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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州城中的这场夜战,郊外的河东军并非全无察觉。(
帝凰:神医弃妃)在朱珍攻打克用三百从官、亲兵下榻的下院时,有两三名士兵趁着暴雨逃脱出城,冲到河东军营地前,被巡哨火速带往帅帐中。轮值的将领盖寓听了逃兵的描述,顿感事态重大,连忙请随军从征的克用夫人刘银屏前来帐中,征求意见。
“把这几个奸细推出去斩了!”
银屏一进帐,立刻像统帅般厉声下令,就连解释的工夫都没有,逃归的亲兵们已被悉数处斩。
“司空正在城中与汴帅欢宴,莫要误信了奸人的离间!”
她朗声发话,忧心忡忡的将士们这才安下心来。只有盖寓抬起头疑惑地瞧了银屏一眼,银屏轻咬着下嘴唇,但神色自若,身着银甲端坐在帅帐之中。帐外,风雨大作,雷电交加。
这场雨,一直下到黎明时分才渐渐变小,而银屏始终坐在席子上,宛如一尊汉白玉雕塑般纹丝不动。忽然间,营地里人声鼓噪,银屏张了张嘴,这时盖寓才发现她的下唇已经被咬出了血,她的明眸中掠过片刻那么强烈的渴求和焦虑,但转瞬间又镇静如常。
“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银屏对盖寓说,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苦涩,盖寓立刻摇晃着魁梧的身躯大步走出帐去。人声愈来愈嘈杂混乱,过了一阵子,帐帘被突然掀起,但走进来的人并不是盖寓,而是在李存孝和李嗣源搀扶下的一个浑身泥水、血迹的人。那人左眼上蒙的眼罩已经湿透,脸色苍白到了极点、憔悴到了极点,大腿上一处伤口仍在汩汩流出红血,但仅有的右眼中,却放射着愤怒悲哀有如负伤雄狮的炽烈光芒。
“夫君……”
银屏秀丽端庄的脸上一瞬间失去了血色,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把克用从两个义儿手中接过,抱在怀里。不知道是克用身上的甲胄太重,还是银屏双腿发软,两人一下子都失去平衡,坐倒在了地上,相对恸哭不已。
“史敬思为掩护我,壮烈战死了!还有把我从鞑靼草原上救出来的监军陈景思、多少个曾追随我四方征战的文武亲信,全都被朱全忠这恶贼给害了!”
克用满脸泪水,低垂着头,用饱含恨义的冰冷语调清晰诉说着。每说一个字,他就像被刺了一刀般全身颤抖一下。
“等到军队用过朝食,我就要挥师踏平汴州,将朱贼碎尸万段,为死去的人报仇!”
他紧握拳头,手掌心被指甲弄得全是鲜血,但他浑然不觉,又高高昂起头颅,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一刻,克用的身心已经完全为复仇的怒火所占据。
“不……还不能现在就去攻打汴州。”
然而,银屏却轻声细语地婉言劝阻。克用圆睁独眼,喝问:“为什么!”
银屏用手背拭去脸上泪痕,表情庄重镇定了下来,她轻启樱唇说:“司空!”
克用注意到妻子第一次用官衔称呼自己,不由愕然。这时银屏接下去说道:“司空,您为国家讨贼,赴关东诸侯之急,却遭到汴人谋害,朝野上下,自当有公论。但倘若现在就发兵攻打,天下人又如何能得知事实真相?”
“……”
克用一片茫然,如果现在立刻攻城,天下人不明究竟,很有可能会说克用是出于野心编造借口吞并它镇,而史敬思、陈景思等人的枉死、克用的冤屈和朱全忠的奸诈阴险也无法公诸于众。然而就这样放过全忠,克用却又感到椎心的痛楚和遗憾。一时间各种矛盾念头在脑中激荡冲突,令克用几乎悲吼出声。
“那么,我该怎么办?”
“先回河东,向朝廷上表申诉朱全忠罪状,假如朝廷圣明,自当会允许司空出兵讨伐朱全忠。”
——假如不允许呢?
克用心中痛苦地掠过这个念头,但他强迫自己相信定会有公正处置,使劲摇了摇脑袋,仿佛驱赶脑海里的杂念,独眼中的怒火渐渐平息下来。良久,他从地上站起身,义儿们连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克用。他紧闭了一会儿眼睛,苦涩地说道:“回太原。”
在拔营启程之前,克用写下书信怒斥全忠,全忠派人回书说:“前夕之变,仆实不知情,乃是朝廷派天使与宣武牙将杨彦洪合谋害公。如今杨彦洪已然伏辜,唯公见谅明察。(
重回红楼之贾敏修仙)”
事实上,这件事的真相只有朱珍、杨彦洪几名朱全忠的心腹清楚。当晚,杨彦洪对全忠说:“沙陀人一旦急了,想必会骑马逃跑。见到骑马者应当格杀勿论。”下起暴雨之后,全忠心想不妙,这时杨彦洪正好骑马在他前方不远处,全忠立刻张弓搭箭,叫道:“射那个骑马的胡人!”一箭将杨彦洪射死。就此在事后栽赃嫁祸。
读过信后,克用只是冷冷地一笑,撕碎了信纸,统军出发。一路上,他始终寡言少语,目光悲伤,他痛惜在上源驿夜战中死去的无数亲信爱将,更痛恨全忠的背信弃义和自己的轻信愚蠢。
——不能雪上源驿之恨,今生死不瞑目!
