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丫头是从茂城来的。
茂城，依山傍水，位于茂岭之阳，茂江之阴，茂江银光粼粼，波浪滚滚；茂岭山深林密，郁郁葱葱。茂岭山似官印，茂江水若玉带，头顶官印，腰缠玉带，茂城是一片风水宝地。
茂城有纵横交错的四大街、八小街、三十六条小巷。南大街位为茂城的中轴，北起东、西大街衔接处，南到大东门，街道两旁商贾云集，店铺林立。八小街和三十六条小巷沿着大街向南北辐射，地名儿也各有特色：什么衙门街、书院街、旗杆街，文庙街、举人街、陈家巷、范家巷等等不一。茂城东南、西北各有一座庙宇，城东南的是城隍庙，城西北的是石大夫祠。
三十年前，泰和兴和谦祥益就是茂城有名的老商铺，老字号：泰和兴是杂货铺，谦祥益是绸缎庄；泰和兴的掌柜的姓杨，名叫杨澍之，谦祥益的掌柜的姓范，名叫范方远；泰和兴的经营理念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谦祥益的招牌口号是质地精良，做工精细；泰和兴是前店后宅，前面卖的是当地土产、日用杂货，后面住着夫妻儿子、一家老小；谦祥益是前铺后坊，前面买的是绫罗绸缎、棉麻布匹，后面是裁缝作坊、缝制熨烫，平日里顾着三位裁缝师傅，年前节后忙不过来，还要找些临时帮忙的婆子伙计。
谦祥益的掌柜的原本不姓范，姓牛，大号也不叫方远，而是叫文远，牛文远，贫家出身，姐妹四个，上有姐姐、哥哥，下有一个妹妹，男孩子他是老二，所以小名儿叫二子。
牛文远，十四岁那年在老舅爷的带领下去谦祥益拜师学徒，当时谦祥益的老掌柜是范载福，这位掌柜的久在商界，深谙经营之道，是个针鼻里算出铁的老手，生意确实不错，进项也不少，日子过得也挺熨贴，但美中不足的是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大家千金，范载福借酒浇愁，三杯小酒入肚，唉声叹气，“我这诺大家业靠谁来继承？”
记得那天，牛二子紧跟在老舅的屁股后头，手里提着两瓶酒，一个猪头，两包点心，进门见到了范载福，急忙鞠了一躬，说了声“老爷，您好！”范载福一瞅眼前的小孩儿，浓眉大眼，两个黑眼珠子放着光，直鼻，大嘴，两个耳朵唇子厚厚的，有点儿福相，心想“这小子够机灵的，看来还有点儿出息。”点了点头，对二子他老舅说“孩子来就来吧，还拿什么礼物，见外了。”一听这活明白了，掌柜的同意收这个徒弟了，老舅急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包，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说：“这是孩子孝敬您的，不成敬意。”范载福“哈哈”一笑，“恭敬不如从命，我也不客气了。”几日后，选了个黄道吉日，谦祥益前店里，红烛高照，正式举行拜师仪式，牛二子穿着他娘给他新做的大褂，拜过了“天地君师亲”，口诵了“拜师文书”，这才跪下给范载福掌柜的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这就算是正式拜师入行了。
旧时的掌柜的收徒弟有一种矛盾心理：徒弟精明了，他怕他心眼子多，耍奸使滑，心眼子一歪再昧他的银子；徒弟愚钝了，一个棒槌，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干啥也不中用，白吃了他家的饭食。范掌柜的见着牛二是个精明的孩子，就想考察考察他。
晚上打烊后，吃过晚饭，师兄们回宿舍睡觉去了，二子在前店打地铺睡觉，一则，宿舍没地儿伺候他，二则，他还要打更守夜，防止店铺被盗。这一天，清早起来，二子收拾好自己的铺盖卷，放到了人们不易看见的旮旯里，给师兄们倒完尿盆儿，这才擦桌子扫地，只见货架子脚下有一块银子，他心中一笑，“老东西，在考验我。”并没去捡，银子依然在货架子脚下。一会儿大师兄来了，撒么了一圈儿，亮开嗓子，大声地吆喝着“这是谁的银子？二子，你没看到？”“秉师兄，二子看到了。”“看到了，为什么不捡起来？”“银子在柜台里，肯定不是外人丢的，而是哪位师兄的，所以，我守在这儿，等师兄来找。”大师兄弯腰拾起银子，说：“我去问问他们，看是谁丢的。”走了，二子轻蔑地一笑，心中暗暗地说“少来这一套，老舅早交代我了。”
又一次，范载福把二子叫到跟前，说：“你去泰和兴一趟。”二子毕恭毕敬地说：“师傅，买什么？”范载福递给他一张纸条，“照着上面写的去买。”二子去了泰和兴，不一会儿回来了，把买来的货物和剩下的钱交给了掌柜的，范载福点了一下钱，轻轻地“嗯”了一声，抬头看了二子一眼，稍作停顿，说：“没事了，你去干活吧。”二子答应了一声“是”，便退了出去。转神儿，范载福去了泰和兴，问账房先生，刚才小伙计来买货，怎么少收了十个钱？账房先生说：“你这个小伙计不简单，点好货后，硬说货有虫口，非要少给十个钱不可，看在老交情上，也就这么办了。”范载福“呵呵”一笑，拱手说道：“抱歉了，承蒙照顾，来日方长，来日方长。”便“呵呵”着出了门。
范掌柜的家宅在店北的范家巷，青砖青瓦，三进门的四合院，家里就住着范夫人和女儿玉珠，家里有些杂活自然由店里的伙计去打理，这一日，范载福带着二子回了家，目的是叫他认认门，以后有活儿，好叫他来做。
这范夫人五十多岁，慈眉善目，一见二子，稀罕的了不得，招着手，说：“过来，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回师娘，小的叫牛文远。”
“小名呢？”
“叫二子。”
“几岁了？”
“十四。”
“几月的生日？”
“五月初七。”
“嘿，巧了，我们玉珠也是十四，五月初三的生日，比你大，是你的姐姐。”转脸，向屋里大声地喊着：“玉珠呀，你出来，你爹给你带来了个小弟弟。”
一声喊“什么弟弟？”小姐出了门。
二子抬头一望，心尖儿砰砰直跳，心里喊了声“我的妈呀！”这范家大千金着实吓了他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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