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领着二人前行，远远便听闻一阵喧哗声，只见一人被簇拥着走近，侍从忙不送的地下跪请安，“参见大皇子。”
荣言钊拉近与左九戚的距离，“大哥。”
众人安静下来，荣言钦不经意地整整衣袖，弯腰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侍从，“起吧。”起身抬眼，粗粗打量一番左九戚，“言钊，你嫂子记挂你，道你出了一趟远门，都不爱往宫里走动了，原是带回个俏佳人，连我们这班兄弟也忘在脑后了。”
左九戚明显感受到荣言钊抓她的手骤然缩紧，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大哥说笑了。”说罢转头望着她，眼里似是能腻出水的甜蜜。
有人朗声笑开，“看这小两口正是你侬我侬的时候啊。”荣言钦一声哼笑，“那哥哥先行一步。”荣言钊像是刚刚神游初醒，揽着她挂着笑目送。
待人走远，左九戚立马挣开他的手，嘴里嘟囔着，“虚伪。”荣言钊也不辩驳，看了一眼腿软的侍从，择了另一条路跨步前行，步子越走越急，左九戚只得小跑跟上。
正值夏日，明月当空，和杨槐树下望穿秋水的白衣女子。虽只见背影，但其曼妙身姿都足以引人驻足。左九戚用胳膊捣了捣身边眼神空洞的荣言钊。
“别闹。”语气颇为不耐。可到底唐突了美人，她回转身来，面上是盈盈满满的喜悦，瞥到左九戚，眼里立刻蒙上一层雾水。
“言钊哥哥，”她缓步走近，睁着一双无辜大眼，“我当你再不会来这儿了。”
荣言钊伸手刮去她眼角的泪滴，两人默然相对，左九戚彻底成了个过路人。她撇撇嘴正要走开，给这若无旁人的一对一点私人空间，却被荣言钊拽住，“嫂子。”
“嫂子？”左九戚啧啧出声，自古宫闺出密闻，这才刚入宫就遇着一桩。
此时美人眼里已蓄满了泪水，脸色煞白地瞪着左九戚，一甩袖，倒不是掩面而逃，只优雅高贵地抬步离开，留下让人心神砰动的一句话，“言钊哥哥，我心里一直都只有你一人。”
“她说得轻巧。若只你一人，又怎会择人他嫁。”左九戚见身边人入了席后不断倒酒牛饮，便想说些好听的让他舒畅些。“这种女人，哪值得你伤心，荣小王爷你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想入门的人那可是从登封荣府一路排到应天左府。”
“呵，应天？左府？”饮了酒，红上了脸，眼神迷乱又钟情地盯着她。
左九戚脑子有些短路，他总是能抓住她话里的漏洞。“打……打个比喻。”她一路往后退，他就步步紧逼，酒气都喷在她脸上。
“哦。”拖长了音，一幅原来如此的表情，撑着身子想起来，却似体力不支地倒下去。正好触到她胸前那两块初初发育的软肉，推他不动已是懊恼非常，再看他的满足咂嘴的样子，更是又气又想笑。
美人看了，一口饮尽杯中酒。
“秋儿这是生的哪门子闷气，可要夫君为你出头？”荣言钦转着手中的酒杯，淡笑道。
“想多了，我这是高兴的。听父亲说父王有意立夫君为太子，还未道一声恭喜。这一杯，秋儿先干为敬。”一举杯，白如玉瓷的脸上已布满红晕。
荣言钦挥手将酒杯打掉地，语气沉着又暗含嘲讽，“你这满身带刺的样子，做给谁看？”
裘素秋看着地上的裂片，喃喃道，“言钦哥哥，可惜了一杯好酒呢。”
坐于首位的荣皇帝看了，“言钊身边的丫头可是左家闺女？”
左九戚一听皇帝有传召，赶忙使劲再推开身上的荣言钊。“回皇上，民女正是。”
荣皇满意地点点头，“你父亲是个能干人。”见喝得烂醉趴倒在席上的荣言钊，“你叫什么名字？”
“左九戚，数字九，心有戚戚焉的戚。”她回着话，心思却慢慢飘回那个午日的赤燕，斜抖的山坡，程亮背着她脚踏荆棘，小心翼翼地往山下走，她能看见他额上不断冒出的汗珠，沿着脸颊缓缓滑落。紧紧圈着他的脖子，感受他滚烫的温度，别扭地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她突然很想程亮，想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想知道他是不是也和她一样心有牵挂。
“……昭儿醉了，你路上多照看着。回吧。”回神时就只听见荣皇这句吩咐，几个人架起荣言钊，她起身跟在后面退了席。
出得宫门，瘫软着身子的荣言钊慢慢站直，吩咐了句，“后面跟着吧。”
“啊嚏。”左九戚打了个喷嚏，走到他身边，“我还以为你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借酒消愁愁更愁。原来又是装的，你们王宫里的人是不是都这么复杂？”
