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海军部还有这样的实弹试验，王先生果然是博学多闻……”威妥玛淡淡的说道：“不过大英帝国无论在造舰技术上还是海军实力上依旧主导海洋，天佑女皇！”
威妥玛的表现可比赫德从容多了，长久的外交生涯使他拥有处置这类尴尬局面的手腕。不过他这一句话固然是大涨了大英帝国的面子，却也让他成为吸引仇恨的MT——但凡能够站在周围的洋人无疑是各国在华的头面人物，他们都致力于维护自己国家在华的面子，他们可不愿意成为威妥玛炫耀的踏脚石。
“时代在发展，技术在进步。海军从古老的风帆时代走到现在的蒸汽时代已然处在了一个高速发展的路口……上天固然护佑女王陛下，但是贵国的战舰设计师和海上战略学家们也要努力完善自身达到与时俱进……”王伯良不咸不淡的回应了一句。
心情平复下来的赫德又开始满血原地复活：“难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能够在海上挑战大英帝国海上权力的国家么？！”
王伯良听后无奈的摇摇头，笑着说道：“在下恰好认识一个贵国的海军专家，在信中他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并且还说这事贵国皇家海军在训练和未来假想战争中一个迫切急需解决的问题……”
赫德对王伯良的左右言他而感到不快，在他看来大英帝国称雄海上数百年，击败了一个又一个看似无法击败的敌人，直至今日奠定了无法动摇的海上霸权，当今世界还有哪个国家能够在海军上与大英帝国较量一二？对于王伯良的话他只是心中不屑，不过是转移话题的老套路了。
威妥玛却是非常认真的问道：“这倒是一个非常诱人的话题，不知可否在这里能够讨论一番……”
“内行人的世界外行永远不懂，不过这却是一个在所有人看来非常好笑的问题……他问我战斗的距离究竟是多远？！”王伯良看着赫德笑着说道，周围一些多少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不怀好意的也轻笑几声，反倒是王伯良对威妥玛严肃的说道：“也许在绝大多数人眼中这可能是个笑话，不过在专业人士看来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包括贵国海军部进行的诸多实弹试验，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在寻求一个可靠的答案……”
看到王伯良那张似笑非笑的表情，赫德就如同吃了苍蝇一般难受，似乎对方的每一句话都是针对自己，他苦心经营的“专家”形象今天算是毁于一旦，真是让他恨得牙根发痒：“这又有什么难度？海军部不是进行实弹试验了么？一定会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科学实验未必能够解决所有的问题！”王伯良严肃的说道：“这个问题即便是贵国任何一个有着丰富经验的海军将领都不会轻易给出答案，他们会同海军部乃至诸多科学家进行过大量的实践。最终他们只能达成一个共识：‘离敌舰越近越好。’这可不是对纳尔逊名言的继承和简单的照搬，不过这种观念则让一些海军专家感到忧心忡忡，因为这将直接导致海军作战部队的炮术训练的荒废，也就是说大英帝国的皇家海军的炮术考核完全没有实战价值！”
日不落帝国的成功绝对是有着深刻的根源的，尽管王伯良非常清楚大英帝国会在经历两次世界大战之后其国力被严重削弱，再也不复世界霸主的地位，但是这个岛国国家却突破了诸多自身限制——傲娇的英国佬在数百年间不得不说是英才辈出的时代，他们不断涌现的战略人才将这个岛国帝国推上了帝国时代的巅峰。
如果抛开敌对的立场，王伯良还是非常羡慕英国层出不穷的著名海军将领的，诸如纳尔逊、费舍尔、杰里科、坎宁安、蒙巴顿等人。相比之下同为岛国的日本较之英国就相差的太多了，努力半个世纪最终无论是在战略上还是战术上都输了个一干二净，也许这就是几百年辉煌所积累的底蕴所在。
王伯良所言与英国海军将领有通信的事情倒不是他瞎编来坑骗赫德的，而是确有其事，而在信中对于交战距离和火炮效率问题也进行过详尽的探讨，只不过王伯良更多的是从历史经验中指出技术角度的问题，而对方更多是出于实践经验。
