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隐赶到的时候,西门岸已经到了,面色凝重,目光和他短暂的接触之后,愤怒地投向正喘得厉害的孟桐,一手按住她的脉搏,一手果断地拔出银针,迅速扎在她身上的几处穴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薛隐怒极,向立在一侧哭得满脸是泪的沉香和松香咆哮着。
沉香咬了咬唇,“回王爷,二娘她只要一闻到麝香的味道,就会引发剧烈的哮喘,若是发现不及时,会有性命之忧。二娘用香向来是自己调制,绝不假手他人,却不知是何人在屋中熏香加了麝香……”
“麝香?有谁知道她对此香过敏?”
“除了我和松香,长平王府尚无人知道此事。”沉香据实以告。
孟桐脸色苍白,剧烈的喘息渐渐地平息,但仍是上气不接下气,双目迷离。
“你二人说说,究竟谁会在熏香里加入麝香,用意何在?”薛隐目光如炬,“要是答不上来,你二人难辞其咎。”
沉香和松香双膝一软,双双跪地,“请王爷明查,奴婢二人自幼跟随二娘,与二娘相依为命,又怎会做出这等残忍之事。”
“那好,尔等倒是说说,还有谁能在二娘的熏香动手脚?”
“这……”松香和沉香对视一眼,说道:“除了我和沉香,还有合香和檀香。”
薛隐眸子微眯,“她二人现下何处?”
二人皆是摇头。
“苏浅,带人去寻。”
孟桐的呼吸终于恢复正常,西门岸再施一针,她阖了双眼陷入昏睡。
“在熏香加入麝香,这是宫里常用的避孕方子。”西门岸撩袍起身,淡淡地瞥了薛隐一眼,“夫人和王爷朝夕相对,怕是有人不想让她怀上子嗣,故而在她的香中加了麝香,却不曾想到,夫人对麝香过敏,诱发哮喘。”
“你是说宫里的方子?”薛隐难掩惊诧,神情复杂地望向孟桐沉睡的平静容颜。
“如今普通百姓也都知道此方,只是麝香价高,不是普通人家都用得起的稀罕之物。”西门岸停了下来,微微蹙眉,随后又道:“据我所知,合香和檀香是太后赐下,而董夫人和安夫人也都出身掖庭,她们从宫中都能轻易地拿到麝香。自古以来,后宫的争斗惨烈而无情,王爷的后院只怕也难以安宁。”
夜风微凉,星辉遍地。
薛隐守在榻前,一刻也不敢离开。他向来知晓后宫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女人之间的争斗却比刀光剑影更加让人无法防范。他从来不曾经历,也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那般无助地喘息着,只要稍一不慎,就有可能呼吸全无,而他却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她,什么也做不了。
合香和檀香已经被他处死,不管她二人如何为自己辩解,都是留不得的人,这正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处置掉太后和皇帝可能布下的眼线。只是董氏和安氏尚无证据证明她们与合香、檀香合谋,尚且不能动她们。
而此刻在凝和轩内,也同样是一片混乱。
离春听说合香和檀香被处死,孟桐昏迷不醒,第一个想到的却是董氏。这些天来,董氏和那两个丫鬟过往甚密,时常是彻夜长谈。
“没想到,你这么歹毒,想让王爷无后。”
董氏却是一脸的错愕,“离春,你这是做贼喊抓贼,明明是你干下的好事,却嫁祸给合香和檀香。你想向王爷表忠心,我不反对,杀了那两个丫鬟,我也没意见。可是,你怎么倒打一耙。”
“你还说不是你,这些日你和两个丫头时常在一起,不是你背后指使还有何人。”
“我和她们都是从宫里来的,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交州,自然有更多的话聊。不像你,自幼在太妃身边长大,长平王府就是你的家,你看着家被人霸占了,心情不佳,也是自然的。可是你想让孟桐怀不上子嗣,也没必要连累两个无辜的孩子。”
离春急得直瞪眼,“你血口喷人。”
“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想爬王爷的床,我也想,你我各凭本事,我董宛平只是从掖庭里爬出来,只要能活命,我什么都干得出来。”掖庭是一个人吃人的地方,能活着从里面出来的人,都会拼尽全力地活下去。
孟桐醒来后,第一眼对上薛隐关切而焦虑的目光,歉疚地垂了眼帘,不敢正视他清湛的双眸。
薛隐关切地追问,“你醒了?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摇头,“我很好,只是究竟出了何事?”
薛隐把大致的情况向她说明,安慰道:“你放心,合香和檀香已经处死了。”
她大惊,“那是太后赐下的婢女。”
“意图谋害主子,这种人如何能留?就算是太后怪罪起来,也是无可指栽,你大可放心。”薛隐早就让人在备好的供词上按了她们的手印,八百里加急送至建康,想必三日后皇上和太后就能知晓经过。当然,他在上面没有提及避子一事,只说合香和檀香意图谋害孟桐,致其险些丧命,他爱妻心切,怒杀婢女。
除去心头大患,孟桐难得一身爽利地出门,没有时刻监视的目光,她可以随心所欲,无后顾之忧。
“没想到王爷这般雷厉风行,我原想着以王爷的性子,会下不去手。”沉香惊讶不已,“他连问都没问,就把她们俩杀了。”
松香扯了扯她的袖子,“你别忘了,长平王原是什么样的人,他杀伐果决,乃大周第一勇将。只是对咱家二娘有那么一丝英雄气短罢了……”
“二娘此举虽然冒险了些,但是铲除了那两个耳目,成功让离春和董氏有了分歧,总算是能轻松一些。”
“你们俩今日说说就罢了,往后可不许再提半个字。”孟桐在市集上四处观望,“我上次记得见过很多卖花的小姑娘,怎么都不见了。松香,你去问问。”
松香在路边问了几个摊主,才知道长平王府收购时花,许多百姓都纷纷把家里盛开的花卉送至府衙。
孟桐莞尔,一路闻着花香来到府衙门前。府衙门口大排长龙,各色花卉争奇斗艳,芬芳扑鼻。
孟桐寻到满头大汗的苏浅,“苏将军,这是为何呀?”
