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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月亮照耀着苏宅 第10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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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零一、坏事总是有人要做,好人是永远阻止不了的。做坏事的人,往往不受道德良心和法律条文的约束,他们想做就做了,决不去想想给好人带来的恶劣后果。这就让人有些愤恨了。然而,更让人愤恨乃至发指的事情是,许多时候是社会的法律给做坏事的人开了短期甚至是长期的绿灯,让他们做坏事的路子畅行无阻,做起来的时候心安理得,振振有词。真不知道那些制定法律的人们的心是怎样长的。

    元学文果然将李二赖和那个老李的老婆推到了村里的批斗会上去。

    朱家庄饭厅的台子上,批斗过当权派、也批斗过反动分子,却没有批判过像李二赖和老李的老婆这样的普通的百姓。这一天的会场上,来人格外地多。人们对这样的事情感到新鲜。批斗会的名字是元学文想出来的,叫做“流氓批斗会”。当事的两个人被几个民兵推搡着走上高台。老李的老婆嘤嘤地哭着,李二赖低着头不做声。到了台上,老李的老婆主动把头低下去了,几乎要钻进自己的裤裆。李二赖看了一眼她的样子,也低下了头,不过没有弯腰。

    主持人宣布了会议的开始,第一项是由两个人交代自己耍流氓的“罪行”。站在一边的元学文声色俱厉地问两个人:“你们俩谁先说?”

    李二赖看一看身边的女人的背,只见女人哭得身体在抖动,并不抬头回应他。就怯怯地对着元学文说道:“那就,我,先,先说?”

    元学文翻了一下白眼说:“谁先说都行。”

    这个时候,会场上是鸦雀无声,人们看着台上的两个人,一个是将近三十岁岁还娶不过媳妇的光棍汉,一个是受了丈夫牵连而饱受欺凌的想要个儿子支撑门面而丈夫又不具有能力的可怜女人。两个人站在一起,一个低着头,一个弯着腰,人们首先感到的是他们的可怜,而不是可恶。

    李二赖答应了自己先说,却又半天开不了口,会场上的气氛一时冷凝住了。元学文看到这样的情形,就喊出了一声口号道:

    “打倒臭流氓!”

    人们机械性地跟着喊,声音却像茅道里哄飞的苍蝇的“嗡嗡”声。

    于是元学文撅臀伸臂,又来了一句:“谁耍流氓谁就没有好下场!”

    这一句比前一句长了一些,以致下边的人们喊道一半就夭折了。

    这使得元学文有些气恼,就命令李二赖说:“李二赖,赶快交代你的罪行。”

    李二赖这才结结巴巴地说道:“我和她,在玉米地,做坏事,我错了……”说到这里,竟抽泣起来,说不下去了。

    隔了一会儿,元学文对老李的老婆说:“该你说了!”

    老李的老婆只顾哭泣,也不抬头,也不说话。

    元学文就走过去,抓住她的头发,拉起了她的脸道:“该你说了,没听到没吗,装什么傻?”

    女人的头被拉起来的时候,人们才看清了那是一张没有了血色的脸,像纸一样,苍白得有些怕人。看到这样的脸色,连元学文也有点心悸,于是他一松手,随着他的松手,女人昏死过去了,软软地瘫倒在台子上边。

    看到这样的情景,下边有人叫道:“快不要开了,还要开出人命来呢。”

    “就是,赶快散会吧。——两个人相好又不犯法,开什么批斗会?”

    “赶紧救人吧,怪可怜的。”

    人们说着,就哄哄地往外走了,有几个人走上台子来救助老李的老婆,七手八脚抬着她下了台子,批斗会就这样地无果而散了。

    元学文组织的批斗会使朱家庄上的好多人不寒而栗,像李二赖那样到了相应的年龄娶不上媳妇的人很多,于是大家就都蠢蠢欲动,去找那些别家的比自己大的女人们满足需要。于是,一个女人名下就有了为数不等的男人。许多时候,这些女人的丈夫是知道这些事情的,但是一般的情况也不做追究,因为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不能够得了好事就不让人。所以元学文的这场“流氓批斗会”就使得朱家庄几乎是人人自危。染指别人老婆的人怕自己的事情败露后也挨批斗,被染指的女人的家庭怕自己跟着丢人。大家走出了饭厅之后,就纷纷指责起元学文来。

    “这分明就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嘛。”

    “纯粹是欺负好人呐。”

    “耍流氓的大有人在,甚至耍出了人命来,也没见有人要开批斗会。”

    “这就叫做‘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人们心里有不平,又不敢骂得太过分,就这样发泄着走回自己家里去了。