在没有舰炮射击指挥仪和船首火力对敌的情况下，以现在火炮的精确性和射速而言，相较之下其火炮的效力甚至还不如风帆时代的战列舰。现代造船工艺的进步使得战舰有了装甲的防护，并且蒸汽动力让战舰更快更灵活，而相比之下火炮在技术上虽有不小的进步却相对而言落后于防护和速度方面的技术提升，此消彼长之下使得一些海军将领居然产生了蒸汽动力时代的火炮效力还不如风帆时代的感觉。
让王伯良感到有意思的是，英国海军将领们这种感觉格外的强烈，撞击战术的偶然成功让本就满脑子维多利亚时代骑士之风的海军将领，将撞角被视为主要海战武器来使用。“离地间越近越好”这句名言再度复活，促成了高级将领推崇近战的根源。
在了解到这个局面之后，王伯良才意识到“英国佬的海军天下第一，战舰先进，海军将领素质优秀，炮手也是最好的炮手……”等等一些关于英国海军的概念中，有一些是被误导了。至少从英国海军将领的来信内容中来看，英国海军的炮术训练至少是不受重视的，只是徒有虚表而已。
不过即便如此王伯良依旧还是被打击到了，在这种情况下，英国海军依旧是最强大的海军，他们的炮术教官还是遍布全世界。至少他知道北洋聘用的琅威理对北洋水师的训练影响极为深远，炮术训练便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环，后世有说法“因为琅威理对待训练严格使得刘步蟾等闽人海军将领不得不想办法挤走他”。
王伯良对这种说法还真没有仔细研究过，不过在这个时代他若是碰到这样的事情自然会尽力插手布局一番——历史上导致琅威理离开北洋水师的撤旗事件到底有何内幕，王伯良并不是很清楚，恐怕也就是当事人对此更心知肚明，不过琅威理走后北洋水师的训练松懈纪律败坏却是不争的事实。
工程师出身的王伯良对于派系斗争的感觉一般，相反在后世一直倡导有序竞争，这有利于进步。不过当内部斗争败坏到整体利益的时候，王伯良就极为反感了——琅威理离开北洋水师前后反差太大，这让他对用鸦片来结束自己生命的替死鬼们感觉更差了一筹。
王伯良笑着说道：“目前的海军战术所遵循的种种作战理论，以及舰船设计其实与风帆时代的海军并未有革命性的改变，而科学技术的进步却远远的走在了前列。从我国所订购的定远舰设计来看，未来的舰船装甲防护能力将会越来越强，而类似超勇扬威两舰这样的巡洋舰防护能力也会增强……作为一名有着几十项民用军用发明专利的工程师，在下敢断言在未来的十年里，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火炮的发射速度将会有着天翻地覆的变化，也许六寸火炮的发射速度会达到现在的八倍以上；装甲方面也会有长足的发展，以以当前一半的厚度便可以达到钢面铁甲同等的防护能力，新的装甲钢会让目前的炮弹束手无策；至于动力系统的发展则更不用说……”
“公使先生，就我个人观点而言，大英帝国皇家海军在当今蔚蓝色的大海上是不会受到什么有力的挑战的，这从贵国的战舰设计特点上便可以看得出。不过随着科学技术更进一步的飞速发展，也许用不了十年现在的舰船和设计观念将会全面落后，这就给其他一些国家机会，毕竟视海洋为生命线的国家并非只有大英帝国一家……”
威妥玛听后出人意料的点点头，居然对王伯良的话表示赞同，这实在是让周围的人感到十分惊讶：“科学技术的发展推动人类文明的发展，同时也是各国工业水平竞争的动力所在……王先生的话果然是发人深省，我想有识之士都会这么看待当今的局面……”
“公使先生雅量高致，伯良万分佩服！”王伯良笑着说道：“我大清国致力于发展国内工业，同时也在建设现代化的海军，在这方面非常感谢贵国的帮助和支持……不过就这一笔军舰订单而言，其中有着诸多与先前战舰描述不符之处，平心而论这笔交易贵国承包商钻了合同的空子，恕在下直言这固然会在法律层面避免了日后的追究，却大大损害了贵国工商业在我大清国的商业信誉……”
超勇扬威两舰在当下这个时代其实也算是新锐战舰，它们的设计在日后的诸多巡洋舰上都能够找到它的痕迹。平心而论以英国军舰出口价格和性能来看，超勇扬威两舰除了鱼雷武器系统之外并无太过让人看不过眼的地方，但充当中间人的赫德故意夸大战舰性能在前，若是放在台面上在大清国正筹建一支现代化海军舰队的背景下，这是非常失策的。
