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奔与委员长的师生关系荒芜了十来年，也可以说是“不认识”了。按黎民的说法，“不认识”的人要请“认识”的人当向导才“‘敬’得进”，胡奔请了黎民这个“认识”的人当向导。黎民大步迈在前面，气宇轩昂，仿佛去完成一项十分神圣的工作；胡奔紧随其后，眼睛左顾右盼，像一个暗算黎民的国民党特务。因为是第一次干这种事，胡奔心里有做贼的感觉，非常心虚，非常紧张。今天晚上，很好的月光，地面上镀了一层月辉，两人拖着颀长的月影往委员长住房方向推进。每进一步，胡奔的心都剧烈颤动一次，有点神经质。
黎民用手指比划着，打着哑语，告诉胡奔，前面那幢被月光浴着的楼房三层左侧那间，便是委员长家之所在。
为了掩饰心中的忐忑，胡奔看看天上，又看看地上，对月生情：“今……今晚的月光很好。”声音有点摆。
“今天是十五，十五是满月，月光当然好。”黎民细声说，“这是个好兆头，说明你这事皓月当头，吉星高照，一定会一帆风顺，马到成功。”
“可我听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不是有首这样的歌吗？”
“这正好说明你成功在明天。”
胡奔想，是不是真如黎民同学说的这么美好，不得而知，但愿如此，但愿如此啊。
上楼。到三层楼梯间。夏中华敲门。
门“呀——”地一声，灯光从室内喷薄而出。一个比较洋气的中年妇女打开门后就进了里面的房间。客厅沙发里面坐着一个花白头发的人。
胡奔一眼认出，他就是当年的班主任胡湖。相貌比十年前老多了，岁月无情啊。这是自然规律，谁也无法抗拒。
胡奔紧张地喊一声：“胡老师！”
委员长用迷茫的眼睛看定胡奔。委员长一生桃李无数，又隔了这么多年，他老人家已不认识眼前这个昔日的爱学生啦。
黎民机灵地说：“胡局，您的学生来看您了。”
委员长问：“他是谁？”
黎民答：“他就是我跟您介绍过的您的学生胡奔。”
“啊啊啊哦，你是胡奔，我记起来了！对，对对对，看我这个老师，没一点印象了！哈哈……”委员长轻轻拍打了一下脑门。
胡奔被“啊啊啊哦”的声音吓得一惊。委员长怎么说‘没一点印象了’？这是什么意思呀？不是老黎向他谈过我的情况吗？难道委员长患了健忘症？胡奔觉得情况有点不妙。
客厅里，除三人是生物外，其他都是豪华静物。
胡奔鬼鬼祟祟，把手里的东西迅速塞在一个角落。
“我一见你就笑，你那翩翩风采太美了……”悠扬的歌声从里面的房子里飘出来。
委员长家人在卧室内看电视。
“啊啊啊哦，坐，坐嘛！你现在在哪工作？哈哈……”委员长漫不经心地问。
胡奔觉得奇怪，委员长原来跟我们上课时不“啊啊啊哦”的呀，这里怎么就“啊啊啊哦”，忐忑了呢？什么时间发生的变异？
胡奔正嗫嚅，被黎民抢答了：“他现在在下面一个乡初中——巨女峰中学当教师。”
一阵沉默。
委员长安然坐在对面，没有动作。
胡奔很沮丧，用眼盯住黎民。
黎民朝胡奔向委员长努努嘴。
胡奔知道，黎民是要自己开口说话。没办法，到了这一步，不说不行啊，那角上，还放着人家老黎作的贡献呢。
胡奔眨了几下眼，从很远的地方入题：“胡局长，这么多年不见，您的身体还很健旺啊……”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啊啊啊哦，人老了嘛，到底不是教你们那个时候的体质了啊，哈哈！”
“是啊，是啊，是啊。”胡奔连连点头，像鸡啄米，然后话锋一转，“胡局长，我今天找您有事……”
“啊啊啊哦，什么事？说嘛！哈哈！”
“想改行到您这里来……”
黎民插言：“胡局，我原来跟您说时，您不是要他来一下吗？您看我通知他带了点小意思来了，请局长关照、照顾。”
胡奔心一颤，心头滚过一行莫名其妙的感情。
“啊啊啊哦，这个问题嘛，需要集体研究啊！哈哈！”
“请老师考虑我这个您原来的爱学生。”胡奔试图唤起委员长对他从前的美好回忆，以增加成功砝码。
“……”委员长没有任何反应。
黎民站起来，对胡奔：“我们走吧，胡局累了，要休息了。”
胡奔迅速从沙发上弹起：“胡，胡局长，我走……”
“我明天找他们几个副职敲定，我会重点考虑你的。明天上午十点就有结果。”委员长像植物人一样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
“谢谢，谢谢，谢谢！”黎民说。
“谢谢，谢谢，谢谢！”胡奔接着说。
下了楼，胡奔长长松了口气。这台“敬礼”剧总算演完了，谢天谢地！刚才的事，胡奔像小偷一样，虽然天气不热，但全身已经发热。
胡奔有点疲惫进了黎民房子，身子一软，倒在沙发里。
黎民喊声哎哟，也倒在胡奔身边：“凭我的直觉，委员长这里已打通了。什么‘需要集体研究’啊，什么‘我明天找他们几个副职敲定’，纯属走过场。现在，哪个单位、哪个部门不是一把手说了算？我们局李局调走后，还不是由他拍板！你这事成不成，全凭委员长一句话。我们出来时，他说‘我会重点考虑你的’，就是一个明确答复。明天十点去问，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一个好消息。当然，以后还要‘敬礼’巩固这来之不易的胜利成果，防止变卦。关于你想调来的事，我早就跟他说了，可他为什么说‘没一点印象了’？如果连这点记忆都没有，他怎么能当局长？这分明是谎言，假话，骗人的鬼话，实际上，是在向你传达一个信息，他的同意与不同意是随时可变的。”
胡奔脑中一片混乱，黎民说的这些，他听得迷迷糊糊。
黎民端出棋盘跟胡奔学“绝招”，胡奔把棋全部输给了黎民。看胡奔不在状况，没有心情，没有兴趣，黎民说：“你有点紧张，有点累，早点休息吧。”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