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莫然番外:一个人的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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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在流血......
即使众叛亲离,被所有百姓咒骂,被心爱的男人下旨凌迟,一刀一刀,鲜血直流,他依旧巍峨如高山,昂着头,威武不屈,俊朗刚毅的脸露着悲愤,发出野兽般的笑声。
我能感觉到他的心在哭。
我颤抖着闭眼,默念经文,强迫自己不看不想,指尖的佛珠越转越快,我本以为自己可以无波无澜,但看他那么痛苦绝望,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正拧着我的五脏六腑,绞疼到腐烂,参着脓水,让我喘不过气。
长叹一声,睁眼,我一片清明,在百姓敬若神灵的目光中,慢慢走向刑场,走向我命定的劫数。
这一生,我为他疯魔,终究连命也输给了他,陪他遗臭万年,这样也好,我受着香火,却心念情爱,亵渎神灵,本该打入十八层地狱。
那个人至死也不知道,我有多爱他,如此也算是保全了我最后的尊严。
我是在深夜降临人世的,据说漫天红光,大吉之兆,有个和尚上门,说我有佛缘。
我父亲贵为丞相,声势显赫,我是嫡子,备受期待,和尚说的话让我爹很生气,将他赶了出去。
爹对我期望很高,加上我天赋异禀,三岁背诗,五岁学琴,名扬京师,连皇后都听说了,招我入宫,做太子伴读,爹很高兴,耳提面命,让我讨好太子,将来做个贤臣,开创盛世江山。
太子倨傲,起初因皇后对我赞许,他对我充满敌意,我尽伴读应尽的职责,劝诫他将精力花在学业上,不要贪图玩乐,不要欺凌弱小,太子每被太傅教训,我都主动认罚,熬夜为他抄写诗文,毕竟半大的孩子,他逐渐与我亲近。
第一次见到琳秋,她还是个流着鼻涕的小姑娘,她六岁,我十岁,琳秋古灵精怪,不嫌弃我沉闷,我也很喜欢这个小妹妹,对她爱护有加,他爹笑着对我爹说:“你看这双儿女处的多好,干脆给他们定下亲事吧?”
我这个年龄已经明白他们话里的意思,我将和这个小妹妹共度一生吗?看着她甜甜的笑容,我微微脸红,在心底发誓,我会一辈子对她好。
我十八岁,琳秋十四岁,琳秋出落的越发美丽,她不拘世俗,活泼大方,她开始明白夫君的定义,不再像以前尾巴似的跟着我,看我的目光痴迷又羞涩,她对弹琴不敢兴趣,但知道我喜欢,她费心学了半月,生生把十指磨破,让我心疼不已,她带人去长白山打熊,就为了得到一张熊皮讨我娘欢心,等我知道的时候,她已受了重伤,我又生气又感动,在病床前对她说教了半个月,她笑嘻嘻的说她再也不敢了。
太子风流多情,对琳秋倒有几分真心,想娶琳秋做太子妃,琳秋不假颜色,毫不避讳的说要等着做我新娘,太子又是气愤又是羡慕的说我好福气,我和琳秋相视而笑,琳秋虽然任性,却难得情深,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我绝不会像爹一样,明明有了娘,却娶无数房小妾,让娘黯然神伤,我这辈子只要琳秋一个,长相厮守,举案齐眉,所以那位华小姐托人向我表白心意的时候,我很坚定的拒绝了。
这样的我,怎么会想到,我会爱上一个男人,痛苦一辈子。
太子有时喜欢和我在茶楼相聚,听听那些书生们高谈阔论,再和我商量朝堂大事,琳秋跑来找我们,她身后跟着一个脏兮兮的人,那人低头,胳膊上流着血。
“苏大哥,你别骂我,我刚刚骑马过来,不小心伤了人,我没带钱,你给银子打发他走吧。”
“小姐,我不是来要钱的。”那人抬头,估计才十一二岁,他迷恋的看着琳秋,语气有些委屈,虽衣着破烂,面目却硬朗,黑漆的眼睛像有魔力,让人忍不住深陷其中。
“那你干嘛追我到这里,你这种人我见多了,苏大哥,快给他银子,他脏死了。”
我不赞同的看着琳秋,她怎么越来越没礼貌了。
