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一个寒假,灰霾的一个春节。
正月十五夜晚,灯明处处。望着街上的各种灯笼与闪光棒,安连心里还是没有一丝喜庆。“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去年,陪着安连看花灯、看烟火、吃糖葫芦的,是南君。今年,果真不见了去年人。安连伤感地站在原地想着。
她不愿承认,在这个时候她也想起了钟世臣。初见时,如烟花炫丽。现如今,如烟灰散落。可不管现在是什么样的,她没有想过那些假设条件,类似于如果可以重新选择的话。她不后悔什么,也不想重新选择。命运的美丽就在于限量仅有。一切,都是命。
过了元宵节又是新的学期。除了李咒冰和陈乔,她几乎没有和其他人再说过一句话。整日不言不语、不燥不怒、不喜不悲。
偶然间,安连又遇到了张岚。张岚的妒火怒焰全都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漠。钟世臣已经离开了,她和安连不再是冤家仇家,本就该是这样陌生的两个人。其实,张岚心中的冤和仇早就散了。在钟世臣要离开学校的那天,张岚写了一个纸条放进了钟世臣的书桌里。纸条上面写着简短的一句话:当你再回来,我依然对你笑。我还相信爱情,只是不再相信你能给。钟世臣看了那个纸条,却没任何反应,像没看到一样。他学会了安连的处事态度,凡事淡淡地一笑。
安连看着漠然从身边走过的张岚,使劲吸了一口气,又深呼出来。冷冷地空气让她清醒了许多。阳光斜过干枯的枝桠,天气冷而干。天气再冷,未到呵气成冰;人心再冷,未到寒如冰石。有一颗坚强、慈悯的心,饶己、恕人。
李咒冰和陈乔还是喜欢窝在床上看电影,她们不想看安连一个人发呆,非拉着她一起看,电影是《这个杀手不太冷》。安连看着看着觉得讽刺意味儿很强烈。哼哼!大叔配萝莉?李咒冰也觉得有点尴尬,本来想看电影让安连心情好些,不料这个电影题材这么敏感。她想要关掉再换一个时却被安连拦着。“没事!就看这个吧!”安连微笑一下说。杯弓蛇影、欲盖弥彰、此地无银……都顺其自然吧!看完整部电影,安连面无表情地起身回坐在自己床边。桌子上放着江枫送的逻辑思维书,还有钟世臣送的桃花首饰。“我认为最深沉的爱,莫过于分开以后,我把自己,活成了你的样子。” 这是刚刚看的电影里令她印象深刻的台词。安连在此刻特别想买一个指南针。如果指南针能装进心里,她就知道该走向哪里,就不会在某个瞬间迷失。
自从那个手机丢了以后安连就换了新号码,也和许多人失去了联系。钟世盈问李咒冰要她的联系方式没得到结果,只好来学校找安连。或许是因为时间沉淀吧!钟世盈也没以前那么骄燥了,锋芒戾气都收敛了许多。
“安连!我哥走了这么长时间,他只给我爸妈联系过几次。我不经常在家,没赶上他打电话的时间。他知道我的号码却也从没给我打过电话。我想,他还是心里压着事情,封闭自己。所以……我希望留个你的号码。下次他再往家里打电话,我让爸妈把你的号码给他。你能和他简单聊几句也好!”
安连不说话,转身对钟世盈笑一下。
“我就不明白了!对我哥,你的心怎么能那么狠!我哥之所以这样,还是因为你。他走的那天,抱着最后的希望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要挂?哪怕是说几句客气的话,他也不会那么难受的。你至于躲他躲得把号码也换了吗?”钟世盈生气地说。
安连猛然抬起头诧异地看着钟世盈,紧皱着双眉无辜地说:“我的手机早就丢了……我不知道……。他给我打过电话。世盈,这是命!勉强不了什么。何况!他既然离开了这里,就让他清静地待在部队里吧!”
“我真希望他能清静地在那里!早点把你忘了!”
“一个人出现在生命里,是忘不掉的。但是,忘不掉的可以取代。任何位置都只能有一个人,只要住进了新人,原来的人就会离开。不管承不承认,替代效应都是存在的,而且是真理。所以,让那个取代我的人慢慢到来。在这之前,我能为他做的,就是不打扰,消失在他所知的范围内。以后……你也别来找我了!”
“我真不知道是我哥有病,还是你有病!”
“一根芒刺不管多微小,扎进皮肤里都会疼。不管刺扎得多深,都要要忍着疼把它拔出来。我就像你哥身上的一根深刺,总是要拔出来的!”
钟世盈完全不能理解安连的想法,气冲冲地甩着提包走了。
看着钟世盈的离开,安连酸楚地在心里说着:我是那么多人的医生,却始终是自己的病人!钟世臣身上的刺是自己。自己身上的刺又是什么?
