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芳觉得我有这门娃娃亲很搞笑。她拧着我的耳朵，非要我给她老实交道、从头道来不可，哎，也没什么，说就说呗。
我们山旮旯里很封建，也很落后。在我生活的那块巴掌大的地方，只要勾起指拇一算，光娃娃亲、扁担亲就有好几对哩。
嘴巴长着不要先说别人，就先说说我自己吧。
听母亲说，我小的时候，体质虚弱，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像一阵风都能吹倒一样。父母怕我很难长大成人，在我两三岁时就把我继拜给了一个姓冉的、一个姓刘的、一个姓张的人。他们给我起的名字也土得掉渣儿，什么冉麻鹞啊、刘大驾啊、张德大啊这些颇有特色的名字，那些小伙伴们，包括那些成年人平时都把我叫成麻鹞子、牛打架、长得大，真是让我哭笑不得。
如果仅仅只是叫上几个混名也就罢了，母亲还怕我瘦瘦精精的长不出个样儿来，长大了找不到老婆，又在四处给我张罗着娃娃亲的事情。
我长得那般模样，谁愿意跟我攀上亲啊，那不明摆着把自己的闺女往火坑里推吗？谢天谢地，总算没有人愿意订下这门亲事。
但是，我还是高兴得太早了。
那年头刚刚开始实行计划生育，计划外超生的都要被乡政府罚一大笔款子。大姑家凑巧超生了个女儿，叫秀秀。
秀秀生下来还没满月，乡政府的十多个干部就上门了，说是要罚款。
大姑父家境本来就贫寒得连温饱都难解决，房子也就是个木架子，上面盖些茅草，四周用竹片和玉米杆夹着的，还带着三个孩子，哪里有钱交罚款啊。
但是乡政府的那些干部赖在家里不走，大姑父没有办法，只好四处挪借。
大姑父来到我们家里，进门就说：“乡政府罚款来了，今天不交钱不行啊，六百块，我怎么凑得到啊？”
母亲见大姑父一筹不展，但自己家里也没有余钱，便叹息一声，说道：“我们家里也没有钱啊，活钱就那十来块，也不顶用啊。”
也许是大姑父借钱跑腿跑累了，或许是压根儿就没借到钱吧，他赶忙说：“要是一家借得了十来块也就好了，跑三四十家也能凑够。就是一家十来块都借不到啊。”
母亲看起来也很为难，又劝慰了大姑父几句。二人便杂七杂八地说了些家庭琐事。
这时，院子里的清大嫂进来了。她是我们那个小院子里有名的媒婆。她一听说大姑父在为借钱发愁，便眼睛一亮，拿出了她的好主意。
“我说婶啊，你们家的飞飞不是没找到亲事吗？我看这么着行不？”
母亲和大姑父赶紧都抬起头来看着她。清大嫂半倚在大门上，手里抓着几粒瓜子，她慢慢腾腾地把一粒瓜子放在口中，嘴巴左右扭动了几下，便叭嗒一声吐出瓜子壳，说：“我看这么着，你们订门娃娃亲，这罚款呢大姑父不管，婶，你们交了不就成了？”
大姑父看了看母亲，没有说话。母亲又看了看大嫂，显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六百块啊，我们哪来那么多钱呀？”
“呵呵，这个有的是办法。只要大姑父答应。”清大嫂又笑了笑说。
母亲看了看大姑父，又看了看清大嫂，说：“有什么办法？”
清大嫂顺手拖过面前的一把木椅，坐了下来，嘴里还是在磕着瓜子。约莫过了三四分钟，她见母亲和大姑父都在急切地想知道她的好办法，她伸手给母亲一挨说：“你看啊，你们不是有部新缝纫机吗？用那个折价不就得了？”
我家的确有一部新缝纫机。那时联产承包责任制刚刚下户，又遇上政府搞棉布赊销，在农村做裁剪衣服的行当很是火爆。
母亲犹豫了片刻，很有些不舍，但一想到是为了我的“婚姻大事”，只好忍痛割爱。她看着大姑父说：“大姑父，你看呢？”
大姑父低着头，似乎也有些为难，深思了好大一会儿才说：“这事，这事我回去跟他大姑商量下着。”
说是商量，其实也只是一个程序，如果不这样办的话，那笔款子又怎么能够筹得到呢？
所以那天下午，大姑父就过来回话，答应了这门亲事。他也顺理成章地把我们家的缝纫机扛去抵计生罚款了。
我尺多高点便与秀秀订下娃娃亲，这事在我们那儿算不了什么新鲜事，很普遍的，向来喜好多嘴多舌的那些乡下女人除了说“你们家找到个好媳妇”外，也没再说些什么。
母亲见我的亲事有了着落，她每天都高兴得合不拢嘴。特别是逢年过节，她都要让我去把秀秀接来，一家人吃顿团圆饭。
有几次，我都反对过，犟着不去，但母亲不是给我屁股上几巴掌，就是给我身上几棍子。哎，不就是接个人吗，这就好比我们小孩子过家家、玩游戏，去就去呗。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我长成了棒小伙。秀秀也出落得亭亭玉立、婀娜多姿。尤其是那张脸蛋儿，眉如弦月、眼似杏花、口若樱桃，十乡八里无不人见人夸。但就是没有文化，读到小学二年级就没读了，一直在家帮助她母亲操持些家务。
秀秀也时常来到我家，进进出出，忙里忙外，就像是在自己家里一般。我却跟她很少说话，而且每次看到她，像老鼠见到区长猫似的，惟恐躲避不及。
哎呀，也真是冤孽，这样的烦恼事怎么就让我摊上了呢？
阿芳听了我与秀秀的故事，她不是奚落我，就是笑话我，但我在心底里，还是没有把这门婚事放在心，当务之急，是该怎样把母亲哄骗回家。
怎样才能把母亲哄骗回家呢？那几天，我真的是挠破了头皮，还是阿芳果断些，她说：“长痛不如短痛，你就回去吧，趁离相亲的日子还有几天，去跟你大姑父和秀秀说清楚不就得了？”
我思来想去，也只有这样了。我跟秀秀的娃娃亲是该有个了断了。
()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