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孤勇。属于小人物的世界
扔掉首饰盒，丢掉高宜臼穿过的客用拖鞋，收拾好厨房的残局，打开空调机，我神经质地在深夜里为整个房间做了一次彻底的换风。
等我收拾整理好房间里所有高宜臼曾经存在过的证据，一通忙碌下来，身体已经累到疲倦不堪。虽然家庭主妇样的体力劳动麻木了四肢，但却总算让我的内心稍稍轻松了一些。
网友说，一个人单身的久了，自然会自己把自己娇惯出各种各样吹毛求疵的小毛病，我当时对这种说法非常不屑，但今晚我也由不得自己不信了。如果二个人生活在一起，至少会顾及着对方的感受，不可能在如此时间段内随心所欲地劳师动众吧。
这些年，当我已经习惯了在自己的领地里作威作福，我成了我自己的独裁者。当有一天，突然有一个陌生人未经许可地霸道入门，不由分说地要照顾生病的你，不分轻重地要教训你性格里的种种不合时宜，不知好歹地要保护你却实则想要作为男性来占有你，即便那以真爱为招牌，这个单身女人还是会拼命地抵抗，拼命地拒绝，拼命地坚守自己的领地不可侵犯的。英谚里说，我的破屋，风可进，雨可进，唯独国王不能进。
刚刚赶走入侵者的行动实在惊险，甚至在此刻，下定决心与高宜臼撇清关系的此刻，我都在质疑自己的决定。我叹了口气，为自己高高叠起不容侵犯的自尊心，也为了自己柔肠百转看不清前方未来的彷徨内心。无论多不怕死，多厌世，多清高，多独立，说到底，我还是没有摆脱女人的身体和女人的心理啊。
面对高宜臼这般优质的男人，我竟然没有动摇了生活的轨迹和隐忍的内心。我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对灵灵是否公平，但至少，灵灵泉下有知，也不会愿意让一个侮辱自己，轻视自己的人帮助她找到凶手吧。
躺倒在音乐室的瑜伽毯上，我依然睡不着，刚刚的决定过于果断和刚猛，此刻静心下来思考客观存在的现实，才知道伟大的决断不仅需要伟大的勇气，更需要伟大的实力和智力。我或许可以完全不依赖作为我的客人的志高公子来独自应付清明节后流言环伺的人际残局。可没有了高宜臼的帮助，一直委托海外侦探社调查未果的事件，我又该从何处入手呢？
我的内心笃定，我的决定没有错。可我仍然不能完全摆脱自己对高宜臼残存的幻想。我迫切需要回忆更多与高宜臼之间不堪的过往，好让自己能够继续坚定远离他的决心，我一面这么安慰着自己，一面陷入了更加纷乱的思绪之中。
记忆里，志高公子每次在我生命中出场都会让本来平静祥和的小我世界变得骤然天下大乱。这样说来，高宜臼应该算作我命中的克星吧。失去工作，失去名誉，我成人以来经历的每次职场危机都和高宜臼的负面影响力密不可分。
八年前，我寻着哭声在冲动之下闯入了高宜臼的黑暗悲情世界，酒醉的志高公子鬼使神差地突然抱起我狂亲，傻乎乎的我当然反抗了，可摆脱一名酒醉男子的蛮力纠缠并非易事，结果我们被返回来接他的朋友们和餐厅经理窘然发现。
“他是志高公子！”经理一声类似凄惨的嚎叫，把烂醉的高宜臼和我同时震惊在了当场，高宜臼被随从而来的保镖稳稳接住了，而当时曾经一直无比景仰经理的我，至今对他在公子哥面前趋炎附势的小人嘴脸和类似古装剧太监的尖尖嗓音耿耿于怀。一个少女的偶像崇拜之梦就那么轰然破灭了。当然现实更残酷，我因为私自攀谈客人和猥亵客人的罪名，遭到了老板的当场解雇。
我有时候会轻松地回忆这段初入职场的经历——那晚高宜臼知道自己究竟吻了谁么？知道他和一个初吻的持有者接吻过么？或者事后朋友提起来这件糗事来，志高公子会不会记得我这样一粒微小的职场炮灰？往事虽然久远，可直到现在，这次不大不小的冤案都是我心中的一个深藏疑问。或许，将来灵灵的事情结束后，我得亲自向高宜臼问个清楚，至少要讨回我当时因蠢获罪而被扣的薪水，最最关键的是，一定得算上利息。