一个四十多岁的大胡子外交官走上前来用略带一些怪异口音的中国话好奇的问道：“王先生，在下想请教一下，刚才你对未来十年军事科技进行的预测可否有什么根据？要知道十年后六寸火炮能够达到目前射速的八倍，这实在是太过疯狂了！这还是舰炮，若是陆军火炮射速又能够达到多少？！”
“尊敬的巴兰德公使，非常感谢巴兰德准将在德意志帝国给予在下无私的帮助，这与您的帮助亦是无法分割的……”王伯良笑着拱手说道。
这位德意志帝国驻华公使巴兰德在王伯良眼中是与其他国家的驻华外交官员完全不同的，这并不是因为他的胞兄巴兰德准将在德国接待过他，并且给予了很多帮助——巴兰德准将也曾接待过卞长胜等七名淮军军官，不过仅此而已，想要获得这位准将的帮助就必须要表现出足够的实力。
王伯良出色的综合实力赢得了巴兰德准将的尊重，并且得到过诸多照顾，他能够在柏林军事学院跳级完成学业，这就少不了巴兰德准将的从中引荐更高层次的人物从中疏通。更让巴兰德看重的是王伯良在美国的工程方面的造诣，在他眼中只有工程师才能够胜任推广德意志帝国军火的能力。
卞长胜他们根本做不到这一点，当年巴兰德希望通过派遣军事留学生的方式来开拓德制军火在华销售渠道。显然没有经过现代西方教育的卞长胜等人根本没办法深刻理解德制军火的先进之处，对于他们在淮军中未来的发展前途巴兰德亦是不看好，而王伯良让他看到了希望。
巴兰德做梦也不会想到一个清国人居然会有这么多的科技发明，尤其是这里面还有数项军事方面的发明——尽管勃朗机枪有着诸多缺陷，但是精明的德国人已经看到了它的出色之处，巴兰德准将将总参谋部中有关“最需要勃朗机枪的客户是拥有广阔殖民地的大英帝国”的消息传递给了巴兰德。
巴兰德的中国话显然说得没有威妥玛等人流利，但至少是可以让人非常容易听懂的，他也拱手说道：“这不过是我应该做的事情，王先生不必客气！”
巴兰德确实不是客套，在德意志帝国有许多军方的人堆王伯良非常关注，而作为驻华公使的巴兰德自然也收到了不少来自国内军事部门的来函，或是希望由他来转交。这里面有不少让他眼皮直跳人物的亲笔信，包括前海军部大臣石多士在内，陆军海军的人物都有，当然更少不了克虏伯、毛瑟、伏尔铿等公司的信件。
王伯良还不知道，巴兰德来大沽除了应李鸿章之邀以外，还有一件关于王伯良的特殊使命——德意志帝国总参谋部给他发函，希望他能够与王伯良就无烟火药的专利授权问题达成一定的意向，另外还有便是基于无烟火药而发明的新式步枪，同样也是总参谋部非常感兴趣的……
“尊敬的巴兰德先生，至于比钢面铁甲更好的装甲在下还没有涉足其中之外，对于舰炮和动力系统在下都取得了一定的进展，其中火炮方面的进展是最令我看好的。至于在下刚才所言的更高射速的火炮出现是必然，而且是非常快的，若一切顺利的话在未来的两三年之内您将会看到这种高射速火炮……当然陆军火炮与海军舰炮有着诸多不同，不过在下已经有了一个非常成熟的设计方案，依据在下的估算七十五毫米陆军野战炮的射速将会达到每分钟十发，甚至到达二十发每分钟的射速也是极有可能的！”
王伯良的话让周围的人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即便不懂海军的人也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海军的炮术训练是非常不靠谱而又昂贵的，在大海上敌我双方都处于高速运动状态，想要命中敌舰一发炮弹这要有惊人的运气——即便是在几十年后的一战海战中，有着更加精确的炮瞄设备和更高射速的英德海军，在日德兰大海战中命中率只有可怕的百分之三上下。
英国海军将领探讨的海战距离所得到的结论，“尽可能的靠近敌舰”，这在大部分情况下是毫无疑问的正确。只有尽可能的靠近敌舰才可以获得更高的命中率，甚至他们当中某些极端的家伙相对于自己指挥战舰上大炮更愿意相信船头的撞角——控制战舰走向可比命中率要容易的多。
王伯良对超勇舰上所装备的十寸新式火炮评价不高的原因并不在于舰体适航性差，而是基于这个时代火炮的命中率——主炮配备一百发炮弹，三分钟一发打光也需要至少五个小时，就算神明附体达到百分之三的命中率，三发穿甲弹能够击沉定远舰么？如此悲剧的现实会让所有人都感到绝望……
“王伯良先生，您的牛皮未免吹的有些过头了！”赫德干脆撕掉了他伪装的面具冷笑的嘲讽道。
