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周一,早上九点,思嘉准时到报社上班。
同事算不上热情,打过招呼就各自埋头做自己的事情,可是思嘉的办公桌上整齐摆放着一套办公文具,还有一盆仙人球,一个可爱的陶瓷杯。
她非常满意,这正是她想象中的工作环境。
同事之间不近不疏,彬彬有礼,一切以实力说话,不用理会办公室政治。
老沈午休时问:“适应否?”
思嘉干劲十足,“无比满意。没有人说,你是何方神圣?以前在哪里高就?发表过什么著作?”
老沈与她心有灵犀,“也没有人说,啊,你就是叶思?我很喜欢你写的专栏,可不可以给我签个名?”
二人相视而笑。
就这么定下来,飘荡的蒲公英找到落脚的地方。
过了几天,老沈电话通知思嘉,“明天下午腾出空来,跟我一起去机场接人。”
“接谁?”
“你的老朋友。”
“季良?”
“正是。”
终于盼到季良的归期。
思嘉喜出望外。
翌日她准时上班。
下午,她与老沈抽空去接季良,而不是自早到晚专程等他回来。
所以说,友人与情人有别。
半个多小时后,车子行驶到飞机场。
思嘉一下车就觉得异样。
停车场有救护车及警车。
老沈却说:“没什么好看,不关我们事。”
他拉着思嘉往前走,一进等候接飞机的范围,就有航空公司工作人员高举“曾季良记者”牌子。
思嘉知道不妙,立即迎上去。
工作人员马上把他们拉到一角,“你们是曾季良什么人?”
“同事。”
查看过身份证明文件,工作人员面容严肃,“曾季良在非洲感染到病毒,需要隔离,他将会第一个下飞机转送医院。”
老沈顿足,“怎么会这样?”
思嘉比他冷静,“有无生命危险?”
“我们不知道,他登飞机时无恙,中途突然发高烧,是同行的医生诊断传染到病毒。”
思嘉马上取出手机,通知刘镝。
飞机降落,季良在另一条通道坐轮椅上救护车。
思嘉想上前招呼,被警察拦住,不过季良还是看见了她。
季良用手势作出“别担心”字样。
思嘉点点头。
救护车迅速开走。
老沈说:“我们到医院去见他。”
他已经紧张得脸色发白。
刘镝比他们更早到,思嘉看到他与医生密斟,头一直垂低,但高大的背型坚强可靠,思嘉放下一半心。
她抢前问:“医生,是什么病?”
医生抬起头,“食肉菌。”
思嘉用手捂着嘴,退后两步。
老沈没听说过这种细菌,趋前问医生:“医生,是什么传染病?请再说一次。”
“是一种四十八小时内不予适当治疗即可致命的怪病,细菌迅速侵蚀皮肤肌肉,蔓延全身。”
思嘉浑身发抖,“季良情况如何?”
“万幸已经受到控制,这还是本医院第一宗此类症候,群医会诊,季良当无生命危险,不过,细菌自左腿入侵,将来一定会留下丑陋的巨型疤痕。”
思嘉落下泪来,不是害怕,而是放心。
刘镝颔首,“我想看看他。”
医生婉拒道:“今天不行,明早医院准备好了,你们再来吧。”
他转头走开,忽然想起什么,又回头。
“你们哪位是简思嘉?”脸上有一丝笑意。
思嘉伸出手,“是我。”
只听得医生说:“曾季良的心属于你。”
思嘉破涕为笑,这个医生摆了好大一个乌龙。
老沈不明真相,追问道:“你们什么时候暗通款曲的?竟瞒了我这么久。”
思嘉嘿嘿笑了两声,“没有那回事。”
老沈没有深究,他赶着回报社参加会议,顺便替思嘉告假。
思嘉对刘镝说:“到我家来,我们需要一起渡过这个难关。”
刘镝无异议,他不想孤苦地一个人熬过这一晚。
思嘉把床让给他,“你随便休息,当作是自己家即可。我去准备晚餐。”
刘镝感动,这个女生何其可爱,能够成为她的朋友,真是福气。
思嘉轻轻掩上房门。
刘镝站在窗前观景,窗户刚巧对着街市,十分费神,她疲倦到极点,和衣倒在床上入睡。
虽然是陌生的地方,但是觉得十分安全。从小到大他都盼望可以这样舒舒服服地睡一觉,今日愿望实现。
他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天色已经昏暗。
刘镝洗把脸,走到客厅,这才有机会欣赏思嘉小窝的温馨装修。
客厅亮着灯,饭桌上摆着几道菜肴,思嘉伏在另一角,专心致志地工作。
刘镝轻轻在门边咳嗽一声。
思嘉抬起头来。
“醒了?快来吃饭。”
刘镝到餐桌坐下。
思嘉倒一杯柠檬水给他,“医院有消息,季良情况稳定。”
刘镝啊地一声,“有无同他说话?”
思嘉摇头,“还没有,明早六点可以去看他。”
“这次算是有惊无险。”
思嘉苦笑,“之前非洲但桑尼亚某处洪水突然爆发,整个小镇被水淹没,围困十天十夜,他就在那里。”
“你怎么没有告诉我?”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真叫人担心。”
“唉,别说了,饭菜还是热的,趁热吃。”
刘镝端起饭碗,毫不客气地扒饭。
年轻就是这点好,怎样吃都不胖,怎样装扮都好看。
“要不要听歌?”思嘉问。
“请自便。”
打开播放器,一阵爆炸乐声传出来。
“这是什么?”刘镝笑问。
思嘉耸耸肩,“我也有代沟。这是十几岁孩子听的劲乐,乐队好似叫‘在死者’。”
“有这样的名字?”