灯笼照着前行的路，荣言钊不回话，就只有布鞋踩地的声音不断传到耳里。他脱下袍子盖到左九戚身上，“夜里风大。”
他的身形比之程亮更为颀长，她需要卷起提着才能保证不落地。“谢谢。”
“秋儿不是。”他冷不丁冒出一句，揽住左九戚的肩，步子还不是很稳，“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叔父最是疼我，几个哥哥就不大乐意了，被他们欺负了去找娘亲哭诉，任我怎么哭闹她始终一动不动地对着佛像念经，最后我一气之下把案上的香炉拂到地下，你猜她怎么着。”嘴角弯了一个弧度对着她。
“打你一巴掌？”
荣言钊望天摇摇头，眼神飘向远方，“她怎么会打我呢，她只是喊人把我送出去。后来我再想进去的时候总有人拦着，说：＇小主子你不能进去啊，不能进去啊。＇再后来，我有了秋儿，就再没想踏进那座院子。她用浸满艾草汁的帕子为我擦伤擦汗擦血擦泪，那时候我以为我们会相约白头。”
“那你们是怎么分开的？”左九戚被激起了谈兴，面露期待。
“世上有太多事情由不得我们自己选，”他的声音低下去，“你太小，还不明白。”
“你不说我当然不明白，”她撑着摇摇欲坠的荣言钊，语气尽是不满，哪有八卦到一半卡壳的道理。“你爱她，但是她嫁给了别人；她嫁给了别人，但我估摸着她还对你有意，那你的哥哥岂不是很催悲？怪不得你们刚刚见面气氛那么奇怪。”
荣言钊笑出声来，握住她指指划划的双手，合于掌间，“消停会儿。”
说来也怪，左九戚当真闭上嘴，她从他怀里探出头来看他，眯着眼，满是潇洒惬意。她实在没法厌烦这人的触碰，是哥哥的感觉，不，他比哥哥狡猾；是阿爹的感觉，不，他比爹爹好看。就是很安心，哪怕此刻天塌下来也有他帮忙顶着的感觉。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左九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介于多次夜行的不良后果，她这次倒学乖了。没想出去转转，只披了衣服走到窗前，开了窗户，倚着窗框，望着空中那弯下弦月，回想他们刚刚进门时，荣言钊推开她，站稳了恭敬地向大堂首位的荣老王妃请安，“母亲。”然后咧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在场的人除了荣老王妃都窃窃笑开。
“不知所谓。”她重重一声指责，由年氏搀扶着款款离开。
要怎样狠心，才能把自己最爱的人拱手他人？才能置自己亲身骨肉于不顾？
她想不明道不清，或许真是自己年纪小，未经事。
作为进宫的奖励，荣言钊隔日中午就领着换了男装的左九戚出了王府。
酒楼饭馆，这种消息聚集传播的地方，她当然不会放过。“众位看官，且听小弟续说那小龙门一战，少年将军程亮如何大败元贼阔托木尔。看着四周桌上一张张兴趣浓厚的脸，摆好架势，准备开嗓。
“上回说到阔托木尔应扎其那之约到了江新桥，难掩心中激动之情啊，亲自前往，喊了约定的暗号，连喊三声，”声音陡然上升，“你猜如何？”
“还能如何，扎其那没来呗。”
“这位小哥说的好！”他一展扇子，“这时阔托木尔心道，＇糟糕，中计！＇按他想来此时应是野火丛生，杀声四起，可你猜，又怎么着？哈哈，竟然一点动静没有。可这阔托木尔多小心谨慎一人，他看着面前的秦淮河，反复思量啊。最终做了一个他此生最错的决定！”把扇一收，望桌上狠狠一敲，“他转从小龙门进攻！这小龙门又是个什么地方你们可知道？”
“哎呀说书人你就别卖关子了，是不是？”自然引来一声声附和。
他抿上一口茶水，“莫急莫急，避开这段战事不谈，先给大家说点香艳的。”
“哎？你怎么不继续往下说了？”左九戚此刻正听得津津有味，有些着急地问道。
“这位小兄弟，听完这段也不迟啊。”那说书人没发话，倒是个长相猥琐的中年男人咧着一口黄牙对她笑答。“就是……就是……”
左九戚没法，嘟着嘴继续往下听。
“此事和那左家二小姐有关，养在深闺里的小姐，总归应当是个美人了。”
左九戚心一紧，左凌悠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成了这八卦相士嘴边香艳故事的女主角。
“虽说小龙门一战元军溃败，但百足之虫，虽死尤僵！就在左家一家老小于应天城外迎接左军之时，几个潜伏人群之中的元贼咬紧牙关，时刻准备着取下左清的项上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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