王伯良竖起食指对他摇摆道：“不！不！这绝对不是吹牛皮，在下的美利坚合众国老师时刻教育在下工程师是不能说谎的，更不能夸大其词；而在下在柏林军事学院所接受的教育更是如同火车站钟表点一样的精确，不容一丝失误……在下已经致信德意志帝国克虏伯公司，希望他们能够派出经验丰富的工程师和工人来华，使用天津机器局的设备来制造火炮样品并且进行相关实验，届时在下一定邀请赫德先生亲自到场监督验证……在下绝对不会连鱼雷的种类都分不清！”
对于火炮制退器方面的知识，王伯良是比较擅长的，只不过后世这方面的内容显然要比现在先进了不知道有多少，但他至少对其中的原理是非常明白的。他也确实向克虏伯公司发出了信函，将他最有把握的历史上法国1897式75毫米野战炮先做出来，取得专利那是必须的。
至于海军舰炮版的速射炮研制，王伯良也有了初步的设想——他选择在进入大学时学习机械制造并非是贪图课程容易，而是想要真切的了解这个时代的工业技术水平如何。在后世看待大东沟海战的时候，“速射炮决定论”也是颇有市场的一种论调，其实即便是作为一个工程师他对这种论调也不感兴趣。
不过来到这个时代后，王伯良亦不会坐以待毙。除了能够更好的改进北洋水师的武器装备之外，谁还愿意跟白花花的专利费过不去？！
当然王伯良希望通过游说薛福成和周馥等人，从而来影响李鸿章，以此促使李鸿章放弃“巨炮巡洋舰”，改为他设计的“中小口径火炮巡洋舰”。目前定远舰还在建造船体，镇远舰才刚刚开始建造不长时间，北洋水师未来的巡洋舰还没有影子，他若是钻了这个空子也不用日后再为速射炮的问题而烦心。
王伯良有把握在改进驻退机和复进机的情况下对舰炮射速有个比较大的改观，日后随着更新的技术应用速射炮的射速也许会更进一步提高，但也绝对不会形成技术代差。对于北洋水师后续舰船，他的设想自然是一步到位——朝廷的银子不是这么好拿的，如果有充足的经费供应，他何必建议李鸿章集中财力只建设一个大沽海军基地？
在北洋水师成军后，王伯良很清楚朝廷肯定是不会再继续拨款购舰了，他的计划虽然并不完美，但已经是在现有格局下所能够达到最好的效果。至于北洋水师将来真的要与日本打大海战，结果如何他也顾不上，这就要看北洋水师那帮子人自己的造化了。
“为何王先生只考虑与克虏伯公司合作研制新式火炮？我们法兰西共和国的军工企业也同样可以有实力研制新式火炮……”法兰西共和国驻华公使宝海有些情绪激动的说道。
普法战争过去不过才十来年，高卢人这么长时间才缓过气来，开始谋划着继续扩张，不过那场战争的伤痛依旧让高卢人难以释怀——仅仅在海军上对于高卢人而言便是“失去的十年”，以前能够在海军实力上能够与大英帝国别别苗头的法国海军在这十年中基本上没有什么发展。
在海上有约翰牛的诸多排挤限制，在陆地上高卢鸡更不是汉斯们的对手，更何况汉斯们还有个神一样铁血宰相在盯着他们——在欧洲法兰西的日子真的是诸多不如意。
宝海的情绪激动是现实局面的压迫，尽管法国与清国在越南有着诸多矛盾，但与欧洲的局面相比根本不值一提。能够大幅度提高火炮射速的技术，这对法国极为重要，高卢鸡们时刻不忘恢复昔日的荣光，但克虏伯火炮的隆隆巨响依旧让他们心中不寒而栗。
有着战争之神称号的火炮无疑是决定陆战胜负的关键，宝海可以想象如果德国汉斯们得到这项可以称得上划时代的火炮速射技术，那将会极大增强原本就十分强劲的德国陆军实力。阿尔萨斯和洛林什么时候能够回归法兰西的怀抱那只有上帝才会知道了……
与巴兰德所担负的特殊使命差不多，宝海对王伯良也是有接触的任务的。无烟火药已经开始在欧洲发酵，美国牛仔们已经在欧洲开始贩卖无烟火药，没有浓烟、仅有少量燃烧残余物，强力的爆炸威力，这简直就是火炮发射药的最佳选择。
不过令人惊讶的是，无烟火药的专利居然掌握在远东的清国人手中，这确实是让欧洲的军火贩子们感到非常无语的事情。傲娇的约翰牛希望无烟火药让皇家海军的舰炮更加犀利；高卢公鸡们希望在此基础上让自己的枪炮更新换代；而汉斯们则希望保持自己在陆军上优势……
赫德对于王伯良背景的了解还是太少了，他可不知道王伯良并非是个简单的“工程师”，仅仅一个无烟火药专利持有者就让王伯良显得格外不同。显然王伯良将速射炮抛出来的时候，很多做了充足功课的人第一反应便是非常有可信度，而赫德则认为王伯良是吹牛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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