    当事的两个人虽然没有受到太大的折磨,但是带给他们的家人的打击却是巨大的。当天的晚上,女人的丈夫老李就在村西的一棵大槐树上上了吊,出来早的人们发现了他。可怜这个走到外乡来躲避政治灾难的人,给朱家庄的人们掏了好几年的大粪,吃苦受累,任劳任怨,最终却是遭致了更大的灾难。那个细瘦的身躯直直地挂在硕大的老槐树上,在晨风中缓缓的飘转,像一块晾在檐下的腊肉。人们将他轻轻地摘取下来,放在尘埃中。他紧闭了双眼,却将长长的舌头吐出来,仿佛作着莫名的惊叹:原来这尘世是如此的不好混。

    她的老婆跌跌撞撞的哭出来,人们立刻去迎住她,怕她像在会场上那样再一次的昏死过去。然而没有,看到自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的丈夫的时候,她立刻就止住了泪水,对着尸体说道:

    “你不是起来上茅房去了吗?原来是要走呀?走得好,走得好,省得再受罪,也省得和我天天吵架。其实,我也早想走了,可是我不能,你走了,我就更不能走,因为儿女还没有成人,等他们成了人,我才能走啊。跟着你,什么罪我都受了,什么苦我都吃了,什么辱我都忍了。我不怪你,你也不用怪我。上辈子我们一定是做了逆天的坏事,你的孽债还完了,可以轻松上路了,我的还没有,我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女人说到这里,又哽咽起来。众人看她说的恓惶,就上去解劝她,一边帮着她把丈夫抬回院里去。

    老李死后没有几天,李运成也死掉了。

    其实,从李二赖受了批斗的那一天起,李运成就再没有在街上露过面。儿子的失足犯错,在他看来,全然是他的错。道了结婚的年龄,他却没有能力给他们娶媳妇,莫说是将近三十岁的李二赖,就是已经出了三十岁的李大赖,不也还是光棍一条吗?

    那天二赖挨了批斗回来,大赖埋怨他说:“你怎么能干那种事情?把一家人的脸都丢尽了。”

    二赖心里正感到憋屈,听了大哥的指责,更不高兴了,就说道:“我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关你们屁事?”

    “怎么就不管我们的事情?”大赖继续说,“你为那样的事挨了批斗,我们感到没有脸出去见人。”

    听了这句话,二赖子愤怒得跳了起来:“你们的脸皮有那么薄吗?一窝子要饭的人,还有什么脸皮?活着还不如死了呢。没有脸出去见人,那就一个一个地都死掉了,不就省得丢人败兴了吗?”

    二赖骂得狠心,大赖也就怒火中烧,指着弟弟叫道:“你做了坏事,还诅咒大家去死。应该死的,是你,不是我们。”

    二赖把哥哥的手一拨:“滚你娘的蛋吧,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烂放羊的,叫花子。”

    大赖被拨拉得差点摔倒,冲上去给了二赖肩上一拳,弟兄两就打起来了。李运成躺在炕上,听着他们吵嘴,看着他们打架,却没有力气阻止他们。李三赖在那里哭着叫着:“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然而无济于事,弟兄俩在小院里滚来滚去地折腾了好半天,直到两人都没有了力气,这才停止下来。最后的结果是,两个人都鼻青脸肿,浑身的青紫。

    打完了架,没有人去做饭了,弟兄三人也爬上炕去,蒙头睡了。到了起晌的时候,大赖爬起来道水缸上喝了一顿凉水,从地上捡起一个西葫芦,切了半个,咬噬着放羊去了。剩下的父子三人,就一直睡了下去。

    李运成的老婆朱爱莲活着的时候,时时埋怨他这个做丈夫的人的无能,时时将他和一起当干部的元义做比较。元义自己吃香喝辣,穿金戴银,三妻六妾,儿子们也个个飞扬跋扈,为所欲为。大儿子元学文是在十八岁上娶了媳妇,二儿子元学武在十五六岁的时候就把张木匠的女儿的肚子搞大了。搞大了怎么样?女方去打掉了孩子,然后就百事大吉。就是这样,人家的儿子们是该做的事情做到了,不该做的事情也做了。自己的儿子却是该做的事情也全然做不到。

    他清楚地记得,老婆临死的时候,两只手紧紧地抓着胳膊,指甲都要抠进他的肉里去了,泪水遮挡的眼珠骨碌碌转着,吃力地对他说:“儿子,儿子们的事情,你,要抓紧,抓紧。我跟着你,受了罪了,不要,让儿子们,也跟着你,遭罪……”

    那个时候,他是点头应允了的,因为他不愿意让妻子有遗憾。然而,点头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压力。成家立业,是轻易的事吗?即如他,倘若不是碰上了“解放”,能不能娶上媳妇还是两说呢。现在轮到了儿子们,房屋一间,地无一垄,有父无母,光棍四根,破窑几间,寒气逼人,怎么成家?怎么立业?那个女人愿意嫁到这样的人家来?每每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往往能听到儿子们被窝里的响动:他们渴望女人,到了熬不住的时候,在自己安慰自己!