晚上熄灯前,钟世臣看着从家里带来的一本诗词书,读着元稹的《酬乐天频梦微微》:
山水万重书断绝,
念君怜我梦相闻。
我今因病魂颠倒,
惟梦闲人不梦君。
多好地一句“惟梦闲人不梦君!”安连!你距离我,比福建到河南的距离要远千万倍!
钟世臣所在班的班长和他关系很好,看到钟世臣发呆便打趣地唱到:故乡有位好姑娘,我时常梦见她!白云飘飘,带走我的爱!军中绿花送给她!她要不要就给她妈!
钟世臣瞪了他一眼,合上书躺下了。
李咒冰虽习惯了安连整日不言不语,却还是希望她能快乐点儿。
“你看外面的景色多好!不看多浪费!看看也养眼啊!”李咒冰说着便把窗帘拉开了,拽着安连往窗边走去。
安连看着窗外,黄绿色的嫩柳叶,微风静若,草地上开着碎小的花,红中泛紫。不是看到这些的话,自己竟不知过的是春天。刚打开窗户,略带青草味儿的凉气便呼之而入。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安连还是回到自己的床边,拿出本子写着。
《锁》
一帘之隔不见春,
枉负柔情风与尘。
不是清妖无招引,
只因我是自锁人。
人的思绪像一扇门,能给你自由,也能封锁你。安连的心是上了锁的阁楼,禁闭而幽空。她的锁心阁里,锁了一世的爱、锁了一世的恨、锁了一世的怨、锁了一世的债。她恍若孤魂野鬼,不知在哪里游荡,只是境地凄凉,无休无止。
李咒冰见她又是这般,无奈地说了一句:“安连!估计林黛玉看到你,都不好意思在你面前耍忧郁!”
安连看看李咒冰,说:“认识你只让我相信了一件事——上辈子我的确造过孽!”
周六早上,安连还未睡醒,南君便打来了电话说一起去郊游。安连未醒状态地说不想出去,南君坚持说她和江枫马上就到学校,在校门口等她。
看到安连走过来,南君下车走上前,关切地拉着安连的手看那次烫伤的疤痕。“还好!没留下什么难看的印!走吧!车上有吃的!今天天气好,我们也是临时决定要出来的玩的!”南君也安连一起坐在后座,给她拿各种零食。安连摇头说不饿。一路上她一直偏着头或低头摆弄手机,不想正视前方后视镜里江枫的眼睛,也不看身边的南君。
江枫在后视镜里看着安连和南君,笑着说:“今天都有时间,天气也好!去看看风景。我特意借了一哥们的车。我们俩刚结婚,钱都用来买房了。买车还得过两年。以后我们有车了,想去哪儿玩,咱们开车去!”
江枫明明是一个梦,却又总是给安连一种真实感。不是偶像剧里开奔驰宝马、刷卡不用眨眼的富家子弟。江枫比他们实在。安连打开了车窗冲着冷风,冷风让人冷静。南君说把窗户开小点,别感冒了。安连不理会。一会儿安连笑着对江枫说:“小姨夫!你烫了我一下,还欠我一个人情!你这辈子都得对我小姨好!和她实实在在地过日子!”听到安连这样说,江枫笑了,南君也笑了。
湿凉的风不定地吹着,草地一片鲜青。春风下,一片新生景象。
安连玩笑着说:“以后,你们再去哪里玩,我就不去了。你们两个也清净点儿!关键是,我已经不小了,不能总当跟屁虫啊!以后我想去哪里玩了,让我男朋友带我去!嘻嘻。他人很好。知道我喜欢桃花说带我去千亩桃花园。所以,你们俩可以放心了!”南君非常高兴地说:“怪不得今天心情这么好!你们俩和好了呀!”江枫接着南君的话说:“我就说嘛!咱们安连这么优秀,男朋友肯定不是一般地好!”安连笑笑低着头,然后对他们两个说:“你们俩走走吧!我去那边坐一会儿,给他打个电话!”安连拿着手机装模作样地走了。
安连带着耳机静静地坐在草地上看江枫和南君一路走过的背影。不远处开着稀零的几株花,红得醒目。这几朵花让她想起了欧阳修的那首《浪淘沙》: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年携手处,游遍芳从。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明年,安连希望江枫与南君在此携手时看到的是更娇艳的花。若生命中必须有散,那散的就算她一个人吧!
晚上回学校的时候,校门口有卖糖葫芦的。安连买了一串拿在手中。记忆中,给她买过最多糖葫芦的就是姥爷和小姨南君了。她边走边吃。小时候吃糖葫芦总嫌里面的核吐着费事,现在,那些核都已经被剔掉了。虽然吃着省事,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再没有小时候那样幸福满足的感觉了。
糖葫芦,外甜内酸,心里还有硬硬的核。当你费心费力把那些生而定性的核挖掉了的同时,它的心也空了。人活着,心断然不能空。空,并不等于灵透。酸酸甜甜才是生活。若都甜如表层,只会腻而无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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