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桐去了一趟天然居,唐钧告诉她孟九思已有多日未来茶楼,此时也许是在城东褚园中。
褚园即是当日孟九思带青桐回去的那座宅院,这园子本是前朝闻名天下的画师褚飞鹤的宅第,曾有人为了他的一幅《寻隐图》不惜一掷千金,修建了一座雅致的宅院赠予他,名曰褚园。
一幅画,何以价值若此?传闻那幅画是褚飞鹤呕心沥血殚精竭虑的绝笔之作,他花了许多年的时间,一日复一日地走遍天台山周遭一带,将山势湖泊溪泉松林村落农田都细致地表现在了他的画里。
然而此画之中鸟兽虫鱼应有尽有且栩栩如生,却独独不见一人半影,画名又缘何称作“寻隐”?无人,谁去寻?无隐者,怎么寻得到?
众所周知,天台山一带并无隐士,褚飞鹤为何会如此命名那幅画?一时间,世人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人说,那是因为褚飞鹤醉心于作画,犯了痴癫之症,有人说,那是因为他的技艺已达炉火纯青无人能及之境地,天纵英才,常人无法领会个中三昧。
据说不少燕国与梁国的丹青妙手曾专程来询问褚飞鹤此画奥义,他都回绝以“无可奉告”四字,因此还得罪了不少人。饶是如此,他的《寻隐图》依然为天下人称道,他的画技依旧为天下人钦慕。
此画问世后不久,褚飞鹤便终日深居简出,闭门谢客,世间再无他的画流传的消息。
后来,据称他一病不起,却执意不愿求医问药,终而凄楚辞世。再后来,他的褚园也因无人问津而颓败荒废,直到十年前孟九思来到齐国,通过官府中人买下了这座园子,加以修葺,园名未作更改,仍是褚园。
青桐曾笑着对孟九思说过,园子叫褚园,主人却姓孟,也真是奇怪,孟九思便将这园子的来历告诉她,她好奇心大涨,追问那幅《寻隐图》的下落,可惜的是,那幅画早在甲子年间改朝换代之时便流落散佚,她不无可惜地感叹连连。
孟九思取笑她不懂画却一副知之甚深、附庸风雅的样子,她只无赖道,那也是天生的才华,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青桐又追问褚飞鹤其人其事,孟九思只说传言他脾性古怪,终身未娶,其余则无从知晓了。她兴致勃勃地猜测了一番,一会儿说褚飞鹤也许有倾慕不已的女子,然而那女子嫁作他人之妇,他心伤不已,宁可孤独终老,一会儿说这个褚飞鹤或许喜欢的是男人,然而此情不容于世俗,终是隐忍,孤独一生……孟九思笑骂她胡言乱语,口无遮拦。
青桐在天然居未寻到孟九思,便打算直奔齐都城东褚园,可是一路上听见人们都在谈论三皇子大婚之事,加上三皇子府又在去往褚园的路上,她忍不住凑过去瞧瞧热闹。
天色将昏,婚礼也该进展到最热闹的时候了,婚礼取其谐音——昏时成亲,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她望着三皇子府,张灯结彩、人声鼎沸,她十分好奇,真想混进去瞧瞧这儿的婚礼,终是因有所顾忌,便叹了叹气,埋头离去了。
来到褚园,孟九思却是不在,她与舒欣闲话了几句便悻悻离开。青桐刚走出褚园,就迎面遇见了黎轻绡,她心中本就失落,此时见了这个女子更是不畅,说她毫无妒忌之心是假的,因为比之黎轻绡,她一无美色,二无才艺,她甚至有些自卑和惶恐。
因为她与孟九思之间的关系太过微妙与虚渺,仿佛是一个美丽易碎的梦,她生怕有一天一个外力触动拴住他们两人的那条纽带,将他们的情意撕裂得支离破碎。
纽带?他们之间的情意果真有牢固的纽带吗?她与他相识的日子太过短暂,且又无浪无风,平静似水,而黎轻绡与他已是多年的旧识,或许已是患难之交,又或许已有深情厚谊。她总是会忍不住怀疑自己与孟九思之间是否真有那所谓的纽带,她又凭借什么能够与他相依相守?她也常常被自己问住——她为何就这样与他互表心迹了?难道是因为她在这个世界太过孤单,便就匆匆寻找一个借以寄托心灵与情思的人?
青桐想,假如哪天他对她淡漠了,或是她对他不再依恋了,他们互相不再如此亲近了,她该如何面对他,届时她又会作何想?