    大儿子李大赖是在朱富生死了以后放了羊的,整天皱着个眉头,一声不吭,有多大的牢骚也包含在肚子里。三儿李三赖十来岁,对于世事还是懵懵懂懂,光知道吃了睡,睡了吃。只有二儿子李二赖不能安分,日日牢骚满嘴,怨这怨那,甚至免不了摔盆子摔碗地给他制造难看。他有什么办法呢?谁叫自己无能,不能给儿子们娶过媳妇呢?到了现在,儿子做出了难看的事情,又遭到了批斗。而首事者偏偏又是元义的儿子元学文。他自己其实是受了元义一辈子的耍弄,现在他的儿子又被元义的儿子耍弄,这使得他气不打一处来。在那天大赖和二赖打架之后,他就不能睡觉了,一闭上眼睛,他的老婆朱爱莲就来到他的面前揪住他的领口质问他:“你这个人是怎么当爹的,儿子们活成了这个样子,你都不管吗?像你这样的爹,还不如没有!”

    就这样,他时时受着儿子们抱怨,又受着亡妻的质问,不光是睡不了觉,也吃不下饭去。这几天里,二赖子的“一个一个都死掉”的话也时时响在耳边,这就使得他的苟延残喘的生命走到了尽头,终于要吹灯拔蜡了。

    连续几天的不吃不睡,三个儿子看在眼里,急在心上,然而也没有办法,莫说是往医院里送父亲,就连给父亲买药的钱也一份没有。他们知道父亲是要死了,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且不说没有办法挽留他,即使挽留他几天,除了增加他的痛苦还能怎么样呢?这样地活着,何如死了?

    到了二赖子挨批斗之后的第四天晚上,李运成终于支撑不住了,他把儿子们叫道了跟前,喘着气说:“爹要,死了。爹,知道,对不住你们。可也,没法。你们恨爹,爹不嫌;因为爹,无能。爹这一辈子,连口棺材,也,没挣下。”李运成吃力地指着地下的那只柜子,接着说,“你们,劈了,那只柜子,给爹,做棺材。”然后又拉住三赖的手说,“大赖,二赖,你们以后,不能打架,要团结。。三赖还没有成人,我不能照护他,你们要,管他。这也是,你妈的,心愿。日子,会好起来,你们,要有信心……”

    说到这里,李运成就再也没有力气开口了,他把自己的眼睛睁到最大,满心遗憾地看着儿子们,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朱家庄上解放以后的第一任村干部李运成就这样的死去了,实际上,他是为着自己的富裕安康的愿望奋斗了一辈子,但是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的这个愿望也没有实现。当然李运成或许不知道,到他为止,他的祖先们连同他在内的人们奋斗了何止一辈子,简直就有了几千年甚至更多时日的奋斗了,什么时候实现了他们的愿望?几乎每一代的人都是抱恨而终。

    朱家庄的人们连续看了两场冷清而凄惨的出殡的情景。老李是拿一领席子裹了尸体,用了大车一大早就拉出去的。因为是外来户,在村上没有自家的坟地,所以只好找一处僻远的沟地草草埋葬。李运成好一点,“土改”的时候分到了地亩,他哥哥下葬的时候就有了自己的坟地,他就靠在他哥哥的旁边就行了。虽然和老李不同,是选了日子中午下葬的,但是场面也是异常的冷清。没有响器吹打,更没有仪仗队伍,只有三个孝子拄着哭丧棒走在光裸的灵柩前边,后边没有坐着大车哭悼的女眷。大赖和二赖只是提着哭丧棒走,并不哭,只有三赖子发出“嘤嘤”的声音,声细如蝇。

    到了十字街口哭祭的时候,抬棺的人把杠子往下一放,棺材竟然散架了,穿着寿衣的李运成的尸身从里边掉了出来,脸朝下覆在了地上。众人发一声喊,跪在地上的三个儿子顿时吓呆。有懂事而手快的人立刻上去用被子将尸体盖严了,又立刻招呼人来抬到杠上去,将棺材合上,拿一根绳索紧紧地捆缚了,喊着口令让人们重新抬起来,哭祭的事情也就不做,匆匆地把棺材送出村子,走向了坟地……

    这之后,朱家庄的人们不禁欷歔垂泪了。这算什么?生前没有过过一天的好日子,死后还要这样的丢人现眼。这就叫做“天道有常,常与善人”吗?于是,人们深深地位李运成不平与惋惜了。

    不过,从这场事后,朱家庄的批斗会就再也没有开起来,元学文也没有再去纠缠李二赖和老李家老婆的事情。

    又过了大半年,老李的老婆生下了一个儿子。人们知道,这是李二赖的骨血。趁着这个机会,李二赖干脆就和那个比他大许多岁的女人走到了一起,成了没有领证的夫妻。索性到了这样的地步,人们也就更不说什么。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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