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之后,H 城也不甘寂寞,泊来了许多外来的商品与观念,复活了新中国成立前的一些生活方式与不可见人的勾当。欺行霸市,卖淫嫖娼,黑幕交易等此生彼长,被一波又一波的严打与整顿之后,不久死灰复燃地变换另一种方式存活下来,甚是让执法者与市民头疼与防不胜防。
据有关部门调查,制假售假,为非作歹者多半曾是朴实憨厚的地道农民和一些以工人老大哥自居的下岗工人。我们暂且不去讨论调查报告的真实性,也不去谈论市场经济条件下负面因素对人们生存方式的影响,我们只关注一种营养液对H城生活掀起的轩然大波。
我生活在H城一晃二十年了。耳闻目睹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但还没有最近听到的有关地下市场销售的一种营养液,叫“天外神水”的,让我愕然且不解!
听说,这种液体主要用于花草、虫鱼的养殖以及蔬菜、水稻的培植。数量有限,价格也不算昂贵,但私下交易者很活跃,而且大有从地下走向市面之势。一些使用过这种液体的农民、渔民或者居民以一传十,以讹传讹——凡是使用过这种液体养花的,喂鱼的,种菜的,养虾的……比不使用前的长势、效益要提高十倍、百倍……远比使用传统的化肥、饵料等,效果要明显,收成要好!
譬如,有一位大嫂在路面的宣传广告里无意中看到一则关于出售天外神水的小广告,便将信将疑地按图索骥,找到那家地下销售点,花了十元钱买了一瓶。她开始拿着瓶子反复掂量,左看右看,觉得这瓶子不过是使用过矿泉水的塑料瓶子,标签也很普通,就是随便找家打字店打出纸条贴在瓶腰的那种。她心里也犯嘀咕:这种水当真会如小广告上说的那样神奇吗?当真像一些熟人议论的那样神乎其神吗?会不会像一些矿泉水那样被吹得邪乎?其实,知情者一看便知,这些矿泉水不过是自来水灌装的,里面并不像广告里吹嘘的那样——里面含有多种人类稀缺的矿物质,如果你饮用后,会益寿延年……
但是,一瓶就那么十元,不如买瓶试试。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有市场的东西就是好东西。
她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拿回家,首先向金鱼缸倒了几滴。她像一个中学生在做物理、化学实验,蹲在金鱼缸旁边,耐心观察缸里的反应。她的心情十分紧张,她怕像平时买绿色食品那样一次又一次上当,担心这次被骗。她屏住呼吸,盯住水中的两条红色小金鱼。哇——,奇迹,奇迹!不到十秒钟,这两条小家伙真的活跃起来,摇头晃尾,又相互吮吸着小嘴巴,可爱极了。
更为惊讶的是,一周后,金鱼缸里多了一条像个娃娃鱼的小生命。
这位大嫂不久接受了一家市场小报记者的专访。她也懵懵懂懂地,天上掉馅饼似的得到原来那家销售店的一笔不菲的报酬。
神水——,真是神耶!她逢人便说,而且大有范进中举的惊厥。
她的现身说法很快就传遍大街小巷。陆续前去购买天外神水的人与日俱增,以致后来连工商部门想打掉这家地下销售点也有些棘手了。因为合法性在这个人情、民意为大的H城,有时是显得那样苍白无力。天外神水深受市民喜爱的市场行情与这家老板的神通广大在法与情的天平上略胜一筹。
接着,有嗅觉灵敏的地方电视台记者跟踪去采访销售天外神水的老板。
那天去采访的是一位美女记者。当她将镜头对准这位矮胖、发福、黝黑、尖脸的中年老板,他先是着实大吃一惊,以为自己的末日来临。因为前几次遇到有关部门的查处时,同样有人提着摄像机。
“我是H市电视台记者。听说你家出售一种叫天外神水的营养液,深得千家万户喜爱。我想对你做一次专访。”这位美女记者见面前矮胖的中年人有些腼腆,或许胆怯,便主动说明来意。
这位老板听到“专访”二字,刚才紧张抑或防范的心理得到了放松,连忙高兴地迎上前,说:“我没有值得你采访的。”说着,伸出右手,对身边的女记者做了个请坐的动作。女记者没有落坐简陋的旧沙发,而是站在那里继续拍摄。
