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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当荀渐跟任豪以及一众兄跟着卫星定位赶到围村,挤进他们的小院时,恩浩跟小诺刚刚睡沉下来,恩浩还握着手机,眉头蹙的紧紧的,腕子上的塑料绳打着倒扣,越系越紧,勒出了红色的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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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脸灰色、衣衫不整、赤着脚、腕子还扣在一起......木门被强行破开,恩浩跟小诺就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荀渐面前。
房间不大,荀渐一眼就把四个角落都望尽了。当然他们俩也将荀渐看的清清楚楚,尤其看得清额角爆出的青筋。
荀渐一步步向他俩走过去,皮鞋踩在古屋的青石地面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却好似能渗进人心魄里一般。荀诺往后退了半步,就撞在了墙上,可他实在扛不住他老子咄咄的眼神,慌忙说:“爸,你听我解释。”哪知话音刚落,一记耳光就在脸畔炸开了。
荀诺被抽的原地转了半个圈儿,带的恩浩一个趔趄。
四个人,一台车,恩浩跟小诺坐在后排。
山路盘来绕去,晃的小诺有些晕,耳朵还有嗡嗡的回响,不光脸疼,头更疼。他还有些发抖,却分辨不出是因为药力还是恐惧。而恩浩,一股无名烈火淤积在胸口,简直烧的他要爆炸。他三晚两天没怎么合眼,原本已经昏昏沉沉了,可此刻,因事发突然而激发出的肾上腺素水平足以使他比任何时刻都清醒。他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个可笑的提线木偶,从小到大都躲不开王建凯的摆弄。他想你对某些事无知,你身边所有的人都会闭嘴。他想你去新的环境你就要立马动身走。他想要见你,即便飞机已经滑进跑道也能停下来。他想找到自己,只需要一串数字......
荀渐则从车子启动就闭目靠在椅背上,可这一合眼竟是一脑子许陌。细细想来,身为许陌这样的人如果连一口烟都掖不住,那他是怎么混到今天的?再想想看,若非事关恩浩与小诺,他许陌又何苦保全?荀渐不愿把毒品跟小诺联系在一起,有生以来第一次希望自己猜错了,希望隐情另有出处。可事情的发展在一步步印证他的猜测:那盒粉只可能是小诺的,不然他不会跟恩浩出现在这里,不会乖乖的跟恩浩绑在一起,不会从眼神里涌出那么深的恐惧。而这件事恩浩跟许陌都知情......事件本来的样貌在一点点还原,猜测与事实越来越契合,一切都宛如钝刀一般,摩擦着他的神经。
冷清了两天的别墅终于又热了起来。
直到下车,恩浩跟小诺手腕上的塑料扣才被剪开。
一行人都噤若寒蝉,不大会儿功夫全散去了。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这爷仨,荀渐拨拉扒拉恩浩的肩膀,冷着脸说:“书房里等我。”
而对小诺,荀渐则伸手一指客厅正中,“给我跪在那儿想,想想都瞒了我什么。”
恩浩在荀渐进来的时候,故意拔直了背,在他坐下来的时候,先于荀渐开了口:“二伯,我爸没事吧?”
其实恩浩一直很害怕王建凯的莫名消失。
就像有些父母,在小孩不留意的时候躲起来,偷窥他们因为找不到自己而焦灼哭喊的模样,哭的凶了才会跳出来,哈哈笑着说“傻孩子”。在恩浩十七年的人生中,王建凯就时常莫名消失,短的三两天,长的个把月,你不知道这个人哪里去了,好还是不好,向谁问起都会被告知“没事”可是谁也不会告诉你他在哪儿,在做什么......所有的不安、担忧、没着没落的猜测终究只能自己消化,可即便是心烧焦了也再不会有人哈哈笑着说“傻孩子”。因为那已经不再是大人测试自己在孩子生命中份量轻重的无聊游戏,而是命中注定属于他王恩浩的生活,分分秒秒无比真实的生活。
恩浩一直记得,老爸当年躺在icu病房,身上插满管子,床头摆满仪器的画面,那种令人绝望的无措本身就是可怕的梦魇,他再也不想重温。在当时,王建凯一定以为自己挺不过来了,他不知费了多少力气才让护士明白他要写字,他用缠着绷带的手写下乐谱,乐谱对应着的那句歌词是他对儿子最后的期许,他还有很多话想说,可他的气力只够写下那行数字......于是他们之间便有了那样的默契,一种只属于他们俩的很柔软的默契,而这份柔软在今天被王建凯使成了剑!
荀渐一时间不晓得要怎么开口,王建凯因为刀口感染导致高烧,所以并没有跟他一起去围村找孩子。出发时,来处置伤口的医生还没到,而此刻他应该还在楼上休息。
恩浩显然很有耐心,他静静的等着荀渐说“没事”,有那么一刻,恩浩甚至希望听到“他有事”,那起码说明,父亲不是在利用这份默契。可是,荀渐还没找到说辞,书房门就随着两声轻敲而被推开了。
王建凯的出现,令一直皱着眉头的恩浩突然笑了,像看到了笑话最□部分抖出的那个“包袱”。但语调却是冰冷的:“哈哈,看来我的担心真是多余。你果然是我老子,只需要动动手指,就什么都能搞定。”
荀渐一震,肃道:“恩浩!”
恩浩不理会荀渐的警告,继而冲着王建凯又说道:“你那么了解我,那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
“恩浩!怎么说话呢!”荀渐终于爆发了。
可找到爆点的显然不仅仅是荀渐,恩浩一拧身,对荀渐说道:“二伯,你跟我爸一样,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吧?你让小诺在外面,让我在这儿,就是想分开审问,你怕我们骗你,还有他!你们都怕被骗......”