“我真的不是为了钱,我......我只想知道小姐你叫什么名字?”男孩儿被堵的满脸通红,难堪又渴求的咬住嘴唇。
太子倜傥的扇着扇子,饶有兴趣:“这个乞丐很喜欢你呢。”
“恶心死了,滚开。”琳秋向来直言直语。
他难受又卑微的低着头,我估计他快哭出来了,我难得动了恻隐之心,温和的说:“我带你去包扎。”
“不用你假好心。”他哽咽着,推开我一溜烟的跑了。
“不识好歹。”太子和琳秋不约而同的嗤笑。
我高中状元,得了一个翰林学士的职位,正值年轻气盛,意气风发,满心为国为民的念头,爹娘还有琳秋都以我为豪,中秋节,人月团圆,我和琳秋逛街,琳秋大胆的牵了我的手,我没松开,身后,有个影子鬼鬼祟祟跟着我们,我向来过目不忘,想起他是先前茶楼遇到的那个孩子,我装作不知道,带琳秋穿梭在热闹的街市上,有意无意的瞥看小孩儿的反应,他一见我望他,就做贼心虚的看着天空,表情千变万化,我忍不住被他逗笑。
送琳秋回去后,我将他揪了出来。
“我知道阮小姐是你未婚妻,我不是有意偷看她的。”他脸红着解释,欲盖弥彰。
“你真的喜欢琳秋?”我温声问。
“阮小姐是我心里的仙女。”他一脸黯然,“可我知道你们快成亲了。”
“我和琳秋明年成婚,要不你做我一年书童,你时常能见到她,说不定她会喜欢上你呢?”
他年龄小我太多,我没有办法把他当成情敌,反而有种莫名的亲切,随口说出这个主意,又不禁后悔,苏莫然,你公务繁忙,怎么有心情做这么无聊的事,他却高兴的说:公子,你人真好。
他灿若星辰的眼睛看着我,让我最后一丝悔意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每天下午都会抽两个时辰来丞相府,跟他接触多了,我发现他身上总有新增的伤口,看得出他遭了虐待,他自尊心很强,我虽然心疼又愤怒,却什么也没问,故意将上好的金疮药摆到显眼的位置,他会小心翼翼的问“公子,可以借我擦一下吗?’,我装作无所谓的说‘你拿去用吧’,我拿笔写字,眼睛却不自主的看他上药,他疼的呲牙,我的眉头也深深皱起。
或许是上位者对于弱势的怜悯,我越来越关心他。
太子那里一有进贡的新鲜瓜果,我就包回去,故作嫌弃的给那个孩子,要他扔了,看他躲起来吃的津津有味,我无比满足;我说我的书童不能太丢人,让他穿上精贵漂亮的锦缎,他会臭美的在我面前炫耀,他有时候磨着墨会犯困,我把他抱到床上盖好被子,他睡觉的时候汗流浃背,我就拿扇子轻轻给他扇风,他睡不安稳,总是惊恐的叫着醒过来,我忍不住心疼的搂着他;我每个月给他加银子,说他表现很好,他笑的嘴巴都合不拢,精打细算着说这样一年下来,他就可以攒钱给他娘买座宅子。
“公子,你人真好。”这句话仿佛成了他的口头禅,他每次这么说,我表面淡淡,心里却很开心,说是书童,却更像我在服侍他,我手把手的教他写字,我弹琴给他听,我教他画画,我们相处了大半年,我对着他发呆的次数越来越多,看不到的时候会想他,面对他时又忍不住脸红。
开始对他是出于怜悯,但后来,我自己也说不清了。
他的模样焕然一新,琳秋显然已经忘记了他,他每次看到琳秋都很激动,主动找机会跟琳秋攀谈,他情窦初开的模样,落在我眼里,异常碍眼,我烦闷不已,斥他下去,他失落又怨愤的看着我。
当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时,我又纠结了,他还是个孩子,受了这么多苦,我要宠着他让着他,把最好的都给他,怎么能对他发脾气呢,这么想着,我便下定决心,以后要加倍对他好。
那天,从白日到黄昏到夜晚,他一直没来,我坐在书房发呆,提笔,画的却是他的轮廓,我仿佛做了天大的错事,心慌意乱的撕毁,他半夜出现了,醉醺醺的,浑身酒气。
他亮晶晶的看我:“公子,你碰过女人没有?”
“没有。”我被他肆无忌惮的目光看面红耳赤。
“我梦见自己把一个女人压在下面,我今早起床,裤子湿了,公子,我很害怕,我是生病了吗?”他迷离着眼睛。
我瞬间僵硬,像兄长般细心安慰他:“这是正常的,每个男孩子到了你这个年龄都会这样,我......我也如此......”
