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哲苦笑一下。在刑事讯问过程中,嫌疑人警察之间有时会形成一种相对的信任。这种信任,往往是能否取得真实供述的关键。
“我从记事起就在街头流浪,也不知道那以前是怎么活下来的。我师父在街边摆棋摊,见我可怜收留了我,教我下棋。后来我当了擂主,用江湖残局混饭吃。我岁数小,下棋的人都爱找我玩,挣得比师父还多。有人问我多大,师父也不知道。找了几个孩子比个头,和七岁的一般高。我的年龄就凭身高定下来了。下了两年棋,遇到我义父马振堂。”
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是英雄还是枭雄。马哲看到,义父二十年前的威名,还是足以让张力平肃然起敬。
“我在义父那儿学了几年功夫,也闯出点小名气。他出事以后,松林派出所所长黄嘉义把我领回家,给我上了户口,还让她爱人教我念书。第二年我就考上初中,后来上了警校。黄所长和她爱人一直供我。毕业后又通过关系把我分到市局,干到现在。”
讯问的本质就是语言的交流。听了马哲的身世,张力平的话也多了,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攀谈起来。
其间,张力平甚至主动提到褚凤霞以及其他与案子有关的事,马哲却根本不接话茬,故意憋他。
这个案子其实用不着这么费事。只要把已经收集到的证据一摆,零口供也可以定案。但是马哲他们很少这么干。重案组查办的都是人命关天的大案。在预审阶段,用不出示物证的情况下取得的口供,和手中的证据相互比对,更能确保案件事实清楚。特别是犯罪的主观方面,将直接影响定罪量刑。
周南川见火候已到,突然说:“张力平,亏你还在社会上混过,连点情义都不讲。人家两口子过得好好的,你硬插一腿,临了还干了这么档子缺德事儿,还是爷们吗?”
张力平激动起来:“我不讲情义?你说她过得好吗,她男人在外面窝囊,光穷还不说,受了冤枉气就朝凤霞身上撒,往死里打她。凤霞爱面子,挨揍的时候捂着脸一声不响,忍着。出门了还得装恩爱,怕邻居笑话。是人过的日子吗?家里环境不好,孩子都呆不下去,随凤霞父母去了外地。是,我是忘不了她,三十大几了连媳妇也没说,总想着她要为难遭灾的在我这还有个落脚的地儿。后来我俩又好上了。我让她离婚,她怕给孩子丢人,硬是不肯。偷偷摸摸我他妈也认了,只要能见到她就行。我干活挣的钱大部分都给她了。开始她不要,我就寄她妈那儿,给她孩子攒着上大学。从去年开始,姓徐的不知道怎么转了性,又对凤霞好上了。时间一长,凤霞觉得再和我来往对不起她男人,也耽误我,就要和我断,还要把钱还我。为了她我混得没家没业的,见不着她我还活着干啥。”
“那她是怎么死的?”听张力平话说到这个份上,周南川知道他已经不想有所隐瞒了,便从马哲那儿拿了一支烟,走到张力平面前,给他点上。
“昨天下午她给我打电话,让我上家去最后见一面。我知道其实她也舍不得和我断,琢磨了半天,带了一把刀去。我算计着她要是非断不可,我就假装自杀,逼她回心转意。到她家里,我和她那个了。她一边哭一边说对不起我,劝我光明正大地找个好女人。完了事她果然又提出分手。我说那我不活了,掏刀往自己脖子上比划。怎么那么寸,我刚一抬手,她扑过来抢刀,一下扎心脏上了。我当时傻了,她还有口气,对我说了最后几句话。”
“什么话?”周南川没投头,手里摆弄着钢笔。
张力平像是努力在压抑自己的情绪,半天才回答:“凤霞说她活不成了,说我要诚心对她好就快跑吧,好好活着。她说,”张力平开始呜咽起来,“她说下辈子一定给我当老婆,好歹都跟着我,我、我——。”张力平放声嚎啕。
周南川的脸阴沉沉的,手中的笔在记录纸上胡乱画着。马哲大口大口抽烟。他的心里充满了无限的凄苦,不知是为了那个死去的苦命女人,还是为眼前这个哭得像孩子般的汉子。
预审监控器前,于梅哭花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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