“恩浩,你懂不懂事!冷静一点听我说。”王建凯走过去,板了一下儿子的肩,他想让他静下来,却发现那肩膀又厚实了些,竟有些板不动。但一句懂不懂事无疑激燃了恩浩胸中的那团火,“我懂事就要冷静吗?”他吼着,一震膀子抖掉王建凯的手。
“......我哪里说错了?你们最担心的就是被骗,可是你们知道么,从小到大,我跟小诺时时刻刻都在被你们哄,被你们骗。没错我知道,你们是为我们好,还要感激你们的好意,对吧?那如果我们也是为你们好才隐瞒的,你们会怎么样?看看小诺,他已经后悔死了,已经怕死了!可他还不是要跪在那儿!!”
恩浩咆哮着,像被困住的狮子,喷发着淤积于胸的闷气。他转身想走,却被父亲挡住,王建凯的手牢牢抓住了恩浩的手腕,宽大有力却异常冰冷的手,“恩浩,我为今天的事道歉,你听我把话说完。”
“道歉?不用了。”恩浩扭动手臂,想要摆脱他。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一走了之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吗?”
“你怎么知道是一走了之?你给我自己回来的机会了么?我跟豪叔留过言说我们没事,可你们信吗?所以,关于这件事......二伯,我的错我认,但我不会再解释一个字。”恩浩越说越激动,陡生出许多的力气和勇气,既然挣脱不开,他索性一扬胳膊,猛地推开他。王建凯哪会想到这一出,本就虚弱又全没防备,被他这一推便咯噔噔退了两步,撞在墙上。
恩浩却头也不回的走出书房,在小诺身边跪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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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陌终于醒了。
他一睁眼瞧见坐在床边熬红了眼的东来,就嘻嘻嘻的笑了,一笑就震的肚子疼,一疼又斯哈斯哈的喘起了气。东来不动声色的看着他笑,又看着他疼的不敢笑了,这才说:“梦见什么了,一直唧唧歪歪喊‘东哥’?”
“嘿嘿,狗。”
“嗯?”东来一紧眉。
“不是,梦见狗追我,咬我了,特别疼。就喊哥救我。”许陌有些亏力,说说停停。
东来点点头,突然特别严肃,“问你个事儿,必须说实话。”
许陌预感到什么,仍是一笑,“哥,小陌现在不是炎阳的人了。”东来嘬嘬牙花子,“怎么着?不是我就管不了你了?”
“嘿嘿,不是不是。不是炎阳的人,小陌就什么都不用顾及了,哥想知道啥,小陌都说。”
东来心头一酸,隔着被子拍拍他,说:“好!”
“黑过哥的钱,经小陌手签的合同,都扒过皮,提过点儿。模仿过哥的字迹在‘红袖招’签过单。还把哥存在鸿宾楼的酒都换了,那是打赌,他们说哥的嘴刁,能喝出三十年还是五十年的茅台,一口就能分出来,小陌就都给换成一四年的二锅头了,哥喝出来没?”
这一些些细细碎碎的话,听的小护士格格直乐,却招惹的两个爷们满眼框子里都是水花。东来握着许陌苍白而无力的手,略缓了缓,才说:“不急着交代,等好了,回壹東去,一件件的细说。”
许陌勾勾嘴角,说:“哥要问什么?”
“你屋里那些烟,是小诺的,对不对?”
许陌就知道会是这些,这回他真不扛了,点点头,“我猜是......”
许陌用最简单的话,叙述了怎么带恩浩吃火锅,怎么胃疼,怎么抽了恩浩的烟,怎么发觉烟不对劲,怎么用形影不离排除了恩浩吸毒的嫌疑,又怎么看到胭脂带着阿言离开,怎么发现小诺反常,怎么阴差阳错的被搜出了那些烟。
“为什么当时不说?”东来问。
“没证据,也没有立场,更没想到这么严重。”许陌有些黯然,但还是努力笑着,“当时情况紧急,二爷都气傻了,那时候甭管事儿落在谁头上,二爷都会法办。小陌还是太自大,以为能扛的住。进了香堂就更没法翻盘了,东哥......”许陌停住,等东来把心思收回来,问他:“怎么?”
他忽而有些不好意思,就又嘻嘻笑着遮掩,“......小陌不后悔。小陌觉得,这几年,从人堆里混到了人堆前,特别专心致志的做了许多事,不管成、败,都特别有滋有味,而且,小陌,还没死......挺值的。”
东来只觉得每个字都捶着了他的心,闷疼,闷疼的。他把手机挂掉,他想,他没有权利再刺探许陌的心了,他的心一直是张开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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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渐的手机接驳在电脑上,他跟王建凯各戴着蓝牙耳机实时收听到了许陌的话。每一个字都戳在两个人的脸上,两个道骨大佬,两个淌过江湖水的过来人,两个父亲!
客厅里,小诺早已跪不住,困乏、劳顿、药物依赖引起的躁动头疼以及随着时间推移加剧的恐惧,像一盘巨大的石磨压在他身上,他扛不动更卸不下来。
恩浩跟他比肩,却比他稳的多,至少他的腰还没有开始往下塌。
“哥,哥我难受。”小诺有气无力地说,恩浩无言以对,他不知道再怎么帮这个弟弟,他发觉自己总是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他满心的无奈,刚想扶一扶小诺,哪想到,小诺竟“咚”的一声,栽倒在客厅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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