“我下面发胀的厉害......总想用手摸摸.....公子......你懂的多......你教教我......”
他跨坐到我身上,可怜兮兮的看着我,我被他浑身的酒气包围,整颗心都快跳出胸膛了,颤抖着说:“我......我也不会......”
“公子,你好美,你比我梦里的人还美。”他把我当成女人一样调戏,我应该生气的,应该推开他,呵斥他,但一对上他着迷的眼神,我就失去了所有的言语,心里只剩下甜蜜,我的力气仿佛被抽开,我感到口干舌燥,不敢多看他一眼。
接下来,接下来的一切都是混乱的。
他双手抱住我的头,咬我的嘴唇,他不得章法,将我咬的发疼,明明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青涩又莽撞,却让我沉溺其中,我从没想到亲吻是这样美好,我的心脏不堪重负,咚咚咚咚的在寂静的夜里响着,烛火忽明忽暗,就像我此刻的心情。
他将我的手抓进他裤子里,我就像被煮熟的螃蟹,浑身燥热,我明知这样不对,我和太子一样,认同阴阳协调,男人和男人之间是背德的,我和太子议论过,将来燕国要明文禁止娶男妾,可我没办法抗拒这个人,我彻底打破了我十八年来的认知,被动的揉捏着那个男人才有的东西。
他闭着眼,脸埋在我怀里,舒服的直哼哼,我的思维无比混乱,看到他的表情那么沉醉,我羞耻当中又觉得满足,我甚至希望能让他更舒服,直到手上一片湿漉,我才知道我在做什么。
他刚刚从孩子发育成为男人,他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他是无辜的,我却清醒的沉沦着,沉沦中带着自责,我真是枉读圣贤书,引......引诱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
他解开我的上衣,用嘴唇亲吻着我胸前的肌肤,喃喃自语:“真漂亮,我在梦里就是这样做的,先这里,再这里。”
我细声喘息,忍不住爱怜的注视着他,任他亲吻着我身上每一个角落。
“阮小姐,你对我真好,我喜欢你——”
我如遭电击,用力推开他,他又缠上来:“阮小姐,苏莫然有什么好,你为什么喜欢他,跟他说句话他半天屁都放不出一个,闷的要死,如果不是为了你,我绝不会留在他身边,他以为我不知道他的心思吗?他就是瞧不起我,将我安置在他身边,衬托他清高又尊贵,呸,我最讨厌他这种人了,自以为救世主,其实就是个虚伪的小人,阮小姐,只有我,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你相信我,我会八抬大轿娶你过门的。”
我如坠冰窖,浑身瑟瑟发抖,我狠狠打了他一拳,他吃痛放手,我衣衫不整的逃开。
我不知道该逃到哪里去。
我在檐下吹了一夜的冷风,木然的站在月光下,体验着从未有过的痛苦。
“你不要再来了,这些银票给你,十座宅子都买得起。”他第二天没心没肺的出现在我面前,显然已经忘了昨晚的事,我冷冷的说,心如刀绞。
“公子,你怎么了?是我做错什么了吗?你不是让我呆满一年的吗?”
