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蒙间，恍似梦境，梦里春光明媚，美景如画。他正透过身前精致木窗遥望远处两人，那两人正在看什么，其中一人身穿粗陋灰布衣，正低头猛记载些什么。另一人一身青衣华服，羽冠束发，那青丝仍长迤于地，正立于灰衣男子身后，指点讲解。忽然那被观察的事物，仰首吐出一管水注，霎时两人呆愕不已，脸上几滴水珠滴答入水。那物事作怪完转身跃入水中游走，冒出水面的金色鱼尾猛拍水面，又是一波水浪，两人又是一脸淋漓。那青衣男子勃然大怒，猛挽衣袖就要跃入水中，被灰衣男子死死抱住。他不禁噗嗤笑出声，只觉内心里有什么叮咚出声，好似千万年都不曾有过这番感受，很新鲜，他好贪恋。那两人闻见笑声皆是受了惊吓般，随着他步出门，走向前去，青衣男子将灰衣男子护在身后，颇紧张地望住他，唤道：“芸生~”他见状只想再戏弄，猛然间混沌。
他猛睁眼，望着云帐，好像做了个梦，看不清脸面，那男子好似唤过他的名，却绝不是君陶，怎么会？他正细想，隐约听见歌声。极飘渺，却也极吸引人，像要勾魂。他披衣推门，走到后院。今日月圆，万物皆披银色轻纱，只是这院中太过宁静，连平日虫鸣也听不见。他循着若有似无的歌声徐徐前行，渐渐走进杂役房。这房子平日里只放杂物，鲜少有人来。他微有些紧张，深吸口气，猛一推开门，吱呀一声，月光倾泻而入，照在那木桶中人身上。那乳白身体转过身来望向他，他只觉那一刻，呼吸窒住了。
好美，正是那人鱼。那人鱼甩动鱼尾，弄出哗啦水声。他回过神来，却不靠近，只是站在门前望住人鱼。那人鱼开口，又是那奇异语言，“求你，帮帮我，求你~”他不忍，只能强自镇定，问人鱼：“你，为何我们听得懂你所说的话？”人鱼一愣后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见到你们二人便觉得你们能帮我，求你，帮我~”他很诧异，“你怎么觉出我两会帮你呢？我们也是人，”人鱼摆动鱼尾，貌似急躁，“我也不明白，只是这里感觉得到，”人鱼指了指心口，“请你信我，我需要帮助。我会报答你，求你。”他微沉吟，便道：“你要我如何帮你，明日你便会被放回水中，不必求我。”人鱼急道：“我想求你去看一个人，他快死了，求你，帮我看看他，我想救他的，可是我被抓了，还受了伤，明天，明天我的伤会好很多，我就可以救他了，所以，求你照顾他，让他撑到我回来，求你~”他见人鱼很激动，忙安抚他，也答应了下来，便问人鱼那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那人鱼喜极，忙让他近前，他迟疑了一瞬，便走近几步。那人鱼一把抓住他的左手，瞬间，他脑海中影像浮现，是津溪河下游入海口处，有一独户渔篷茅屋，茅屋里走出一位六十左右的老渔民，脸皮潮红，神情极温和安详。人鱼放开他的手，说道：“他叫王半生。”
他退开几步，疑惑望人鱼，“他是人，你如何要拼死救他。”人鱼愕然，然后垂下脸，长发遮盖下来，看不清表情，“他曾救过我，他本不该如此早死，是我害他短了十年寿数。”他久久无语，终是暗叹一声，道：“那海口离芜城不远，两个时辰足以来回，我会尽快回来，你安心。”
言罢，便转身去了。他回屋子坐了会儿，天便微微亮了，洗漱穿戴，他去了豫之房里，见豫之酣睡，又往前院同正点卯的云伯交代几句，便牵了马，出府去了。他心里麻乱，脑里眼里都是那人鱼眼神哀戚恐惧的脸。一路狂奔向津溪河下游，一路询问，跑累了也咬牙挺着，只累极渴极了，才下马喝水，让马儿也歇息一会儿。见马儿歇息的差不多了，便又上马狂奔。因不识路，比原计划多用了半个时辰，一时间心中焦急。好不容易在一位渔民指引下寻到那独立于渔村的茅屋，他在门外呼唤，数声下也无回应，顿时心中有不祥预感。沉默一会儿后，他径直推开柴门，吱呀声中，落下灰尘。他小心前行，打量四周，这茅屋有两间房，右边偏小的似是厨房，他进的事左边房间。房内视线很昏暗，只一张木桌，两条手工拙劣的矮凳，靠墙一个黑沉破旧衣橱，靠南墙窗边一个木床，床上有人躺着。他看到人那刻，心里猛缩紧。
方才，他这般叫唤，却无人回应，就算还活着，只怕也不好了。他忙靠近床上人，边唤道：“大爷，王大爷？你可还好？”走近几步，将木窗用撑棍撑起来。光一洒到那张枯槁的脸上，那眼皮滑动了一下，王半生嘤咛出声。他喜极，忙叠声唤道：“王大爷，大爷？你可是醒着？可要喝水？”他见王半生嘴唇干裂，便转身用桌上粗瓷碗接了碗水，端来喂王半生慢慢饮下。王半生喝下水后，精神突然极好，眼神也很有光彩，他心里一紧，怕是不好了。
王半生歇息了会儿才转头望他，慈祥笑问：“这位公子，你找老朽有何事？老朽身染重病，怕要污了公子福气了。”他沉吟后答道：“受人所托，前来看望老先生，若是能照顾老先生至他返回，便可救老先生一命。”那王半生似极惊讶，便问：“那人与我无亲无故，为何救我性命呢？”他犹豫后还是回道：“老先生心地仁厚，曾救过那人一命，所以他才会拼死救您。”那王半生起初颇惊讶，后似想起什么，脸色安详和蔼，眼里神色复杂，怀恋，欣慰，感伤，种种。王半生一时说了许多话，心思浮动，已经有些气喘，他扶之躺倒。王半生歇息了好一会儿，便转身抓住他左手，道：“老朽本该命绝于此，活了大半生，也无甚牵挂了。公子，请你帮我转达，我很感激他的好意，老朽早已枯朽，不值得他拼死救我，让他好好活下去，老朽在地下看着很欣慰。”他见王半生说话语气越发微弱，眼神迷离，心里发苦，便忙应着。
最终，王半生没能等到那人鱼，含笑九泉。他望着老人家，平息心境。在屋后寻一块绿地，将其安葬。他望了墓碑最后一眼，起身跨上马儿，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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