“他们没有忌讳,还有一个乐队叫‘行尸走肉’。”
刘镝骇笑,深觉不可思议。
思嘉温和地笑,“所以,季良不过到非洲,不算一回事。”
刘镝笑了,“有你在,满室阳光。”
思嘉大言不惭,“从小学一年级起,老师便这样说。”
晚上,卧室物归原主,刘镝借睡在沙发上。
思嘉找了一套美剧,逐季看下去,直至天蒙蒙亮。
刘镝听到声音,轻轻推开门,“你也没有睡?”
“担心,怎么睡。”
“昨夜我想,一个人不必大富大贵,单是一生夜夜可以安然入睡,已经足够。”
“谁说不是。”
思嘉与刘镝谈得甚为投机。
向来不合的他们这一次有了共识。
两个人出门去看季良。
看到了也就放心了,隔着玻璃说话,季良精神尚好。
腿上伤口遮着看不见。
刘镝把手按在玻璃上,季良连忙也把手按上,手掌对手掌,有无言的安慰。
思嘉不忘调皮捣蛋:“这下子可不能接吻了。”
季良被她逗笑。
刘镝本想分辨,可是现在实在不是时候,对方死里逃生,能令他开心的事情不多,怎么好意思在这种时刻泼冷水,澄清他们的关系。
且搁下来再说。
医院离报社很近,步行十分钟左右,每天午休时分,思嘉会趁机到医院探望季良。
多数时候,季良处于昏睡状态,他似患上渴睡症,一天要睡十二个钟头。
碰到这种情况,思嘉不忍心打扰他,站在玻璃外看一会就走。
有天碰到刘镝,二人结伴同行,前去探访季良。
他半躺在病床上看书,用荧光笔注得满满,看样子是在研究功课。
做过手术的腿被绷带绑得紧紧,搁在一边,像一件不相干的包裹。
“季良。”思嘉唤他一声,轻轻敲玻璃。
季良抬起头来。
思嘉做了一个手势,一边说:“你气色不错。”
季良不解何意,一味笑。
看护过来,向思嘉笑笑,“季良情况进步迅速。”
“他的腿……”
“幸亏是男生,换了女生,穿裙子难免看到疤痕,还是做男人便宜,你说是不是。”
刘镝加入话题,关切地问:“这道疤痕有多大?”
“腿上肌肉被切除四分之一,季良未来一年须定期做物理治疗。”
那还好,情况尚且乐观。
思嘉开口:“你看我已经变色,请你不要吓唬我。”
看护笑:“简小姐才不是那样肤浅的人。”
思嘉也笑:“不不不,我最贪图美色。”
“不跟你说了,我要进去帮季良检查伤口。安全起见,请你们暂时回避。”
思嘉和刘镝相约去喝茶。
刘镝说:“思嘉,有你的地方就有笑声。”
“是吗?我这个人没有救,天生乐观。”
“这是极其难得的一种性格。”
思嘉笑,“其实我并不笨,也不呆,可是我认真觉得,人生活中只要有一点点乐事,便应庆幸。”
刘镝颔首。
这段时间,他常常心思不宁。
有时候埋首工作,忽然听到有人叫他,抬起头,“谁?”
谁也不是,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试图集中精神,可是不到一会儿,又听见语声:“阿镝?”
刘镝彷徨了。
幻听这么严重,该去看医生了。他如是想。
他霍地站起来。
他知道脑海中牵绕不去的声音属于谁。
这样的事是不该发生的。
他泡了一杯黑咖啡喝下去,精神似好些。
行政秘书却在这个时候过来。
“刘镝,有人送这盒礼物来,一定要你亲自签收。”
刘镝一看,小盒子无甚特别,没有卡片。
他在簿子上签收。
打开一看,愣住。
一枚玉制吊坠,与他脖子上挂着的一模一样。
行政秘书看见,咦地一声,“做工好精细,一定价值不菲。”
刘镝咳嗽一声,她这才走开。
一个字也没有,是,根本不需要字句。
这枚吊坠必定是季良所有物,今日兜兜转转,又来到他的手上。
刘镝小心翼翼捧在手里。
忽然又似听见有人叫他:“阿镝。”
这次他勇敢回应,“是,我在这里。”
仿佛有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他迟疑片刻,却没有闪避。
这不是堕落,这简直是犯罪。
刘镝把脸孔伏在臂弯里哀号。
耳畔却有一个声音不住回响:“绝对不要心软,一旦起了头,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前方荆棘重重,是一条绝路。”
是小郭的忠告。
那日情形历历在目。
刘镝仍然挣扎,“可是他付出那么多……”
“那又如何?试想想,要是有一天你同他在一起,相处之后发现不合适,又再分开,届时你又何去何从?是继续找一个男人?还是找回女人?”
小郭是过来人,他说:“如果他真的爱你,就不会忍心让你陷入两难的境地,他应当主动放弃,离得你远远的,最好和你绝交,一拍两散。”
刘镝又学到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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