斩不断三千烦恼丝。
人和人之间大都如此,到底是怎样的东西将才能将人与人牢牢地拴在一起呢?若说亲情还有不容更改不可选择不可断绝的血缘关系来维系,那么友情、爱情的存在靠的又是什么呢?是日久的相识相知养成相伴的习惯,是互相扶持走过一段段风雨历程所建立的情谊,是喜悦的共享与悲伤的分担,是发自内心的关怀与牵挂……
可是,若有一天,我们其中的一方不再如故,另一方还能独自维系这一份情意吗?若是双方都不再如故,这条纽带便会烟消云散。即便双方都信誓旦旦地说什么天长地久海枯石烂,那也不过是无法兑现的空头支票。
维系人们情意的纽带为何物,维系情意的程度有多深,仍是没有答案。
黎轻绡满含深意地看着叶青桐,问道:“叶姑娘来寻孟楼主吗,不知为的何事?”
“没什么事,就是想来串串门,闲聊聊。”
“孟先生这几日有事要办,故而时常不在褚园之中。恐怕很难得空与叶姑娘闲聊。”
青桐想,言下之意是闲人勿扰?并且,你倒是比我更了解他的行踪。她道:“多谢黎姑娘告知,我这就走,等他得空再来寻他吧,告辞了!”
黎轻绡看着她转身离开的背影,忽然开口道:“叶姑娘请留步,姑娘似乎对轻绡很是抵触,不知轻绡做错了什么,是否哪里惹恼了姑娘?”
青桐转身,扯出一丝笑容道:“黎姑娘想多了,你怎会以为我抵触你呢?”我不过是有些嫉妒你罢了……
“叶姑娘还对那日流云湖畔轻绡所提及的橘络之事耿耿于怀吗?你不必担心,孟先生已派人助她渡过了难关。”
“是么,那真是要谢谢你们了!”
黎轻绡掩嘴轻笑一声道:“叶姑娘说得哪里话,孟先生对你可是上心得很呢!”
青桐干笑了几声,并未答话。
黎轻绡见她并未露出半分小女儿娇羞之色,定定地看着她继续说道:“我们这些人,跟随孟先生久了都知道,他那样的人啊,又岂是轻易便被别人牵绊住的。”
青桐揣度了这话许久,黎轻绡到底想表达什么,是轻视青桐,认为她配不上孟九思,劝她不要对孟九思有所妄想吗?青桐装作糊涂附和道:“是啊,你们跟随他久了,自然比我更了解他。”
“所以叶姑娘,若是不了解一个人,便不要自以为懂他知他,否则白白让人笑话了去!”
“黎姑娘说得对,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这样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你好自为之!”
“多谢黎姑娘好意相告。”
离开了褚园,青桐一直在琢磨黎轻绡话中的意思,各种猜测各种假设,终是不了了之。她望着川流不息的街巷,望着渐渐升起的灯火,忽而豁然了,自己与孟九思的事,与旁人无关,她何必那样周道地考虑他身边所有人的感受,她又何必在意旁人的眼光?不论前方路途平坦还是曲折,不论收获的是喜悦还是悲伤,她都应该勇敢地走下去,不是吗?既然此生能够遇见一个可与她相知相依的人,这是她的幸运,她又有什么理由为这事烦忧呢?
想通了,便也心情舒畅了许多,她的步伐也变得轻快了许多,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三皇子府外,前来贺喜的人越来越多,她有些目不暇接。
晚照余晖黯淡,暮色沉沉,深秋的凉意渐渐袭来,三皇子府中却锣鼓喧天、暖意融融。
云杨领着一众随行使臣与几个齐国的鸿胪寺官员来至三皇子府贺喜,远远瞧见青桐朝府门之处张望着,便与为首的官员打了招呼,又与随从耳语了几句,转身向她走来。
“叶五小姐如何会在此地?”
“同燕二皇子一样。”
“怎的站在此处张望而不进去?”
“囊中羞涩,没有拿得出手的贺礼。”
“呵呵,叶五小姐真会开玩笑,丞相大人与令兄长自当送礼,你又何必在意这贺礼之事。”
“他们送礼所以进了府,我无礼可送,故而进去不了。现在我想进去瞧瞧热闹而不能,当然需得在意这贺礼之事。”
“不若随云杨一道进府贺喜。”
等的就是这句话,青桐心中喜悦,面上却故作为难道:“燕二皇子好意,青桐万分感激,且也十分乐意随你进去,只是家父与兄长也在三皇子府上,若是……”
“叶五小姐若是真想进去,云杨自有让你避而不见的办法。”
“那就有劳燕二皇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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