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失眠。时光掩藏的秘密
“薛苗苗离不开高宜臼,哪怕她只是想在临死前弄清楚当年究竟是谁撞伤了曲灵灵。”高宜臼的这句话像幽灵一般萦绕在我的心里,挥之不去。
高宜臼最终还是决绝地离开了我的公寓。留下手指流血的我和心灵千疮百孔的我。
我失魂落魄地呆坐在玄关半晌,才想起来,一阵又一阵火烧火燎的干涸感究竟来自哪里。于是,我起身去了厨房。不久前,高宜臼推给我的那一杯水还在,甚至用过的案板还没来得及收起,我低头注视着盈盈水面上不断泛起小小的涟漪,这个画面让我不禁失神了半晌。
等到举手去拭泪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又哭了。一个晚上,我已经不止一次在哭了。我为什么要哭?难道仅仅因为高宜臼刚走,高烧反复的症状便开始显现出来?
我哆哆嗦嗦地喝下一整杯白水,又打算把自己重新扔在床上。在重新入睡之前,我竟然没有忘记挣扎着再起身去把窗帘关闭。我总是需要安全感,金钱和珠宝不能给我,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安全感,也只有与世隔绝的居家生活能够稍稍带给我安慰。
高宜臼把我社交工作之外的严重自闭形容成灵魂腐败的味道。多恰当!
我又去浴室绞了一块毛巾,等使劲儿全力蒙在额头之上时,我觉得自己已经几乎失去了所有力气,眼皮沉重地闭上了。
这一觉睡得朦朦胧胧,朦朦胧胧的睡眠里,碎梦也愈发浑浑噩噩。
时光一下穿越到五年前,又过电影般不停向着更更久远的快乐时光回放。
五年前,灵灵还在。我快乐的日子也仿佛无休无止,因为那时最大的烦恼便是头等舱空服的训练苦极了。我究竟是什么时候遇上高宜臼的呢?
在这些不断向前的乱梦里,我也突然间回忆了起来。哦,原来,我竟然比灵灵更早结识高宜臼呀。
上了大学之后,我和灵灵失去了资助人的援助,因此一直在奔波着打工赚钱,虽然我们的专业是英文系,算是文学大类里最容易获得工作的,可仅凭英文兼职能够赚到的钱,要在上城这样高消费的城市里独立生活是远远不够的。那时候又是女孩子爱美的年纪,虚荣心爆棚的日子,名牌包包,名牌化妆品也曾一度占据了一对孤女的心思。因此金钱几乎成为了摆在我们眼前的头等大事,可谁的青春不曾拜金过呢?最后,百般商量之下,我和灵灵决定充分利用一下自身的优势——不知名的父母给我们唯一的生存资本。我们决定一起去应征模特。灵灵高挑可人,一次就被选中了。而我身高不足170,只好成为了人手不足时的备胎。说是备胎,其实也只是被淘汰的好听解释吧。
我发誓,我真的没有因此嫉妒过,灵灵一向是我仰仗的对象,她的成功只会让我发自内心的感到高兴。我甚至回忆起了灵灵拿到第一份车展模特工资时请我吃饭的场景。那天在火锅店里,她看着狼吞虎咽的我一直笑,而她却什么也没吃,我终于不好意思地抬头问:“灵灵,你怎么不吃?”
