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玉芙殿里陪永安聊了一会后,阿芬便告辞离去。早有永安的宫女去那水榭旁的小亭子里带回了在那等了一天的巧儿和小蝶。
林玉瑜刚到宫门口,见到阿芬过来,便让荣欣唤了阿芬。
“你那车四周没装软垫吧,想来震得很。与我一起做吧。”说着林玉瑜率先上了马车。
阿芬不好拂了她的意,料想她也玩不出什么幺蛾子,便点了点头,让小蝶和巧儿去了后头的马车里坐着。
果然这车厢里四周都裹上了一层厚厚的丝绒,底下是那狐裘皮拼接成的毛毯,真真是奢侈。阿芬不由得在心中嘀咕,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林玉瑜正襟跪坐在车厢里头,冲着阿芬微微一笑,“你故意绊了一脚明月公主,也不怕被人瞧见?”
阿芬自然是知道自己那一脚躲不过就在一旁的林玉瑜的目光。她既然敢这么做便是有十足的把握,林玉瑜绝不会说出来,而且某种意义上,她是故意这么做给林玉瑜瞧的。
她看了一眼林玉瑜,双手绞着手中的帕子,扭捏了许久才道:“因今日二姐你为我解围,我才与你说的。那明月公主是大姐未来的小姑子,处处针对我,上次大姐又在宴会上,这样对我。我小小的回敬一礼又怎么了?”
林玉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阿芬,你这话也许说给别人听他们会信,我却不会信。你最是会掂量利益的人,会因林玉瑶去得罪明月公主?你这一直扮猪吃虎给谁看?”
阿芬见她把话挑得这么明白,收起了脸上慌乱的模样,换上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恩?那你想怎么样?去明月公主那告我状?”
林玉瑜摇了摇头,将荣欣递上的茶递给了阿芬,“你料准了我不会去告状,才出手的,又何必再问。”她接过荣欣递过来的第二杯茶,嗅了嗅露出了享受的表情,“其实呢,我并不关心你要玩什么花招。再过半月,我便要出嫁了。”林玉瑜抿了一口热茶,只觉得烫到心窝好不畅快,连语气都带上了一丝温度,“你虽然莽撞刁蛮,却不失聪慧和手段。不似我那一味刁蛮任性,胡作非为的小妹。所以……”
她顿住了,笑着看向了阿芬。
“只要夫人她们不再发难于我,我便保证,往事如烟,随风而去。”阿芬自然知道林玉瑜的意思。
林玉瑜摇了摇头,笑道:“我虽然承认你有些手段,却没觉得你能威胁到母亲。只要她还是这林府的主母,你便不能威胁到她。”
阿芬低头将脸埋进了茶盏飘出的烟雾里,垂下的眼睑下是一双亮如星辰的双眸,“夫人自然是主母,但二哥这般却不一定是未来的爵爷,七妹这般刁蛮却不一定能活得长久。”
闻此言,林玉瑜脸色的从容瞬间崩塌,带上了一丝恼怒,“林玉瑕!你是在威胁我么!你还没这个本事!”
阿芬抬起头,露出了天真可爱的笑容,“二姐别误会啊,不是我的威胁。是二姨娘的威胁。”
林玉瑜沉吟了片刻,脸上又换回了从容的表情,“若是这样,也是他们自己不争气。”
阿芬不可置信的看着林玉瑜,不敢相信她居然说出这样的话。她真冷血至此,连亲生兄长和妹妹的死活也不管?
