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使者在齐都停留半个多月后,云杨一行人便向齐皇辞别返燕,齐皇设宴,命乐府令乔纾漫备乐舞为燕使送行,宴席之间赠燕二皇子以和田墨玉佩饰,道是礼尚往来,且以君子之交喻燕齐之交好,云杨欣然收下馈赠。
临行前一天,云桦拉着兄长的胳膊道:“二哥,出使齐国前父皇并未嘱咐我们早些返燕,现在也未催促此事,我们千里迢迢来到齐国,为何这么快就返国?”
云杨自是知晓她的心思,轻轻拂去她缠在自己臂上的双手道:“我们来此已半月有余,事情也办完了,再不回去,母妃想必要担心你了。”
云桦急道:“可是……可是我们还未在齐都好好游历一番!”
云杨斜睨她一眼道:“该去的不该去的地方,你都已去过了,还说没有好好游历?”
“总之……总之我不想这么早就回去……”云桦嘟囔着嘴。
云杨神情凛然:“二哥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不过那日我早已告诫过你,现在再清楚地告知于你,叶青檀此人并非良配。”
“你又凭借什么说他并非良配?”
“你不必知晓那许多,只需记得二哥这都是为你好。”
“可是我过得不好,我不想现在就回去。”她自见叶青檀第一眼,便注定再也不能将他从她心中抹除,她从未有过此种心境,因着渴望见到一个男子而如此这般寤寐思服、辗转反侧。她甚至不清自己缘何会被他吸引,她猜想,这或许就是人们所说前世的缘分吧。
“你还记得此番来齐之前怎样答应父皇与母妃的吗,凡事都得听二哥的,不许任性而为!”
“我……我……”她支吾半天,脸颊微红,心中羞恼,又不便发作,只好跺了跺脚,扭头回房。
翌日,燕国使者临行前,云桦趁着随行使臣收拾行囊之时,迫一侍从弄来一套男子衣衫,迅速换上便趁人不备溜了出去,希图再看一眼叶青檀。她曾打听过叶青檀常去或是途径的地方,她盼着上天能够赐予她与他相逢的机缘。小女儿心思就是这般,明知希望渺茫,却总因着恋恋不舍而行一些让旁观者看起来觉得十分愚蠢之事。
繁华的齐都街巷中,云桦焦急而又渴望地穿梭着,不时地向茶楼酒肆中张望。忽然她看见了一个略微熟悉的身影,那是叶青桐,此刻正坐在将进酒楼里临窗的椅子上听书。
将进酒楼并非酒楼,而是一个专供人听书的地方,据说当年的楼主人生性洒脱飘逸,最爱诗仙李白《将进酒》一诗,便取诗名“将进酒”为楼名。据说此楼新开张时,还误了好些爱酒之人前来,惹得众说纷纭,或曰这家店主挂羊头卖狗肉,或曰楼主人剑走偏锋、才高性雅。
当年将近酒楼中有名的说书先生公孙言说书之时,莫不济济满堂、座无虚席,他才辩无双,时人都夸公孙老先生有嘘枯吹生之能,他每每说到帝王将相筚路蓝缕、开疆拓土之事,便获得满堂喝彩,说到才子佳人情深缘浅、悲欢离合之事,满座喟叹唏嘘。
公孙言老来得子,欣喜若狂,楼主人问他为这孩子取了什么名字,公孙老先生竟一时愣住,楼主人笑他一世能说会道、利口捷给,竟然会被这个问题难住,实在是妙不可言。公孙老先生遍阅典籍,苦思数日,摒弃了数百个名字,仍未替独子找到合意的名字。一日,楼主人戏谑他:“公孙先生能言善辩、口若悬河了一辈子,待得为令郎取名之时却毫无头绪,我看你索性改名为公孙莫言罢!”
谁知公孙老先生丝毫不着恼,反倒是眼前一亮,顿时仰天大笑,赞楼主人高才,连道:“好名好名!妙极妙极!犬子就叫公孙莫言吧!”
公孙莫言并非不言,反倒是子承父业,留在这将近酒楼中做说书先生,相较于公孙言,公孙莫言乃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青桐自从闻得此楼之名,便时常过来听书,一是本就爱好听故事,二是可以打发闲暇的时间。
这一日,公孙莫言讲到殷商旧事,亡国之君商纣王凶狠残暴、骄奢淫逸,造酒池肉林为长夜之饮,听信宠妃妲己之言,杀贵戚贤臣,诛比干,囚箕子,周武王承其父志伐商,八百诸侯孟津会盟,牧野之战,一日之内,商军倒戈,武王克纣,商纣王登鹿台*而亡,周武王灭商而建立周朝,令商纣之子武庚禄父治殷余民、续殷祀,并命管、蔡、霍三叔监管。周武王驾崩,其子周成王即位,周公辅佐并代成王掌管国事,周武王之弟管叔、蔡叔皆不满,武庚禄父与其串联叛周,周公姬旦花去三年平息叛乱,武庚禄父被诛,周公以成王命封纣王庶兄微子启国于宋。
等到公孙莫言讲完,席下众人纷纷感叹,不时有人提出问题向公孙莫言请教,他都能一一解答、言之有据、言之成理。
青桐问他:“小女子有些疑惑盘旋心中已久,总也不能想得通透,想请先生赐教!”