这位中年人又吩咐身后正在应付顾客的年轻而修长的女子:“倒杯茶记者喝!”女记者一猜便知,这位小他至少十来岁的女子说不定就是他的老婆,要么就是二奶、三奶。
“不必客气。我们先谈正事吧。”女记者接过那位女子端来的绿茶,放在身旁的一张油腻的破桌上,有几只苍蝇在玻璃杯旁飞旋。
“请问——,你要采访哪些……”这位中年人站在女记者跟前,双手下垂,放在裤头的荷包两缝边,关切地问。
“哦,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只想了解一下天外神水的生产厂家,了解一下当初你是怎样想到在我们这里经销这种营养液?为什么不在闹市中心去卖……反正,我们电视台是帮你做进一步宣传的。你看了我们的节目后,如果生意更好的话,你愿意的话,也可以跟我们台长年合作。当然,需要付一些宣传费的。你知道,现在是市场经济,什么也要考虑成本的。”女记者突然也腼腆起来。
这位中年人收敛起刚才的拘谨与谦恭,几乎有些傲慢地抬起头,拍拍凸起的肚皮说:“我的生意好得很,用不着宣传了!”他想对女记者下逐客令,便说,“既然你来了,我就赠送你两瓶神水。如果用后觉得还行,再来。我对你们记者是免费发放的。”
女记者明白他的逐客令,但不能白来一趟,现在她们的工资与节目挂钩,好歹要弄条新闻回去交差。于是,将话题扯开,道:“老板,你们这种场所是合法的吗?我不蛮你说,我们台经常接到市民投诉……”
提到经营的合法性问题,就像触犯了这位老板的敏感神经。他赶紧支吾道:“这个问题曾有工商、食品监督部门的人来过。来时,是要我搬离这样的偏僻场所,是要看产品的合格证……走时也查封过我的小店。不过,几天后,我……还是照开门不误。顶多多交几个钱……”
“不过,如果我把市民反映的问题放到电视上去,你会觉得有这样幸运吗?”这位矮胖的中年人脸上的横肉顿时抖了抖,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说:“记者需要问哪方面的,我尽量配合。”
女记者也诡谲一笑,道:“我们开始吧——”
我读到这里,电脑突然死机。第二天,等我修好电脑,再读时,因为修理人员重装了系统,你发给我的下文再也找不到了。遗憾之余,请你再发给我。你却发了下面一段文字。我追问你为何要这样,你给我发了个偷笑的表情。无奈之下,我只好看你新发的这段——
一个月白风微的夏夜,我站在离游泳池不远的樱树林的小道上,就是第一次我见到一位美丽姑娘的地方。
那是一年前五月上旬的一个初夜,仿佛一个睡美人甜甜地入寝了,白天灿若白雪的樱花林寂然无声。如果不是有月色辉映下的天籁之音,几对爱侣的卿卿我我,我向往的樱花盛景是那样被遗忘殆尽,仿佛流星的陨落,名利的消逝,以及这位美丽姑娘自此之后的经久不来。
那一夜,我是为了逃避与老婆、情人之间的争吵,偷偷来到这块安静而散发出樱花幽香的树林。我再不是一个穷酸的老实巴交、任人摆布的农民,也不是一个寄人篱下、靠打工为生的城市边缘人,在H城我有房有车有自己经营的场所,有令一些工薪族眼红的资财,和一些女孩投怀送抱的资本。钱这个万能的东西太重要了,也太具有魔力了。难怪自古就有有钱能使鬼推磨之说,难怪国家要将一切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有钱就有一切,无钱寸步难行。大致国家、单位,具体到每个家庭、个人。为了钱,人们可以拼命,可以不要爱心与亲情,可以放下自尊、人格,可以出卖自己和至亲;为了钱,国家可以发动战争,可以毁灭生命与人性,可以破坏提供给人类生存与发展的地球……我童年时代的美好记忆、理想、友爱、良知,一股脑儿物化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与奔波劳碌的赚钱上。我总是感到无比的累,焦虑而空虚。于是,我不得不将生命耗费在无聊的酒桌上、牌桌旁、地下卖淫场所……