想着想着，我便被自己愁苦之中自娱自乐的精神逗乐了。原来人生之中曾经遭遇的挫折，都会在时间的打磨之下变成笑谈。尽管我还记得那次失业之后，那种刻骨铭心的怨天尤人和那种哭诉无门的小人物式绝望。可这个残酷的世界，谁是谁的谁？谁是谁的离不开？即使重要如高湛程先生遭遇意外，改朝换代的男人们不一样迷恋会志高俱乐部的职业女公关么？苦难是人生的调剂，死亡才是人生的归宿，我们辛苦辗转一生，不就是为了能够最终漂亮一死么？在五光十色的上场名利场，在每日资金以兆亿流动的夜世界，我当然知道自己的分量，不过仍旧是个侥幸获得男子临幸，得到巨额赏赐的端盘仕女般的小人物罢了。可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感情，小人物的挣扎，小人物的故事，小人物的想念还有小人物的回忆。
或许薛苗苗的二十七年人生，看在别人眼中，从呱呱坠地开始便写满了绝望，但在我的价值判断里，最糟糕的那段失去还是五年前。我不记八年前的教训，不长失业丢人的脑子，看到同班空乘落地之后，径直进入了高宜臼的座驾便头脑发热，我从机场一路追寻着当时已经和灵灵定情之后的志高公子去了他约会鲜肉的酒店。
我还记得那天的天气，阴冷之中透着悲壮，我透过出租车的车窗看到了灰蒙蒙的城市大气，我偶尔抬头天空没有鸟和云，我的视野里只有红灯，绿灯，骄傲的汽车牌照和恼人的汽车尾气。
虽然那天我顺利捉住了一对劈腿的狗男狗女。受骗的空乘女同事知道高宜臼的真实面目之后当场泪奔气走，可万万没想到，就在我得意洋洋终于以为自己能够帮空乘团姐妹们两肋插刀成功之时，却被不依不饶的高宜臼围困在了房间的角落里不得脱身。被搅扰了好事的志高公子目光里邪气直冒，他盯着走投无路的我，突然大笑起来。二十二岁的我根本敌不过二十六岁的他，无论智力上，还是体力上。当高宜臼临时起意对我百般侮辱戏弄时，转头返回房间寻找遗失物品的女同事当场撞见了我们的不清不楚。她拍下我和高宜臼的亲密照片，咒骂了一声“虚伪”愤愤离场。我一时有口难辨清白和初衷良善，而接下来的事情简直如同电影大片，我先是因为艳照外泄失去了男友，继而因为艳照开始在公司流传又失去了工作。甚至让临终前的灵灵都在误会我，要我代她嫁给高宜臼。
想到这儿，我的脸噌得红了，几年前的我都做了些什么用脚趾头思考出来的事情啊！当然至今回忆起来，这些职场的挫折都不算什么，没有那两次失业的经验和教训，又怎么会有今日蜕变得更加心智成熟的我？
可五年前那次纠葛，最最让我生气脸红的在于——志高公子居然在我的隐秘之处留下了永远不会复原的齿痕。
想到那处恼人的小小疤痕，我就下意识地把手贴在了心口上。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如果没有这么一处记号，我会不会和灵灵一样不知不觉中便丢掉了童女身呢？当然一名二十七岁的贞女也没有什么可骄矜夸耀之处，毕竟女性的身体需要机缘和男性的启蒙。倒不是我没有人生大欲，****偶尔也会做起，有时候和同事聊起天来，也会暗暗佩服起她们对男性奥妙的知之甚深。生理学上说，一个从来没有尝试过感官快乐的人，感官也会逐渐开始退化。我倒并不是特别在意自己的性商浅薄，作为一名正式出道的花艺师，我知道世界上有很多不靠开花，便展现了迷人身姿的植物，它们同样生长的精彩。况且天下一流的志高俱乐部，客人们更加追求精神上的熨帖和交流。
不过，尽管为完璧之身找到了借口再三，我始终都必须直面这样一个事实，五年前高宜臼烙下的那个记号，或多或少起到了心理暗示的作用。如此想来，高宜臼实在是可恨的人，不仅毁掉了灵灵的清白，把灵灵的心意踩在脚底，还把我的自由意志套上了枷锁。
在性生活这个磅礴，神秘而永恒复杂的领域，我最该感谢我生命中第一个印象深刻的男人——孤儿院的院长，我感谢他没有侵犯少女和女童的不良嗜好。虽然生活的压抑和工作的一成不变，使他对一切美好的事物产生了倦怠。那是一个沉默的，喜欢喝闷酒的，职场大事只有上级领导检查的清闲人，身为一院之长，却和副院长结了婚的秃顶中年男子。当然现在，他可能已经没有了全部的秀发。但，我并不讨厌他，甚至有些乐意亲近他。
我经常可以从院长老师那里借来金庸先生的武侠全集，然后在寒暑假当成外面世界的漫画书来读，那些故事满足了我对想象世界的好奇心。