“我下午还有活动,吃了又得重新刷牙漱口,而且胃和小腹也会鼓起来,穿上衣服也不会好看哪。”
我赞同地“嗯”了一声,其实多多少少有些心酸的,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感到与灵灵之间拉开了一段距离,灵灵美得越来越自信,而我却仍旧徘徊在她的庇护和照料之中。但我还是埋头开开心心地吃完一餐,午饭后,我们在回寝室的岔路口分了手。
时值初夏,上城的太阳已经火辣到有些刺眼了,我抬起手臂遮住骄阳,却忍不住向着天空望去,光芒刺目,只在顷刻间便让我泪流满面。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如果我不加把劲儿,将来有一天,也许我就会失去灵灵了。或者只能在很远的地方哭泣着仰望灵灵了。
可我真的很迷茫,我要做些什么事情才不会失去人生中唯一的亲人,唯一的姐妹呢?一瞬间,摆在大一女生面前的只有对未来和生活的迷茫。我抱着绝对不能让灵灵贴补我,不能让灵灵养我的念头,偷偷去了一间很有名的本地餐厅应征了晚间兼职服务生,大约是名牌大学英文系的招牌帮助了我。总之,我在应聘的第二天便接到了HR的录用电话。
我到今天也没有把这段经历告诉一直忙于商演的灵灵。我本来曾经几次想主动讲出来的,但女招待和女模特的心理落差还是让我话到嘴边又吞咽到了肚子里。
我在那间餐厅一干就是一年。后来渐渐发现,高级服务业的女招待也并不是想象中的落魄,她们甚至非常有修养,打短工的期间,我用心学会了整套的餐桌礼仪和仪容教养。而遇上高宜臼就是在那段工作时间。
志高公子归国轰动上城一流世界,多年留学海外的他一时兴起特别想吃中餐,因此马上有人专门包下了整栋湖心小筑大摆筵席,为高宜臼接风洗尘。我当时对于志高公子,志高集团,对于很多与钱有关,与权沾边的社会名词都只有模糊而朦胧的概念,远不如现在这般势利而精明。听到餐厅经理亲临现场,吩咐我们去给客人送菜后,唯一的震惊也只有好奢侈的感叹。
夜宴一直开到晚上两点,我们还不能下班,陆陆续续的菜品还在源源不绝地上桌。这些参加宴会的人,哪有人真心吃菜?不过看着一茬又一茬的精致菜肴满足一下眼睛的要求,赏心悦目之后再趁机****取乐罢了。
古典园林风格的湖心小筑,灯火通明,星光点点的是随风轻曳的红色纸灯笼,带着古意的温暖,将整栋青瓦白墙的建筑点缀得如同走进了梦境。隐约的琵琶名曲,那夜不曾间歇过一刻,隔水听来,真如同仙乐般飘渺动听。从厨房到餐桌,要经历一条长长的菜道,我紧紧地跟在领班后面,无声无息地踏在建在水面的抄手游廊上,仿佛随时准备穿越到另一个时空。
我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嘀咕,那些假洋鬼子,香蕉人真的不是在焚琴煮鹤么?
宴歇之时,已经是凌晨四点,马上就要天明,客人们已经几乎尽数走光了。我和另外两名兼职生被派去整理满楼的杯盘狼藉,残羹冷炙。
听说三层的场面最乱,因此自然没有人愿意主动承担那层的清扫任务。一番剪刀,石头,布的胜负较量之后,运气不佳的我只好乖乖服从。
我努力回想起来,那天也正好是清明节,可在灵灵去世之前,我对于至亲永别的痛苦知之甚少,清明节在我的人生里也从来都算作可有可无的日子。
我记得,那天凌晨是有风的,我本来困到不行,结果沿着室外木梯拾级而上,被风一吹,整个人又异样精神起来。我贪恋春风的柔情,几乎不想再迈步前行了,就在我静下心来的那一刻,只听见一阵近似痛哭的哀恸之音夹杂在春风中,似乎要戳穿黎明前的岑寂,一声渐次一声,如同尖刺般声声凿在我的耳膜上。
时隔八年,我仍然记得那种令人心悸的悲伤之音,鲜妍而明媚得一如灵灵的笑貌音容。纵然午夜入梦,它依然能使我幡然惊醒。
我这才发觉自己半边脸埋在已经染濡湿的枕头里,冰冷的触感倒像硌在水晶密匝的镶嵌上,满脸满心都是酸凉。我把枕头推到一边去,却任凭翻来覆去无论如何再也睡不着了。
依稀可以回想起梦里有男子的哭声,我总算愿意承认,在不知不觉中我又思及高宜臼了。
作为一个览阅两性情感读物无数,去年成功从上城大学拿到心理学硕士的顶级俱乐部女公关来说,我似乎可以从现成理论里清晰解读出一个男子,不,一个居高临下,万众仰慕的男子,在你面前褪下伪装****哭泣是因为什么?
他爱我?
