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董玙找到这位同年,求他暗中帮忙,只要保住杨泰性命,哪怕是改拟流放云南也无不可。谁知那位同年却大呼难办,他告诉董玙:杨泰的官司已经到部多日,这些时日前来关说求情的甚多,他一时踌躇便把此案暂压了下来。然而今日部堂大人召他前去亲自过问此案,说是此案已惊动内阁,首辅商阁老面谕下来:如今各地势豪大户兼并田地之风日甚一日,长此下去势必天下之利尽归豪绅,无数百姓势必啼饥号寒,流离失所,将来激起民变,唯恐国将不国。因此杨泰此案必得秉公从严办理。以使天下豪绅有所收敛。首辅即有钧旨下来,部堂大人其敢违忤,便催促福建司尽快批复下去也好回复首辅,董年兄,不是小弟不肯帮忙,只是怨令岳丈案子犯得不是时候。首辅大人摆明要用他的人头警示天下缙绅,他也只有死这一条路可走了。谁也救不了他。
董玙听罢大失所望,辞过回府却见那杨晔正在杨夫人的房里说话,一见董玙进来姐弟两个一起起身围住董玙急问道:“那福建司怎么说?”
董玙白了杨晔一眼,叹道:“部议维持原判,发回建安州矣候秋决。”一句话直说的杨家姐弟膛目结舌愣在了那里。杨晔先缓过神来,见杨夫人已是眼泪汪汪当时就要放声,急忙一把拉住姐姐不要他哭出来,而后两眼盯着董玙道:“姐丈,此话是那司官亲自对你言讲的吗?”董玙点头道“正是。”杨晔一听冷哼了两声:“姐丈,你太书生气了。这些司官手里面掌握着生杀予夺的权利,要是想笔下超生,就是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他也能找出理由放一条生路。他说此话想必是向你索要好处。哼哼,姐丈,想你不肯玷污了你读书人的操守,不妨,你引领小弟我前去。小弟此番进京所带何止半个身家,只要他肯帮忙出力,我绝不在乎那些银子!”
话音未落就听得一声脆响,半边脸上顿时火辣辣的,原来杨晔这话实在惹怒了董玙,气急之下便轮手打了杨晔一记耳光。这杨晔一下子被打傻了,他从没想到过这位向来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姐丈竟然从未有过的对他这个内弟动起粗来。待他回过神来便觉自己吃了亏受了辱,便要和董玙理论个高下,那董玙不知哪里来的邪火,浑身颤抖手指着杨晔边大口喘着粗气,边恶狠狠的骂道:“我把你个糊涂东西!钱!钱!你以为有钱就可以通得鬼神?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吗?倘如当初不是为富不仁伤生害命,岳丈他哪会有今日的牢狱之灾!”
杨晔纨绔子弟出身,哪里受过这番抢白,当下也不顾什么郎舅至亲,提高了嗓门道:“姐丈,你说我糊涂,我看你才是糊涂。你久在京城,哪里晓得时下各省的行情?如今哪个势豪大户不是广置田产地业,即便你不要,还有许多佃户投到你的名下呢。漫说是我们这样的人家,就是那山东孔孟两家名下的田产何下万顷之多。你道他名下的田产就是清清白白得来的?哪一个不是巧取豪夺?哪一家不是背着一两条性命的?!为富不仁?圣贤之家先就为富不仁!也未见官府如之奈何。怎的到了我家就是犯了王法?!姐丈,我知道你不肯疏通关节是怕毁了你一世清名,可是你不要忘了,从我曾祖父时起你我杨董两家就是世代姻亲,休戚与共,难道我杨家败了你董家就能独善其身!”
杨夫人也在一旁帮腔:“老爷,你也休说这些话,这样的事情换在你的身上你还会说这些话吗?就算我父有千般不对,就算我父罪当致死,老爷,我们这些为人子的难道就袖手旁观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吗?做人连一点孝道都不讲,那圣人留下的诗书还有什么用?”
杨夫人的话很重,董玙不觉打了个冷战,一脸颓丧的跌坐在椅子上半晌叹了一口气,呆滞的目光环顾了一下杨氏兄妹,苦笑一声道:“唉,夫人,你道我是那种无情无义不知恩图报的负心之人吗?实对你说吧,岳父的案子已到部多日,福建司迟迟没有批复也是因为你们上下打点的缘故。本来事有转圜之地,谁料此案竟然惊动了首辅大人,如今首辅已面谕刑部要秉公从严,福建司纵有宽纵之心,又岂敢违抗首辅钧旨?”
那杨氏兄妹一听脸色也变了,他们世家子弟,自然知道如今那内阁首辅已俨然前朝宰相,首辅发话,漫说是一个小小的司官,就是那些各部的尚书侍郎也不敢不奉命行事。如今那商辂出面,就算那刑部堂上都爱那黄白之物,也断不敢冒着生命危险和当朝首辅作对。难怪董玙回来会是一脸的官司发这么大的脾气。
杨夫人顿觉父亲生还无望,一下子瘫软在椅子上伏案大哭了起来。董玙坐在那里也是不住的咳声叹气,那杨晔毕竟年轻,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毕竟他也知道首辅的权势。正自愁眉苦脸之时,门上忽报兵部主事杨士伟来了。那杨士伟与杨泰乃是同父异母之兄弟,此番杨晔为了杨泰的官司进京打点就落脚在杨士伟家里。
一时把杨士伟请进来上坐了,那杨士伟见董玙杨晔愁眉不展,杨夫人脸上泪痕未干,便问发生了什么事?那董玙因杨士伟至亲长辈便也不隐瞒实言相告,那杨士伟听罢捻须沉吟道:“首辅既有钧旨下来,想那福建司也不敢耽搁,如此看来家兄大辟的批文一两日便会批复福建有司了。”
董玙叹道:“事到如今已无力扭转乾坤。”
杨士伟却摇头说:“此事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杨晔一听这话便一步上前拉住杨士伟的手急问:“叔父,你说何处会有转机?”
杨士伟看着侄儿,捻须笑道:“贤侄,依你看当今天下有谁能改变得了首辅的主意呢?”
杨晔脱口道:“能左右的了首辅的,自然只有皇上了。”
杨士伟笑着点头:“说得对,如今能救得了家兄的只有皇上了。”
皇上?董玙和杨氏兄妹大瞪着两眼盯着这位叔父,高高在上的皇上会为了福建的一个乡绅驳了首辅重臣的面子?就算是杨家祖上是先朝名相,士林领袖,可那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连商辂且不顾及杨家祖上的脸面,何况皇上不过二十岁的少年了。再者即便皇上眷念先朝旧臣,凭杨士伟,凭他董玙这样的部曹属吏连单独奏事的权力都没有,如何又能接触到皇帝呢?杨士伟这番话无异于痴人说梦,画饼充饥,说来容易,做起来势必登天还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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