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铺里热气腾腾，香气扑鼻，范大千金点了两碗鸡汤馄饨，三屉小笼蒸包，蒸包刚上桌，她就扯着嗓子喊：“小二，来碗醋，来两头蒜，快一点儿。”店小二应了一声“好来”，“馄饨来了”，“醋蒜来了”，送上桌，店小二说了声“您请慢用”，便又忙着给别的客人上包子去了。
谦祥益店里的伙食还算可以，也不过是小米干饭，白菜豆腐汤，吃顿白面馍那就是过节了，要是菜里再有点儿肉，有点儿鱼，那就是过年了。牛二子何时见过鸡汤馄饨，更不用说小笼蒸包了，他瞅着眼前的范大千金，心里想：还是大户人家的饭食好，你看这位范大小姐揣的膘肥体胖和肥猪似的，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谦祥益店里伙计们吃饭有个规矩：开饭前，出徒的伙计围着桌子坐好，学徒们则站在一旁，大师兄动筷子开吃了，其他人才能开吃，大师兄吃饱了，一放筷子，其他人也立马放下筷子，吃饭结束。吃不饱，活该！谁让你小子磨叽，迂磨，穷酸，楞装斯文！吃的快的，吃饱了，大师兄不起座，也不能动，只能装模作样在那里假吃，只有等着大师兄离座了，才能起身。所以，吃饭好像上战场，开饭了，大伙儿一阵好忙。
大概习惯了，二子见鸡汤馄饨上来了，眼瞅着，没敢动筷子，范家大小姐说了声“吃吧”，才端起碗来，一连吃了两个馄饨，也没尝出是什么馅的，大小姐问：“什么馅的？”“没尝出来。”大小姐笑了，“你真是猪八戒吃长生果，囫囵着咽下去了，急什么，这又不是在店里，慢慢吃。”“哎。”二子又吃了一个，才尝出是白菜猪肉的。小笼蒸包上来了，二子这回儿沉住气了，细嚼慢咽，一连吃了两个也没尝出是什么馅的来，只好问大小姐“大小姐，这是什么馅的？”“香菇虾仁的，没吃过？”“没出过。”“好吃吧？”“好吃。”“二子，你只要叫我高兴了，我还带你来吃鸡汤馄饨、小笼蒸包。”“那，谢您了。”
二子低着头，仔细地吃着，大小姐看着他的吃相，心里高兴极了，她叫了声“二子。”他头也没抬，说：“大小姐，有话您说。”
她说：“你抬起头来。”
他想：“还挺严肃？”抬起头来，问了句“大小姐，什么事？”
“你以后不要叫我大小姐了，我听着生分。”
“那，叫什么？”
“叫玉珠，叫姐也行。”
“我可不敢，师父师娘会不高兴的。”
“这是咱俩的事，与两个老东西没关系，你不用管他们。”
“是，大——”
“嗯——”
“姐，我听你的就是了。”一屉小笼蒸包入了肚，二子有点儿忘乎所以了，他舔着嘴唇上的油渍，回味着嗓子眼里的香气，说：“姐，你以后要天天洗脚，你那脚也忒臭了。”
“我太胖，弯不下腰，手够不着，以后你天天给我洗脚吧。”
“啊——”二子卡住了，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刮子，心想“这张臭嘴，真犯贱，我这不是见了丈母娘叫大嫂子——没话搭啦话，鸭子吃蛴螬——自找苦吃，小鸡子给黄鼠狼拜年——没事儿找事儿嘛。”可话说出去了，也只好答应着，“行，我给你洗脚，姐，可不能白洗，你得有奖。”
“行，姐高兴了，我带你下馆子，吃盘子。”
二人吃饱了，吃好了，高高兴兴地回了家，一进门，大小姐说：“二子，打水洗脚。”“好来。”二子打来了热水，范大小姐把两只胖脚放到水盆里，泡了一袋烟时分，二子给他打上胰子，一顿猛搓狠洗，换了两盆水，才把她那脚上的糟鱼味洗干净。
二子说：“姐，你闻闻，不臭了吧？”
“嗯，是不臭了，二子，辛苦你了。”
“姐，咱谁和谁，你还客气。”
范夫人在一旁看着，心里真高兴，“这俩孩子还真玩到了一块了，都叫上姐姐了，太好了。”
范载福说：“好个屁，这小子属猴的，顺着杆子爬上来了，他算什么东西，敢把我闺女叫姐姐，不知天高地厚，长幼尊卑，还反了他了。”
“你先别发火，还是先问问你闺女再说，免得打不着皮狐惹腚骚，又挨顿臭骂。”
果然一问，是范大千金的主意，老东西也只好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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