苏浅顿时松了一口气,“夫人,你来了正好,王爷见你种的花都被雨水侵袭,面目无非,想为你重建香坞。可是他对这些花花草草又没有研究,这上百种的花卉,到底要怎么收购,末将也是焦头烂额。”
“王爷呢?”
苏浅指了指里面,“王爷正在看书。”
孟桐吩咐沉香和松香留下来帮苏浅,自己提起裙摆悄悄地走进府衙,前脚见踏进屋,就听到薛隐的声音传过来,“苏浅,你瞧瞧有没有郁金香、迷迭香,雀头香,茉莉就算了,到处都是。”
“郁金生大秦国,二、三月花,如红蓝,四、五月采之,甚香,十二叶为百草之英。”
薛隐回头,孟桐笑意盈盈逆光而来。
“迷迭则出西域,前朝曾有文帝作《迷迭香赋》:播西都之丽草兮应青春而凝晖,流翠叶于纤柯兮结微根于丹墀,信繁华而速实兮弗见凋于严霜,方暮秋之幽兰兮丽昆仑于芝英,既经时而收采兮遂幽杀以增芳,去枝叶而特御兮入绡穀之雾裳,附玉体以行止兮顺微风而舒光。”
“而这雀头香即香附子也。所在有之,叶茎都是三棱,根若附子,周匝多毛,交州者最胜,大如枣核,近道者如杏仁。”孟桐展颜浅笑,“如此说来,王爷仅能得雀头。”
薛隐不好意思地放下书卷,“还是桐儿见多识广,本王自叹不如。”
“王爷,花有花期,花开花谢总有时,如此收购囤积,并无多大用处。王爷之心,孟桐笑纳。不过,还是让他们散了吧,此事还需从长计忆。”孟桐走上前与他携手而立,“花是要收,但要分类,不是全收。收也不是真金白银地收,而是以花抵税,可免除百姓的赋税,也能让百姓广植花卉,增加收益。”
“此话怎讲?”
合香和檀香一死,孟桐已然放下心中的顾忌,“王爷眼下入不敷出,虽百姓已有收成,但都是些粗粮,尚不够储备更多的粮草,更不必谈增收。想要让百姓过上富足的日子,自然要广开财路,这香品在京城可是价值千金,比起普遍的作物,一本而万利。王爷据交州之地,四季皆春,适宜种植花卉,又与占城相邻,得海舶之利,从南海而来的香料取之最利。将这二者制成各色香品,何愁百姓不富,百姓富,则王爷富。”
“只不过呢,王爷对外不能说是制香富民。”
薛隐诧异,“那该如何?”
“孟桐既是妖妇,自然是迷惑主上。王爷只管以花抵税,对外宣称为搏美人一笑,重建香坞,让百姓尽管种植。再者,寻一方僻静之所,孟桐想建一处花房,培育西域的珍稀花卉。当然了,王爷上次远征占城已有人称是为孟桐而战,不如以孟桐之名再战占城,踞海上之利在占城开设互市,将珍稀香料暗中收购。”
“可是这太委屈你了。”
孟桐笑着摇头,“若非如此,王爷怎逃得过今上的耳目。合香和檀香已除,我行动不再受限,王爷尽管把一切的罪责推到孟桐身上。”
薛隐自嘲地一笑,松开她的手,“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长平王过得太窝囊。”
“不!”孟桐抬眸,目光真诚地与他交汇,“能带着薛家军从西北到西南,不损一兵一卒,王爷已是不易,重建西南,安然度过三年,王爷又岂能是窝囊之辈。若果真如此,我阿爹又怎会在朝堂上一而再再而三地请求今上,铲除王爷,以安天下。”
薛隐满目萧瑟,“那你可知,我如何度过的这难以为继的三年?”
“世人都在猜,朝堂也在猜,陇西薛家究竟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宝贝,可以让薛家军吃了三年,还没吃穷。”
薛隐轻笑,“那你呢?想知道陇西大族的薛家到底有什么吗?”
孟桐疑惑,蹙了眉看他。
“我已上疏今上,带你回乡祭祖,若是今上应允,月底即可启程。”再也没有迟疑,她是他以命相护的妻。
“你这是……”孟桐不敢相信地捂着嘴,泪意盈目。
“大周不是有条不成文的法度,娶妻三月若是未带她祭拜祖先,婚姻无效。现下你到交州已有月余,此去陇西一月可达,应可赶在三个月内。”薛隐拉下她的手置于掌中,“我虽不能给你妻之名,但我能予以妻之实。等来日,我定然让天下臣服在你脚下,予你最尊贵的名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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