌场正如战场,赌场上双方必须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这样赌得才有意思。如此赌法正如武林高手相争,机遇技巧智慧经验,俱都缺一不可。这样赌输了的人,才算真正输了。】
郑梓潼笑道:【佛爷固是绝顶高手,刘公子看来亦不弱,两位今日之赌,无论谁胜谁负,我辈都可大开眼界,真是眼福不浅。】
欢喜佛道:【刘公子若无异议,我此刻便可开始。】
刘新笑道:【赌注既可随时增加,第一次赌注多少,何妨先作规定,免得每次都要取得协议,岂非徒然浪费时间。】
欢喜佛微一沉吟,道:【五千两如何?】
刘新笑道:【好。】
骰子掷过,牌分出,每个人的眼睛都瞪大了。
巨大的赌注,新奇的赌法,强而有力的对手──刘新的眼睛也不禁发出了兴奋的光,却衬得他的微笑更迷人潇洒。
他两只手轻轻拢起了牌,七点不算好,但也决不坏。
他覆起了牌,也将脸藏在阴影里,瞧着欢喜佛。欢喜佛也在瞧着他,这两双发光的眼睛,都没有丝毫变化。
但欢喜佛的手,那双完美毫无瑕疵的手,已推出了一堆洁白的银锭,口中轻轻地道:【再加一万两。】
一万两,这数目不少,他手中莫非是一副八点以上的大牌?还是只不过在虚张声势,只想将对方吓退?刘新迟疑着,捡出了两张金叶子,道:【一万两之后,再加一万五千两。】
欢喜佛道:【很好,我再加三万两。】
三万两,他毫不犹疑就推出三万两,看来,他只怕不是在虚张声势了,他的牌必定不小。
但七点,七点却决不是好牌。
刘新缓缓伸出了手,已要将牌推出,准备放弃。
但就在他伸出手的那一刹那,他的主意突然变了。
这只是他本能的灵机,绝没有任何理由,他没有推出牌,反而推出了一叠金叶子,微微笑道:【三万两,我看了。】
欢喜佛目光凝注着他,并没有瞧他手上的牌,淡淡道:【你赢了。】
刘新道:【但我只有七点。】
欢喜佛轻轻翻开了牌,却只是一点。
四下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一点,居然敢如此重击,而七点居然就看了,这全都令人不可思议。
刘新赢了第一仗,赢得十分漂亮,这或者就是胜负的关键,染香脸上不禁绽开了微笑。
郑梓潼叹息着掷出第二次骰子,牌再次分出。
刘新将牌轻轻一掀,已瞧见了,那是天牌,一对完美无缺的天牌,幸运再次降临在他头上。
幸运之神,今夜似乎特别照顾于他。
他不动声色,瞧着欢喜佛。
欢喜佛也丝毫不动声色,没有丝毫举动。
他莫非已有些怕了?
刘新考虑着,这是难得的机遇,他绝不能轻易放过。他既不能出得太多,将对方吓退,可也不能出得太少。
他要给对方致命的一击。
死一般静寂中,他终于沉声道:【我加一万五千两。】
这数目不多也不少,正是出得恰到好处,他要使对方摸不清他的虚实,他要让对方觉得他心里也在害怕。
欢喜佛考虑了有半盏茶功夫,方自道:【一万五之后,再三万。】
刘新心在笑──欢喜佛果然上钩了。
他指尖轻触着缎子般光滑的牌背,故意沉吟着道:【三万……三万之后,我再加五万。】
欢喜佛迟疑着,他似乎知道自己走近陷阱的边缘。
但他终于道:【五万之后,再加五万。】
他终于跌了进去,刘新觉得四面的呼吸声都突然变粗了。
现在,对方已跌入他布好的陷阱,他可以一击致命,但他却不愿将这场牌结束得太早。
他想,这样已足够了,已足够折去对方的锐气,以后的牌,必将是一面倒的局势,他不必太着急。
于是他微笑道:【五万两在这里,我看了。】
欢喜佛道:【很好……很好……】
刘新轻轻翻起了牌,道:【天……】
几乎在同时,他已瞧见了对方的牌。
那赫然竟是一副至尊宝,无可比敌的至尊宝。
四下的惊叹声赞美声,虽然已被极谨慎地抑制着,但汇集在一起时,那声音仍然不小。
刘新却几乎没有听到,他要使别人落入陷阱,自己反而落入陷阱,这关键的一仗,他竟败了。
现在,他辛苦赢来的十余万两,都已输出。
局面已完全改观,欢喜佛已稳占上风,此后,他务必要处于捱打的局面,那局面必定十分艰苦。
他若想再胜,必须非常谨慎,非常小心,静等着第二次良机的到来,否则他今夜便要从此一蹶不振而一败涂地。
但今夜是否还会有第二次良机降临呢?
良机降临时,他又是否能够把握?
这一段时间,果然是极为艰苦的。
他打得非常小心,简直太小心了。欢喜佛是赌中的狼,自然不会放过每一个打击他的机会。
接连五次,他没有跟进,平白输了二万五千两,他甚至连欢喜佛是什么牌都没有瞧见,他不敢去瞧。
虽然有一次他明知欢喜佛手上的牌绝不会超过五点,而他手中却是八点,但他还是没有跟进。
因为他的信心已动摇,他完全没有把握,他不敢再打没有把握的仗,他赌本若是输光,便永无翻身的机会。
幸好,他以后以一副【杂五】和一副【天杠】小胜了两把,赢回三万五千两,他的赌本又小有增加。
但欢喜佛接连又以一副【一点】骇退了他的【七点】,一副【虎头】对赢了他的【杂九】对。
他若不是又用一副【天杠】小小捞进一些,赌本便要送去一半了,五万是决不够的,九万还勉强可以。
骰子在盘子里清脆地转着,银子与牌,在桌面上无声地滑来滑去,长夜,就在这其中悄悄溜走。
但欢喜佛的眸子更亮,旁观的人也毫无倦容,只有刘新心里已有些厌倦了,他已捱打捱得太久。
但他却决不让别人瞧出来,丝毫也不能被别人瞧出来,他知道这时已接近生死存亡的关头。
他知道剩下的时间已不多,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他若还不能把握时间翻身,只怕就永远没有时间翻身了。
他渴望能拿着好牌。
他终于拿到!
第一把,他拿到【娥】对,第二把,是【天九】。
这两把他赢得并不多,但却发觉欢喜佛那双镇定明锐的目光,已有一些乱了,这正是他反击的时候。
他确信只要还能再拿着一副好牌,便可将欢喜佛置之死地。欢喜佛显然已有些焦躁,只因这对手明明已快躺下去,却偏偏还能支持着不倒,这种时候,正是胜负的最后关头,刘新的时机终于来了。
但这却已是他最后的时机。
这时机若是错过,便永不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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