心爱的小说《倚天屠龙记》里，女主角趁接吻之时狠狠在男主角的嘴唇咬了一道血痕，她说：留在嘴唇上的疤，任凭医术再高明也不会消失。她要以这种方式让男主角记得她。
没想到故事里的医学原理竟然是真的。在女性身上，唯有三处肌肤与众不同，一经破损就无法复原，仿佛终身耻辱的记号。这三处肌肤一般呈现润泽的暗红，鲜红或粉红，有时因为缺水干燥也会出现蜕皮的粗糙和角质的沉积，失于保养或身体失调时，黑色素就会悄悄入侵，提示躯体的毒素累积状况。
我至今还记得自己三年前因为乳头疤痕去皮肤科求医时候的尴尬。面对着拿不出有效治疗方案的医生。那种治愈无望的痛苦简直让人又气又好笑。难道在有生之年，我都要身穿高宜臼的记号度过么？
还是高宜臼真的博学到读了和我同样的故事？世家子弟的文学教育不该是英文小说么？我在回忆里累了，思维钝了，开始在身体记号的问题上一再纠结，终于能够让自己的大脑陷入了高速运转之后的昏昏欲睡状态。
我竟然成功地在天亮之前睡着了，带着臭皮囊上的某点曾经遭到高宜臼啮咬而无法复原的轻度仇恨。
清明节假期的第二天是个晴天。一觉自然醒来，正好早上九点，和往常的生物钟一样准时，我从瑜伽毯上坐起来，舒活舒活筋骨，深深呼吸了一下，高烧彻底褪去的健康感让我开心。原来我的世界里有陌生人闯入也不过等同于一场病情严峻的高烧，高烧总会过去，再次醒来，我已经彻底把高宜臼这个人和他的事情抛诸脑后了。
我又生龙活虎地从一场现实的感情风波中解脱了。以前我也遭遇过客人工作场合之外的私下骚扰和追求，但没有一个男人像高宜臼这样几乎在一夜之间耗干了我的全部心力，扰乱了我的既定日程。我已经迟了一天去看灵灵，不能再让灵灵一个人在地下等我了。
我穿了最朴素的衣服，没有化妆，对镜检查仪容时，发觉自己脸上依稀还保存着学生时代的纯真，果然人靠衣装，我对自己素面朝天的形象感到满意。在玄关，我穿上心爱的球鞋就出门了。
“薛小姐早。”公寓管家站在一楼服务台后面向我打招呼。他总是和蔼可亲，扮演着一名优质的服务人员，从来不会过问业主的公私生活，并且会按照用户的需求，安排仆人把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
但今天我在回礼的时候有些犹豫。因为想起高宜臼闯入事件，所以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管家见我愣在当场，便笑着继续说：“薛小姐今天要去郊区花圃度假么？您上次送给我的干花，我还一直保留着，您的手艺精湛，我真的非常荣幸。”
我只得尴尬地笑了一笑，春风化雨的马屁拍到这种程度，即便我这种冷心之人也不由得得意洋洋起来啊。想起这栋酒店式公寓也为志高集团下属公司开发，物业公司更是志高集团在海外酒店事业的合作伙伴。这一连串的裙带关系······如果志高公子没有节操，公器私用，一定要进入薛苗苗的家中，公寓管家又怎么阻拦得住呢？
我心中一阵恶寒，只得勉强自己摆了一个比较得体的笑容，吞吞吐吐地说：“我昨天没有出门，所以房间里可能有点乱。”
管家笑点头，“我知道了，一定为您安排加强型的清扫服务。”
我放心地道了声谢，迈出两步，又突然想起来，自己曾经把贵重的钻石丢到了垃圾筒里，虽然仆人们对于业主的贵重垃圾早已经见怪不怪，但是我昨晚抛弃的垃圾——会不会太过于贵重了？贵重到有些让人难为情，本来嘛，这个世界哪有有言情小说里描写得那么轻松，可以不假思索地潇洒扔钻石，撕支票？高空掷物砸伤人车是犯罪行为，毁坏金融机关信用凭证是违法举动，丢掉一颗身份稀罕的顶级美钻，更是要引发人间的连锁犯罪，总而言之，唐僧教训得极好，乱丢东西砸到花花草草也是不对的。尤其当你的垃圾找不到合适的垃圾箱时，可我也不来不及回头登上一艘游轮在太平洋的中心处理掉它了。我杞人忧天的思考着，噗嗤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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