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凯跟着罗正走进医院。
这时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病区很安静。走廊上只听到他们一行人的脚步声。
彭凯眼前又浮现出海德宾馆的二楼小包厢，凌叔叔将服务员端上的红烧排骨推到他面前。
“凌叔叔，该您说了，您是怎么找到我的，北京这么大？”彭凯用公筷夹了一块红烧排骨放在凌方仪面前的盘子里说。
凌方仪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有些责备地说：“你怎么把你爸爸给你打生活费的银行卡寄回家？成心气你爸爸？”
彭凯装出一脸无辜的样子笑笑说：“我爸爸说，如果我不去天讯就一分钱不给我，那银行卡也就没用了，所以，我还给他。”
凌方仪说：“臭小子，你在伤你爸爸，你知道吗？”
彭凯说：“如果说伤害，那是他先伤我的。”
凌方仪说：“你爸对你那是爱。如果你是我儿子，我真要给你两巴掌。”
彭凯委屈地说：“我老爸爱的是他的企业。如果说是对我的爱，我宁愿不要。”
凌方仪没有再说彭凯，他想这也许就是通常所说的代沟了。他换了个话题：“到北京后换了北京的手机号，也不打个电话给家里报个平安，你知道你妈妈多担心吗？
彭凯笑着狡辩说：“我不是忙着为生存而奋斗嘛。”
凌方仪说：“和你爸爸赌气可以，但不能让你妈妈整天为你担心。”
彭凯不以为然地说：“我都二十多岁了，又是男孩儿。”
凌方仪说：“古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你再大，家里都牵挂着，何况你是赌气出来的。你妈妈联系不上你，非常着急，跟你爸爸冷战了一个月。我托了在北京的战友倒处找你，估计你会在三种地方，一是IT行业的各个公司，二是中关村一带，三是各类人才招聘场所。北京的战友在haidian区公安局工作，发动了几个民警，在你在中关村那家计算机专卖店打工时找到了你。”
彭凯惊呀地说：“这么说你们三个月前就已经找到我了。”
凌方仪接着说：“找到你的那个叔叔还悄悄给你拍了张照片发给我，你妈妈这才放心。我和你妈妈商量，先不惊动你。为了不让你离开我们的视线，找到你的那个叔叔向地下室的老板交待，只要你退租就立即通知他。”
彭凯眼眶有点湿润了：“凌叔叔，让您费心了。”
凌方仪亲切地看着彭凯：“操心的是你爸爸和妈妈。”
彭凯带点淘气地眨眨眼睛，说：“我老爸要是有你这样讲理就好了。如果可以选择爸爸，我一定选你。”
凌方仪笑了起来：“傻小子，有个这么好的爸爸还不知足。看来老话还是有道理，生儿方知报恩。你只有自己成家后，才能真正理解父母的苦心。”
彭凯抱怨地说：“说实话，小时候还是有点崇拜老爸的，有股铁血军人的帅气。但我长大后，跟老爸就是沟通不起来，他老是拿家长的款来压我，没法不跟他决裂。”
凌方仪看彭凯吃得差不多了，说：“这个问题不讨论了。我再问你一句：回去不回去？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彭凯决绝地说：“不用考虑，我肯定不会回去。”
凌方仪没有说话，起身走到窗口。窗口正对着一幅巨大的宣传画，画面上，一片建筑群前站着几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有一个手中似乎是拿了一个航天仪之类的东西，旁边有一排字，离得远看不清。良久，他长长叹了口气，转过身靠着窗台问：“说说你的打算。”
彭凯说：“我现在已经有三千多块钱的积蓄。我想找机会进象名基那类的公司，见见世面，等有一定的积累，包括资金市场和人脉，然后租一间办公场所，开一个自己的小公司，开始可以几个人，反正从小做起，逐步发展。”
凌方仪问：“要多少资金？”
彭凯说：“有50万我就敢动手了。”
这种小公司锦江也有很多，凌方仪不由问道：“在大公司林立的北京，这样的小公司能有多大生存空间？”
彭凯说：“大公司也是从小公司发展起来的。我在这个圈子中，虽然不是顶尖的，但也是顶层的。我要用自己的智慧诚信和优质服务来赢得生存空间。我要走自己的路，哪怕只是条乡间小道。凌叔叔，我希望您能理解我。”
凌方仪说：“对你们这代人，我和你爸爸这一辈人有时很难理解。”
看着彭凯那坚定的眼睛，凌方仪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个新的想法，他沉思一阵后说：“你要走自己的路，叔叔不反对，但叔叔有两个建议，希望你能听听。”