我披上寝衣再次赤脚踏在地板上,不由自主地走到书房去拿烟吸,是的,我在女公关的职业生涯中还学会了抽烟。我从来不在客人面前吸烟,但我必须知道一位尊贵的客人在吸烟时的真实感受,所以,我不时在家中练习,可今天,我知道我不是在练习,而是纯粹的苦闷。一个无心无爱的坏女子会感到苦闷,我几乎无法容忍自己的感情丰富了。
遇上高宜臼从来没有什么好事情。
八年前,我曾经寻着哭声站在一扇雕花镂空的木门外偷窥,男主角半边脸躲藏在阴影里,室内的光照显然被人刻意关闭了,不久前还是灯火通明,现在只留下一盏发出橘黄色光线的落地灯,将男人的坐在仿古软几上的背影拉得极长。
我当时没有认清他是谁,只觉得没来由地一阵眼熟,虽然为客人们传送了一晚的菜品,但我们遵照经理的吩咐,服务动作像古代最虔诚的仕女一般,从来不敢把正眼的目光安放到客人的身上。
如果换作平时,一众客人按照宾主礼仪整齐地落座,我或许还有可能分辨出自己正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对什么人做些什么。可今晚的夜宴实在太像西方的鸡尾酒会了,乱糟糟的到处都是散步嬉笑的客人,食物也只是分散地摆放一张又一张黄梨木八仙桌上供人自由需取,那热闹的场面,怎么说,简直如同西游记里描述过的蟠桃大会。
而我感到眼熟只是因为我记住了这个哭声主人的面部特征,确切地说我记住了他狭长的眼睛,一双有着深刻双眼皮的眼睛,即使在人群之中不停地笑着,那一双眼睛里的眸光依然如同星光下的大海,深邃得让人沉溺。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一双能够摄人心魄的双眼。
现在这双眼睛在声堵气噎之中垂泪,我几乎被它感染了。
年少时,谁还没有做过一两件轻狂的蠢事?母爱保护欲和同情心迸发的我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木门。
时至今日,我才愿意承认,我作为幸福孤女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命运,真真实实从那一刻改变了既有的航线。
高宜臼到底算我的贵人呢?还是我的克星?当然,他不能算作我需要防范和踩死的小人,就像志高公子亲口所说:薛苗苗即便珠宝成箱,身家过亿,也不是仍旧离不开男人的庇护么?
高宜臼说得对,这就是我的生存状态,只不过比被单个有钱人抱养的职业爱人高档一点点,不,确切地说,是我更不要脸一大截,我连身体的代价都不用付出,就能够在志高俱乐部的招牌下卖笑生存,我接受并来往于各种各样的大树之下,让各式各样的大人物心甘情愿奉上钱来。
谁让志高俱乐部的女公关从来具有挑选社交对象的权利呢?在我的价值观里,男子只分为两类:能为我花钱的客人,以及不能为我花钱的客人。高宜臼显然不属于其中的任何一类。美晴老师教训说:和客人真恋爱,那就不配做一名职业女公关,想嫁给客人就必须要辞职,如果不想成为悲惨的杜十娘,就好好管住你们浪漫的倒贴心。
我胡思乱想着,走到了落地窗前,尝试着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拉开厚厚的窗帘,所谓琼楼玉宇的美丽景象,或许是真的存在,只可惜以前的我缺少了一双欣赏的眼睛。我住在二十九层,站在高高位置俯视着整个墨海一般的上城之夜,星星点点的灯火,仿佛有人随手撒下了一颗又一颗钻石。想到钻石,我突然记起来,今晚确实有人送给过我一枚,可每周甚至每天都会有人送给我不同的宝石,我哪里能够将切割各异的钻石与不同男人的脸完全对应起来?
在这一点上,高宜臼显然是特别的,难道他就是我生命中的那个李甲吗?当我不知不觉把志高公子和书生李甲联系在一起,我突然又被自己的搞笑逗乐了。
八年前,清纯善良眼底无物如我都没有飞入他的情网,八年后,阅男无数的我怎么会成为扑火般追求爱情的杜十娘呢?
我不算伟大的女权主义者,可即便在男性统治的人间社会,我也算趴伏在世间男子颈边的吸血者。我让自己刚刚开始变软的心肠硬了再硬,坚固到刻意忽略过这样一个完全可能的事实——高宜臼因为清明节思念亡母的男性脆弱才来找我,他和我思念灵灵一般思念着那个逝去的女人。我今时今日总算懂得当年高宜臼的伤痛,可今时今日的我,是绝对不会犯傻,再给予一个不算客人的男子以女性温柔的安慰的。哪怕他真的爱我。哪怕这个世上
因为志高公子的解语花不缺我一个,在夤夜时分——哪怕即将黎明破晓,他也绝对有能力找到一份可以拥抱自己的怀抱,一份可以温暖自己的体温。
我决定用自己的双手,自己的能力还灵灵一个真相。而不是让事件的受害者名单中再增加一个心甘情愿的被利用者。高宜臼有高宜臼的个人世界,而我有我的容身之所。亲近男子的社交世界是我的生活所迫,可绝不触碰到一个男子的婚姻生活也是我的原则。
我不是永远需要男子疼爱环绕的美晴老师。这世上迄今为止,可以让我恐惧,让我心软,让我犹豫,让我想要远远逃避的高宜臼,无论作为我工作的客人,还是作为我私人感情的复仇拍档都将破坏掉薛苗苗长久以来的生存原则。
我径直走到玄关,捡起高宜臼留下的首饰盒,动作流畅地把它扔进了垃圾桶。 【本书最新章节来自屋|檐|下|文|学|网】请牢记本站域名,[屋 ‖檐‖下的拼音.后缀是 ∩Еㄒ]www..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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