那一夜,走在这月色似银,香气馥郁的林中,我突然想起了很多很多,如十几年前从乡下来到这座古城,从租种蔬菜、养猪到办地下屠宰场……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如此一路走来,怎么胆子越来越大,良心越来越被狗吃了,我的腰包越来越肥厚。
“别把我们农民不当回事儿!”这句话,每次在我被城里人瞧不起,每次干出一点成绩时,我咬牙切齿地在心里说。
樱花盛开的季节已经过去,暑热的夏正助长着**,烧烤着浮躁。H城的男男女女一到下午五点,便陆陆续续驱车或骑车来到这座几年前由体育馆改建的游泳池。游泳池容纳不下陆续来冲凉的市民,往往到晚上十点才关门歇业。池里的水质很差,儿童尿、成人液浓度严重超标。但发生这种情形,对我而言是件再好不过的事了。因为我开始是租住游泳池放水口下面的菜农,后来是天外神水的经销商。
此时,我望了望天空,今晚的月光依然皎洁,蔚蓝的苍穹下比起白昼来显得冷静许多。风依旧轻微,但很受用。不远处隐隐约约传来放水声。我知道,游泳池歇业了,开始换水了。最近,天外神水销量大不如初,我也懒得在这个时候去忙活了。我又一次莫名地愤愤不平,说出这句“别把我们农民不当回事儿!”话来。
然而,我马上装作心情很平静的样子,把这个世界也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其实,像我这样的人是非常好打发的。在做农民时,只要锅里有煮的,下身有杵的,我就感到心满意足。如今,也东施效颦,像一些杞人忧天的学者那样,对时势、政局、人心等发一些怨天尤人的高论,也学几句古典诗词,提高自己的文化品位,将自己包装成一个与时俱进的儒雅商人。
我也学会了傍晚独自或者携家人,来到闹市休闲处或者樱花林散步,享受一个城里人的应有生活。是的,这种生活看起来是装出来的,但时间久了,的确有质量。
我习惯性地抬头,仰望星空,树叶间漏下的稀疏的倩影,抚摸了我刚才胡思乱想的已经布满沟壑的额。一阵一阵的微风,送来凉爽,天籁之音也谐奏起来,让我感到爽心悦目。我的眼前恍若那天瞥见的美丽姑娘的身影;而且她分明地朝我莞尔一笑。我惊诧、失望之际,猛拍了拍前额——真是想入非非!这位姑娘也许根本没有生活在现实里,她只能像一位仙女,或者一阵芳香,或是一种本能的美好……
啊,女神,我心中的女神!今夜,多好的月光啊,你再显一显灵,让我再看你一眼好不好?
我失落地彳亍在这个给我无限想象力与创造力的林中小道,期盼这位姑娘的再现。但是,除了几对热恋的情人搂抱在稀疏的月影下,不见我一见难忘的姑娘。她是如此纯洁,纯洁得如同出浴的白荷;又是如此端庄,端庄得如初开的牡丹;她同时又是那样充满善良、正义、自信,宛如我美好的童年……难道那真的曾是我的梦幻,还是我人生应该具备的许多美好东西的不幸失落,老天给我的一次慰藉与警示?
“哗哗”的放水声打断了我的胡思。林中爱侣咯咯的笑声,又引起了我的怀想。
每到傍晚,我总喜欢到这条樱花小道,漫无目的地漫步。尽管樱花不见,但绿荫匝地。
那也是这样一个傍晚,我无形中看到游泳池里有一对男女。他们尽情地仰游,侧泳,蛙泳,泳姿变化多端,泳技娴熟无双,成为泳池中一道靓丽风景。大家停下来,偷看。他们游到池子的一个较为偏僻地方,突然相互拥抱一起。男者拍打着凉水,向女方调戏。女者没有嗔怒,而是将整个娇美的身子挨近对方。男者一伸手搂住女者的腰。女者顺势用双手搂紧男者滑溜溜的脖子,给男者一个飞吻。他们忘却了环境,时间,廉耻,礼仪……只知道这世界是他们两人的。他们紧抱在一起,露出两颗头。大约几分钟过去,才浮出水面。男的松开他搂抱女的手,将手伸进女的胸部,接着伸进她的腹部、大腿两侧……女的兴奋地全身心地贴住他厚实的身体,双手搂得他近乎疯狂,喘着粗气似的,水面泛起一道道水花。接着,她抓紧男的那个东西,不顾众目睽睽,将那个长长的硬物一把塞进自己的那个敏感地带……
我远远望见,下身也不听话地硬起来,将内裤刺得胀痛。我愤愤不已,不知大骂一句我们祖先创造的什么野话。
我读到这里,又没有下文了。我说,老兄,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故弄玄虚,还是自我炫耀?