彭凯说：“您说。”
凌方仪向服务员要了纸笔，很快写了一张便条：“你拿这张便条去蓝翔公司。这家公司不亚于名基公司，以你的业务水平，到那里会有机会上大项目。我希望你能在那里踏踏实实地干上一年。为将来自己开公司打好基础。”蓝翔公司总经理是他的远房堂弟，彭凯执意创业，他想帮彭凯把起点垫高一点。
彭凯看着纸条说：“这不还是靠关系吗？难道靠自己就不行？”
凌方仪开导地说：“什么叫社会？社会就是各种关系的组合。不管是谁，想干点事都离不开社会，都需要各种关系的支持。当然，在我国，关系有魔化俗化的趋势，你不要做愤青，那解决不了问题。”
彭凯问：“第二个建议？”
凌方仪说：“你认为条件成熟了，就按自己的想法开办公司，叔叔投资100万，用于公司初期租办公用房支付员工工资和一些办公费用。”
彭凯吃惊地看着凌方仪：“凌叔叔，怎么能用您的钱？”
凌方仪说：“你听叔叔说完，这钱是有代价的。你公司成立后二年内的利润全归叔叔。”
彭凯问：“这，利润要是达不到100万呢？甚至没有利润？”
凌方仪说：“二年内的亏损也归叔叔。就是说二年后公司就跟叔叔没有关系了，你给叔叔的是利润还是亏损，就看你自己了。”
彭凯说：“这，这怎么行，这您亏大了。”
凌方仪微微一笑：“投资总是有风险的。”
彭凯曾经多少次编织自己开办公司的梦，幻想着能碰到一个看好自己的老板，帮助自己获取第一桶金。
可是凌叔叔不是老板啊。
彭凯犹豫着说：“凌叔叔，这不行，你虽然跟我老爸干了十多年，能有多少积蓄？这一百万万一亏进去，你的养老钱就没了，我爸爸说了一分钱不给我，也许会真的不给我的。”
凌方仪说：“钱倒不是问题，真亏没了叔叔也承担得起，再说有你老爸，叔叔的晚年也不会有任何问题。问题的关键是我这样做，就把你老爸用经济手段逼你进天讯的计划毁了，你老爸知道后，我们三十多年的交情怕是没了。”
彭凯说：“凌叔叔，我跟您说句实话，我老爸再怎么逼我都不会进天讯。哪怕我一辈子打工。”
凌方仪说：“按自己的想法发展这叔叔赞成，但不能再跟老爸赌气。这样，一年后的今天，叔叔把资金打过来。”
彭凯还是有些犹豫：“可是，这事万一让我老爸知道了，你们的交情？”
凌方仪说：“在我没有做通你老爸的工作前，这事一定要保密。小凯，我和你老爸的想法和做法或许不完全一致，但目标却是一致的，就是都希望你能有个很好的前景。其实，我也不能确定，我的做法一定比你老爸的正确。”他决定走一步看一步。不管彭其川知道后的态度和后果如何，重要的是不能误了小凯。他怕彭其川的逼，不仅逼不出天讯的继承人，还把一个优秀的IT人才逼没了。
彭凯扮了个鬼脸：“凌叔叔，你是不是真的把我当儿子了？”
凌方仪大笑起来：“那你爸爸还不跟我拼命？”
彭凯不无担心地说：“我真怕会让你失望。你知道，创业失败的也很多。”
凌方仪说：“你只要努力了，叔叔就不会失望。”
彭凯心里很乱，乱中又充满了兴奋，他说：“凌叔叔，如果我还坚持自己从零做起，是不是不明智？”
凌方仪温和地说：“人不能什么事都从零做起，如果这样，人类就不能有现在的发展。你想靠自己的能力干，想堂堂正正地在你老爸面前证明自己，这没错，但你要知道，这需要时间，人是熬不起的。你应该站在父辈的肩膀上。”
凌方仪的话让彭凯一下子明白了自己过去的想法有多幼稚。他突然觉得凌叔叔是一位很了不起的智者，老爸一直非常器重凌叔叔，看起来不仅仅因为是战友。
彭凯踌躇片刻，向凌方仪伸出了自己的小指头。他小时候经常与凌叔叔拉勾。
凌方仪绅士地向椅背上一靠：“这么说，成交了？”
彭凯点点头。
凌方仪又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推到彭凯面前：“还有一件小事，这里面是一套房子的钥匙，地址信封上写着，已经付了一年的租金，你明天就从地下室搬出来，那儿空气质量太差，长期住会影响身体的。”这套房子是haidian区那个战友的，搬了新家后房子还没租出去。凌方仪来时作了两手准备，如果劝不动小凯，就先让他改善生活环境。
彭凯的眼泪落了下来，他说不清为什么，就是想哭，想放肆地大哭一场。
凌方仪站起身，拍拍彭凯的肩膀：“小凯，不要顾虑太多，做最棒的自己。”
病房到了，彭凯再次从回忆中回到现实。他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肩膀，好像那儿凌叔叔刚刚拍过，还有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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