“我从未见过像你这种身份卑贱,一无是处,却又癞蛤蟆想吃天鹅的人,才逗着你玩儿,琳秋怎么可能看得上你,可我现在觉得无趣了,你走吧,我会马上和琳秋成亲,我不想再看到你,你不是喜欢钱吗?这些够不够,不够的话我再多给你一些。”我知道这些话很伤人,咬着牙强迫自己说出口。
“走就走,你以为老子稀罕。”他抹了把脸上的泪,“老子从一开始就提防着你,知道你是个人面兽心的混蛋,我跟你非亲非故,你怎么可能会对我这么好?哼,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我告诉你,阮小姐是我的,总有一天,我会把她抢回来。”
他放完狠话就气哼哼的走了,我生了场重病,病好后,我的心空了,原来这就是爱,让人肝肠寸断,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我从遇见过他。
我又开始后悔了,我发疯似的满京城找他,我不要他离开我,我喜欢他,不,我爱他,就算他比我小,就算他有心上人,就算他讨厌我又怎么样,我会对他好,宠着他,他就算想要天上的星星我都愿意为他摘下,可他从未告诉过我他的名字,他的家世,我就像大海捞针,我永远丢了他。
不管爹娘如何逼迫,琳秋怎样伤心,我还是退了亲事,琳秋向来倔强,就算被人戳脊梁骨,却还是像以前一样关心我,怎么也不肯嫁人。
三年后,权臣燕蕴藉求娶琳秋,琳秋被逼上花轿。
又过了三年,琳秋找到我,要我带她走,哭诉着说燕蕴藉对她很不好,我不能再给她承诺,但我也不忍她难过,传闻中燕蕴藉穷凶极恶,看来果真如此,我带琳秋‘私奔’,从今以后,她就是我妹妹,我会亲眼看到她幸福。
我们被燕蕴藉的属下抓了回来。
燕蕴藉为报复我,求娶我为男妾。
陛下准了。
父亲给我一包毒药。
他像老了十岁,痛心的说他的儿子绝不能给奸臣做妾,丞相府丢不起这个人,他要我到侯府后再自裁,到时候就说燕蕴藉逼死了丞相公子,激起民怨。
爹向来最注重名声,我能理解他,我冲他三叩首,以谢养育之恩,死吗?我隐隐解脱,我终于不用再去想那个人了。
我没想到燕蕴藉就是那个人。
他比以前高了,黑了,结实了,也更冷酷了,看到他的那一刻,我克制住自己不要哭,他却冷笑着将我压上床,肆意玩弄着我的身体,我疼的骨头都在发疼,我咬住自己的手,告诉自己不要喊疼,不要让他扫兴。
“丞相公子的滋味不过如此,苏莫然,你不是看不起我吗?不是说我卑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那你怎么躺在这里像个妓.女一样被我玩,听着,我的报复从今天开始,你欠我的,我会一笔笔算清楚。”床单上全是我的血,他整理好衣服,痛恨的看着满身狼藉的我,仿佛在看蝼蚁。
随你,只要是你,怎么都可以,身体很疼,我却很高兴,我终于找到了你,我再也不会将你弄丢了。
我没有死,这是我第一次违抗爹的意思,爹很快将我在家族除名,宣布我与丞相府再无瓜葛。
我在侯府过的连下人都不如。
他的宠妾清如勾引我,被我拒绝后,便处处针对我,污蔑我,清如的话漏洞百出,却给了他处置我的借口,杖责,辱骂,他把我的自尊一点点踩在脚下,我却没有办法恨他。
他爱琳秋,以前是,现在依旧是,琳秋和我“私奔”,他可以原谅她,却不能原谅我。
他在琳秋面前受了气,就拿我发泄,看他痛苦,我比他还痛苦,我不知道怎么能让他快乐,骂我也好,打我也罢,只要他心里能好受,怎么都可以,但我不能接受他在琳秋面前占有我,我是个人,除了他,我不想赤.裸裸的暴露给其他人看到。
我希望他能像以前那样对我笑,对我说“公子,你人真好”,不可能了,他恨我,在这个世上,他最恨的就是我,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见他,哪怕每次见面,都是无止无境的羞辱。
只要他还需要我,我就不会离开他,我没想到,我最后的奢望也被剥夺了。
他找我的时候越来越少,即使来找我,也不像从前那样厌恶,反而大彻大悟般有了愧疚,他这样的表情让我害怕,我不顾风言风语,和琳秋走近,他却不闻不问,我有预感,我又要把他丢了。
我的预感很快成真了,有一天醒来,我和琳秋光溜溜的躺在一起,我生怕他误会,焦急的解释,却撞见他朝管家使了眼色,露出得意,原来这是他设计的。
我万念俱灰,他告诉我,他爱上了一个男人,他们两情相悦,只要和这个人在一起,他什么都可以放弃,他说他对不起我和琳秋,愿意放我们自由,希望我和琳秋能有好的结局。
谈起爱的人,他脸上焕发从未有过的神采,生生刺痛了我。
我第一次在他面前落泪,燕蕴藉,你永远不会知道,我被你毁了,我再也没有自由了。
天大地大没有我容身的地方。
我去了寺庙。
我虔诚的问佛祖:怎样可以忘记一个人?
佛祖没有回答我,住持玄空告诉我,施主,二十五年前,贫僧就说过你有佛缘。
我剃了度。
取名,无欲。
琳秋在普渡寺山脚下盖了间茅屋,我对她避而不见,我知道她在等我,可我回不了头,三年后她去世,我诵经超度,棺木里的她明明才二十出头,却满头白发。
曾经那么鲜活的生命,却香消玉殒,含恨而终,阿弥陀佛,无欲,你罪孽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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