公孙莫言细细打量着这个远远坐于窗边的女子,拱手道:“姑娘请说!”
“敢问先生,殷商三仁是否就是比干、箕子、微子启?”
“不错!”
“武王伐纣,伯夷叔齐叩马而谏,终不得阻之,商亡后,伯夷叔齐二人不食周粟,饿死于首阳山,此二人为义士否?”
“确是义士!”
“据史书记载,周武王伐纣克殷,微子乃持其祭器造于军门,肉袒面缚,左牵羊,右把茅,膝行而前以告。于是武王乃释微子,复其位如故。”青桐徐徐道来,声音平静无澜,“微子此举可称仁否?”不待公孙莫言回答,她复又说道:“同是亡国之臣,伯夷叔齐为商守节不食周粟为义,微子启自缚衔璧乞降为仁,小女子实在糊涂,到底选择哪般才是仁义?”
公孙莫言并未直接回答,反倒是对青桐夸赞起来:“姑娘慧心妙舌,此问着实高妙!”继而侃侃而谈:“就伯夷叔齐二贤而论,为故国殉节必然是仁义之举,至于微子启,若是他也如伯夷叔齐二人一样殉国,固然是凛然大义,可他非但是殷商旧臣,更是帝辛之庶兄,为皇室中人,乃商族之后,他乞降于周武,忍辱负重,也是为着祖宗祭祀之不绝,如此观之,并不有损微子贤名。”
青桐嘴角微扬,意料之中。人们总是不愿轻易去否认那些早已被史书与世人认定为贤德的人,甚至不容有一丝批驳与质疑的声音。
座上一年轻儒雅的男子道:“公孙先生所言不虚。临商亡其国之事,择生或是赴死,不过是一个结果,不足以评判其人贤昏。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令人敬仰,而含垢忍辱、韬光养晦亦不能不说是可敬可佩。况且此事本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姑娘不必执着。”
她颔首浅笑道:“多谢二位先生指教!小女子获益匪浅。”她虽不完全信服他们的说法,却相信见仁见智一说,后人评价历史人物,本就难有十分客观者,多少会受到自身所处环境、所持观念的约束,是褒是贬,且随它去吧!
经此一事,席下众人窃窃私语者渐多。青桐偏头望见外面一个稍为熟悉的面孔,那不正是云桦在向她招手么!她好奇地起身走出将近酒楼。片刻之后,公孙先生偕方才说话的年轻男子离席退出厅堂。
苏彦笑道:“今日那女子发问,本以为公孙先生会被难住呢!”
“倘被难住,不是还有苏大公子你么!”说完若有所思道:“那女子前些日子时常来楼中听书,喜静坐于临窗的那个角落,却极少发问。近来很少到此,没想到今日来竟有如此一问,看得出,此女颇通诗文,锦心绣肠,当是扫眉才子。”
苏彦哈哈一笑:“天下间能得公孙先生褒扬之人屈指可数,更别说是一个女子了!”
公孙莫言不无遗憾道:“我见她云淡风轻的神色,并不像是完全信服我们的说法,恐怕她于殷商旧事有更多思量,只可惜她离去匆忙,倒是未来得及与她细细探讨切磋一番。”
苏彦清俊的容颜迎着习习秋风,拍了拍公孙莫言的肩膀说道:“来日方长,公孙先生不必遗憾,况且,若是有缘,自会重逢!”
两人言罢,一同去品茗叙事。
这厢青桐见了云桦,诧异道:“今天不是燕国使者返国之日吗,你怎会穿成这样跑来找我?”
云桦将她领到人稍少的街巷中,边走边说道:“今日巳时整装返程,现在还未到巳时,便出来逛逛,并非特意找你。”
“哦呵呵,原来如此,……倒是我自作多情了呢!”青桐掩嘴笑问:“那你将我唤出有什么事情吗?”
云桦踟蹰片刻,想到稍后不久便离开齐国,或许再难有机会了,她咬了咬牙道:“叶青檀为何还未娶亲?他是否有心仪已久或是不能释怀的女子?”她曾打隐约听过盛凌安的事。
青桐怔了怔,没想到云桦会如此直白地问出这个问题,她顿时了然,答道:“这个……公主你这着实让我为难啊,我与家中兄弟姐妹并不熟络,此种问题有些过于私密,我岂会知晓呢?恕我无能为力啊!”
云桦失望地咬了咬唇瓣,问道:“那你知道他现在何处吗?”
青桐道:“不知……”
云桦蹙眉,道是还有些事,便匆匆离开了。望着她的柔弱的背影,青桐摇了摇头,轻叹一气,又是一个痴心的文绮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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