林玉瑜对于阿芬的惊异付之一笑,优雅地将茶盏放到了一旁的案几上,“有了这样好的条件,却斗不过庶出的,不是无用是什么?这豪门深宅里最不需要的便是废物。这话虽无情,却是现实。”
阿芬低着头不再言语,对于林玉瑜,她第一次感觉到了她的可怕。不怕敌人恶毒,不怕敌人阴险,唯独令人害怕的是你的敌人够无情。只要她无情,你便抓不到她任何弱点;只要她无情,她便永远这样冷静。
“那你想要我做的是?”阿芬感觉到了无力,对于林玉瑜你永远猜不出她的心思。
林玉瑜春山如笑,“只要你允诺,日后有变,你是站在我的身后。”
阿芬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她可不想掺和进去。况且,龙泽还予她救命之恩。
林玉瑜见阿芬不肯说话,淡淡一笑,“我不敢保证母亲会不会对你动手,但我能保证,她绝不会对四姨娘和她肚里的孩子动手。”
她笃定阿芬会答应,因为这是阿芬致命的弱点,太过于注重情之一字。总是左顾右盼,照顾这个照顾那个,最后受伤的只能是她自己。
果不其然,阿芬的脸色阴晴不定,最终却点了头,“我保证。不过,一旦吴夫人对四姨娘以及未出世的孩子动手,我也保证,我绝对是安定王殿下那一边的。”
林玉瑜满意的点了点头,“那是自然。”她的素手抚过阿芬的头顶,笑吟吟道:“我本以为你比林玉瑶聪明。但是,比起她,你还少了一股狠劲。太多的感情只会让自己迷惘,强烈的爱和珍惜的人,只会让自己变弱。只有斩断这些形形色色的情,才能变得强大。”
林玉瑜眼神穿过阿芬,透过纱窗呆呆的望向远处,仿若自言自语。
林玉瑜从小就被赋予林家全部的希望,他们严格要求她。便连她的母亲也是这般那般的苛求她。从小便被当做未来的国母培养,她要不苟言笑,她要端着架子,她无论何时都要淡然优雅。从小,她只能瞧着妹妹哥哥扑进母亲的怀里撒娇,而她只能淡然的站在一边瞧着,因为她有着她的身份。她从来没有受过父亲的一句责骂,却从心底希望父亲能在她做错事后,像对待妹妹那样狠狠的揍她一顿,而不是唉声叹气。从没感受过爱,又何来的情?那种东西,只会成为阻碍在她登顶的路上,她不需要……
阿芬瞧着林玉瑜,不知为何竟然同情起她来了。人,之所以区别于牲畜草木,无非一个情字。维系着世人间的平衡,也无外乎情之一字。没了情,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二人就这样各怀心思的僵坐着,直到马车停在了林府侧门。
阿芬和林玉瑜互相道了一福,便各自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那一夜,二人皆一夜无眠。
接下来的几日,府里忙起了半月后林玉瑜以及一月后林玉瑶的婚事。
林玉瑶和二姨娘整日呆在屋里绣嫁衣,而林玉瑜则很淡然的每日赏花游园,仿佛这婚事与她毫无半点关系。倒是吴夫人身为主母,要打点着两位姑娘的嫁妆,又要住持着府里的大大小小的事物,忙得焦头烂额。
阿芬倒是过得很自在,连林玉琼这个茬头也被吴夫人派了任务——帮她姐姐绣一床花开富贵的锦被。
别看林玉琼这般的刁蛮任性,又不爱读书,一手绣技,却是并世无双。便是连宫中的绣娘联手也压不住她的绣艺。众贵女们都以能得到她的一张绣帕为时髦。
没了这群找茬的人,阿芬的日子过得舒坦极了。但也舒坦几日,五月转眼便到了。
这国婚,六礼不可废,纳彩,闻名,纳吉早在林玉瑜及笄之年已行,剩下这纳征,请期也做足了派头。迎亲定在了五月初五。
五月初二,皇太子受金册,开始为期三日的焚香斋戒。
五月初三,皇帝与皇后亲自祭告天地,诣宗庙。并派当今内阁首辅张大人的夫人,顾夫人亲自来下帖做大媒。
初四,老太太及林志道和吴夫人亲自去了祖庙,告了祖宗。晚上林府便开始忙碌起来,张灯结彩,从宫里源源不断地运来鲜花鲜果。这正门口,摆满了大朵大朵的牡丹盆栽。
这天晚上,连月亮都没有。只有那摇曳的烛光散落在青色的地砖上,凄凄冷冷的。
望着挂在衣架上的翟衣,这象征着至高无上地位的礼服却没有让林玉瑜有丝毫的开心。
终于,要离开这窒息的家了吗?她的思绪回到了十二年前,当她还是一个五岁小丫头的时候。记得那年,父亲在回金陵的路上救了一个癞头和尚,并赏了好些银钱,那和尚也甚为古怪,他也不要打赏,只留下一句,“凤凰不落无毛之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林府会飞出一只凤凰。”
那和尚才说完这话,一阵青烟人就没了。大家都道是老神仙,只有站在后院大门门角的林玉瑜亲眼看见了,是那和尚自己扔下的一枚流火丸。而后他又趁乱躲进了恰巧经过的运煤车里。
她认得那个癞头和尚,就在前几天晚上,她偶然瞧见了他从母亲院里出来。
后来,大家都认为这只凤凰就是林府的嫡长女林玉瑜。她身上同时流有金陵林和博陵吴两大世家的血脉,也只有她才配得上龙章凤姿,天日之表的天家龙子。
这不过是她母亲设的一个局而已,可笑的是大家居然都信了,她一月后便被皇后娘娘亲口指定为未来的太子妃。就这样,因为一个和尚的诳语,她便失去了所有,父亲对她不再亲昵,只有期望;母亲不再抱她,只有苛责;而祖母更是无时无刻地叮嘱她,林府的荣耀便系于她一身。
多么可笑,她的婚姻从头至尾便是一场大阴谋。是母亲想要地位稳固的阴谋,是父亲权利的阴谋,更是祖母荣耀家族的阴谋。
而自己,早就在这场阴谋中,习惯了……
争权斗利,互相使绊子,她早已熟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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