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桐回到了相府,经过倚荷亭旁,看见叶青鸢正在忘我地弹琴,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走近的脚步。她时而低头拨弄琴弦,琴音如泣如诉,幽怨哀婉,时而抬头遥望那一池败落的荷,神情郁郁寡欢,眉间仿佛缠绕着难以拂去的愁思。
青桐想,这叶青鸢平日里骄横傲慢,性子张扬,与此时这般模样截然相反,看来看人不能只看表象啊……难道自己这妹妹有什么心事?
待一曲终了,青桐忍不住拍手称赞道:“六妹琴艺着实高妙,我今日闻得此曲,真是三生有幸啊!”
叶青鸢侧头看了她一眼,面上并无多少得意之色,反而是眉头皱得更深了,又隐隐有些怨色,她继续看向莲池:“高妙又如何,齐都里多得是擅琴之人。”
青桐眼珠微转道:“多得是?我只知道你舅舅乔大人琴技高超,简直是惊风雨、泣鬼神。而你又深得他指点与真传,莫说天下,就是这齐都皇城里又有谁人能与你相提并论?”她想,自己这番溢美之词果真说得露骨,难道是心情愉悦的缘故?
叶青鸢道:“你不知道吗,监察御史府上韩思琼与寻芳馆黎轻绡都是齐都里出了名的擅琴之人。”
青桐喃喃道:“是么……”
叶青鸢自顾自说道:“于奏琴之人而言,若此生不能得一钟子期,纵使琴技再高,又有何用?”
青桐为叶青鸢此刻的语态神色所动,没想到自己看错了这叶青鸢,她居然也有这样深沉的一面。青桐笑笑道:“六妹说得极为有理。”
二人沉默片刻,叶青鸢忽然道:“下月韩思琼与三皇子大婚,你已知晓了吧?”
青桐微楞,道:“哦,我知道的。到时六妹会随父兄去参加他们的婚宴吗?”语气平平,没有波动。
叶青鸢并没回答她,反而诧异地看向她道:“知道三皇子要成婚,你不难过?”
青桐哑然,继而叹道:“不难过啊,我难过作甚……难道六妹你难过?”
叶青鸢脸颊微红,也不知是害羞还是恼怒,她生硬地说道:“你不是妄想高攀皇子吗,对了,我还听说你曾去过三皇子府上,与他相谈甚欢呢!如今与三皇子成婚的另有其人,你难道不会失望?”
青桐正色道:“六妹说的什么话,我去哪里自有我的道理。去三皇子府上,并不见得那是高攀,假如我告诉你,去三皇子府上之前,我还去过乞丐住的破庙,你岂不是还要以为我想去当乞丐?六妹你有什么理由认定我会舍前取后呢?”
叶青鸢一时语塞,她复杂地看了一眼青桐道:“难道你敢说你对三皇子没有非分之想?”
青桐迅速接话道:“我当然敢!六妹你敢吗?”
“你……你……”
青桐尽量使自己声音听起来更柔和些:“六妹啊,其实我觉得你和三皇子很相配,尤其是那日在这莲池旁。”她心中鄙视自己这番蓄意讨好的说辞,同时又期望用这句话试探试探叶青鸢,虽说这番话会被人认作溜须拍马奴颜媚骨,可为了自己的的计谋——套她的话,也算值了。
叶青鸢走向池子旁,凝眸看向前方,幽怨道:“你果真这样以为吗?那又怎样,与他成婚的却是韩思琼。”
青桐好奇道:“你既然对三皇子有意,当初怎么不求父亲与二哥把你许给他?”
“这是皇上的赐婚,我便是告知了父亲与二哥,又当如何……”语气中透出浓浓的忧伤无奈。
“哎……既然事已成定局,六妹就不要多想了,与其这样折磨自己,不如豁达乐观些。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支花?”
叶青鸢回头,难得朝她笑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句话?”
“我也不记得了。六妹觉得这话有理吧?所谓塞翁之马焉知非福,六妹以后必定能获得十分美满的姻缘。”叶青桐想,自己开导人的本领真是不减当年,她忽然有些怀念前世那些开导失意朋友的日子。你瞧,记忆就是这样奇妙,不经意间,一句话便能打开记忆的洪闸,将那深埋已久的过往牵引而出,泛滥成灾。
青桐见她依然愁锁眉目,便好言安慰道:“在我眼里,那些什么韩思琼啊黎轻绡啊,哪里能及得上六妹你万一。”这话明显有夸大之嫌,被人听了必定会被当成护短的话,于青桐而言,却不是这样。
叶青鸢道:“可……可三皇子他……”
青桐叹道:“我知道你对他有意,可是婚姻之事冥冥中自有天意。哎,只可惜你与他有缘无分啊……所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六妹你就不要再想这事了,徒增烦恼,不如去天台山般若寺走走,看看那儿的山水,或许心情能愉悦些。”
叶青鸢听她这番话,似有动容,看向她道:“我平日与你并没有多少交情,你如何会对我说这番话?”