你说,下半身写作的作家大有人在,我能有自知之明,与他们相比顶多是个小儿科。你要看,去读这些大作家的作品好了。不过,假若想看,我再发给一段。
我读着你发来的那部分,颇感失望,似乎此段与前面的不大连贯。但是,也迫不及待地往下读——
神舟飞船发射成功的消息对国人来说是极大的鼓舞。对我们这位天外神水创意者与经营者而言,意义远远不止这些。
就在那天傍晚见过游泳池的一幕情景之后,这位农民出身的生意人突发奇想——将游泳池的废水变废为宝,大赚一笔!
他这样想不无道理的。十几年前,他曾经到上海打工。出门时,钱不够,就带了些家中所剩不多的油菜籽,以便路中找个能卖好价钱的地方卖了,当盘缠。有些事就是那么巧,就是那么心有灵犀一点通。在火车上,他遇到一个同去上海的异乡人。这个异乡人戴副高度近视眼镜,儒雅而健谈。他们聊起了家常,聊起了去上海的目的,聊起了土特产、风俗民情。当然,异乡人说十句,他才说半句。聊啊聊,聊到庭院花卉上。异乡人问他家乡有什么名花异草,他不假思索就答道,菜花黄。其实,就是油菜花。因为当地的习惯叫成菜花黄。异乡人一听这名字,很感兴趣,便追问,这种花多吗?
他老实说,多哟,春天一到到处是!又骄傲地说,才好看呢!
异乡人喜欢养花,听这么一说,兴趣来了,便问,你能描述它的形状吗?
他心里好笑起来——真巧,去年春他和父亲在油菜田侍弄油菜,被从学校回家、邻居小名兔儿的拿相机给照了张相。这不?刚好带在身上。
异乡人可能从小生活在大城市,从没看到过油菜花,当他接过相片,顿时被这种美丽的大片黄花惊呆了——啊,真的很美!不知哪儿能买到?要是能够养一棵,多美啊!他双目注视着相片,啧啧称赞。
我们这位朴实而聪明的农民灵机一动,说,先生,别愁。我这次到上海主要是推销这种花的。算我们有缘,我送你几粒种子。
你说,你是做这种花的生意的?异乡人半信半疑地急切地问。
是的,我现在就给你种子。他说着,从油黑的土布袋里翻出油菜籽,交给几粒异乡人。
异乡人欣喜若狂,接过细小油亮的油菜籽,反复端详,又喃喃自语,太好了,太好了!我给你一百元。说着,从棕色皮夹里掏出一张百元钞票,交给这位青年农民。
青年农民大喜过望,愕然地望着异乡人,半天才说:“这……都是 ……给我的?”
“是的,是的。”异乡人仍沉浸在兴奋中,无比慷慨地说。
于是,我们这位农民做起卖油菜花种的生意。为了吸引大城市顾客,他特意找照相馆,将油菜花做了一张大彩照。
听说不到半个月,十几斤花籽就卖个精光,并且卖了一笔不少的钱。接着从家乡又邮寄了几十斤过来,走南闯北,推销菜花黄。这种幸运的买卖,一直持续到第二年底,不行被一个同乡告发,揭穿,他才收拾铺盖,打道回乡……
转基因大豆的事,我们这位精明的农民兄弟早有耳闻;神舟飞船上天与那天傍晚遇到的游泳池肮脏一幕,让我们这位睿智的农民陡生一计:不搞担惊受怕的地下生猪屠宰场了,就地取材,开发天外神水!哈哈——
他想,首先要编造一篇新产品站得住脚又有吸引力的宣传广告词。比如,这种神水来自太空,是阴阳媾合的产物,是转基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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