青桐咧咧嘴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嘛……”果真是一家人吗?她有些怀疑。
青鸢也朝她挤出一丝笑容。
青桐正要离开,转身便瞧见了乔纾漫,叶青芜也跟随着他。青桐辞别了他们便往青桐院走去。
一场秋雨一场寒。
傍晚时分,青桐在相府中散步,雨后的空气干净清爽,加上她心中欢愉,那些未消解的疑虑全部被抛在了脑后。这就是爱情?人言利令智昏,难道爱情亦然?
走着走着不期然遇见了乔纾漫与乔三夫人,他们姐弟二人有些神似。
乔夫人极少见到青桐,此时见青桐向自己打招呼,微微讶异的同时又带着几分不屑,一如叶青鸢当初对她的态度,不,应该是叶青鸢宛如乔三夫人。就像人们常说儿子长得像老子,却万万没有说老子长得像儿子的道理。
正当青桐想好托辞要走开,一老仆前来唤乔三夫人离去,说是相爷找夫人有事相商。
乔纾漫开口道:“今日青桐在倚荷亭旁与青鸢说的那番话,可是被我听去了大半呢。”语气中夹杂着一丝笑意,淡淡的,如和风,如细雨,如飘絮……所谓的艺术家就是这样吗?气质独特,让人莫名地生出无限好感。
青桐笑道:“哦?不知乔大人作何感想?”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相信命运之说?”
“信又不信。”
“怎么说?”
“譬如说,一个人出生在贫困之家还是富贵之门,是无法选择的,这是命,由不得我不信。但若一个人因为自己出生卑微而自暴自弃、不求上进,那这样的认命便是不可取的,我反倒是更愿意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这句话。”
“你却告诉青鸢姻缘之事要信命。”
“这不过是好言安慰罢了,我想不出比这更好的说辞。”
“若你是青鸢,此事你会信命吗?”
“无所谓信与不信。”
“这算逃避问题吗?”
“这能算是逃避吗?”青桐学着乔纾漫的口气反问一句,他未再追问,二人互相笑了笑。
凉意渐生的秋夜,青桐心中一直萦绕着关于命运的问题。面对这无常而神秘的命运,是妥协还是抗争?
像是在汹涌的浪潮中随波翻腾,无法掌控自己的方向保持内心的镇静,时而奋力抗争,希求寻得一个让她为之坚定前行的信念和强大的支点,时而悲观地妥协,任凭巨浪将她推向西面八方。
带着这样的心境,她独自行走于这条路上。有时,路上静谧幽深,她仿佛融化在了孤寂的气息之中,也成为了一个冰冷森然的猎手,密切注视着过往独行之人的一举一动,并伺机将其捕获,以填补心中因孤寂而生成的那块空洞,殊不知,用孤独来填补孤独的空洞,只会使这空洞越来越大,越来越深,猎手也因之而越发孤绝和残酷。有时,路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她却与他们形同陌路,虽触手可及却又似万里之遥。他们的热闹与喜悦丝毫感染不了她,相反地,周边欢声笑语越是高昂不绝,她越是觉得此行渐远渐无声。
知晓了不必知晓的,无知的部分仍将继续,心像是在沸腾的油锅中煎熬,不生不灭,除此之外没有其他选择。她这一切矛盾、挣扎都是自作自受吗?她害怕这样的感觉与状态,却又无法完全摒弃,难道她还对这些心存不舍吗?不,怎会有人不舍得那些恼人的情绪呢?又或者,她还期望着它们牵绊住她那有如随时可能断线风筝那般的飘然远去的无根无源的情感?
现在不一样了,她的情感有了寄托,那是她喜爱的人,是她放在心上的人,她不应当再有那种折磨她许久的浮萍漂泊、孤独无依之感了。她望着这静静的夜空,听着桐叶沙沙作响,不由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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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痴迷于玩游戏,懒于写文,对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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