他对着苍天泣血发誓,从这一刻开始,晋、汴之间的深仇,再也没有化解的可能了。
河东兵从汴州西行,在许州向忠武节度使周芨请求军粮,但朱全忠早已派人向周芨恫吓,周芨于是托辞忠武也粮草短缺,不答应借粮。克用的人马只得饿着肚子疲惫行军,当他们经过洛阳时,却出乎意料得到了东都留守李罕之的热情招待。
“司空之冤,小将有所耳闻。朱全忠人神共愤,必将被严厉惩处。”
一见面,李罕之就表情严肃哀痛地安慰克用,随后在他驻扎的圣善寺盛宴款待河东将士,又调出大批粮草,赠予克用。
“……多谢。”
刚体验了世人的背信弃义,忽然又得到这番善待,克用冰冷的心终于感到一丝温暖,对于这位李罕之,也油然产生了好感和感激之情。
他在圣善寺度过了三天欢宴的日子,每一天,都注意到李罕之会到大雄宝殿顶礼膜拜一番。第三天,克用终于忍不住好奇心询问:“李留守身为武将,也笃信佛教吗?”
“哦,事实上……我的‘罕之’这个名字,正是出家时的法号。”
“出家?”
“不错,我原先想读书从儒,结果发现自己不是这块料子;又转而落发为僧,但又因为不守清规戒律,每到一座佛寺不到半个月就被撵走。有一天我在酸枣县化缘,从旦(3-5时)至晡(15-17时),没有一个人肯对我施舍。这时候我真是愤怒至极,于是打碎托钵,扯烂僧衣,落草成为杀人不眨眼的大盗。正好黄巢在曹、濮诸州举事,我便加入贼军四处烧杀,成为一军魁首。黄巢渡江南下时,我归降了官军,成为光州刺史。一年后为蔡贼秦宗权兵力所迫,又投奔河阳节度使诸公,这才摇身一变成了现在这冠冕堂皇的东都留守啊!哈哈哈哈!”
罕之说着便大笑了起来。克用拿着酒杯,不由神色黯淡,他想这真是个古怪的世道,正正经经当和尚当读书人的活不下去,愤而落草为寇却能获得高官厚禄。同样,自己一心一意想扫平群盗,复兴大唐,却又被阴险卑鄙的小人谋害,几乎身死。一阵剧烈的悲痛一下子涌上心头,他手一抖,杯子也不小心掉落了下去,酒水溅了满身。罕之连忙问:“司空怎么了?”克用强笑着摇了摇手,告辞退席。
翌日,他们从洛阳出发,沿着来时的河中道路北还。到达太原,是在中和四年的七月,距离上源驿之难,已经过了两个多月时间。在途中,传来了黄巢被部下斩首献给感化节度使时溥的消息,朝廷、诸镇一片欢腾,而疲惫旋师的克用,却仿佛早已被人们所遗忘。在这举国皆贺之刻,世上只有他心如死灰,感到孤单凄苦。
——如此世态!
克用胸中充满了不平,但他还抱有最后的希望,但愿能在上源驿事变上得到朝廷的公正处置,正大光明地对朱全忠复仇。
不久,他派出堂弟李克勤统帅万骑前往河中待命,同时由部将李承嗣奉表上奏行在,自陈冤曲,乞求派朝使追究此事,发兵诛讨朱全忠。但是,不久之后朝廷却派使者来到太原,让克用与全忠二人和解。
“岂有此理!”
克用不禁又惊又怒。他应河南诸侯之请,不远千里南下剿灭剧寇,反倒为全忠谋害,亲信官吏死者大半,官印令符以及缴获的黄巢车舆器服尽数没于汴州城中,此后全忠又传檄沿路诸镇,扬言克用已死,让各镇翦灭归师。这样的行径,就算在从前安史之乱后的藩镇割据时代也应当加以征伐,怎能如此和稀泥了事!
他还未完全死心,此后,又一连上表八次,只请削夺全忠官爵,由克用自己率本道兵马讨伐,不用一分一毫度支粮饷。但是,每次都被朝廷驳回。
派来劝谕的朝使,是杨复光的堂兄杨复恭,他不像堂弟那样精悍短小,生了一副方面大耳的模样。(
战乱九荒)当克用苦恼地向复恭私下诉苦时,复恭环顾四周没有外人,低声回答:“如今朝政尽操于田令孜之手,他收了朱全忠的重贿。此事司空虽冤,但也只能忍气吞声,别无它法。”
“又是田令孜!”
克用想起在关中战役时就已见识过那个大宦官的昏庸卑鄙行径,对此人更加感到厌恶。他并不知道,此事与田令孜其实并没有太大关系,只是朝廷见到大寇方平,不愿再生事端,和解两镇息事宁人而已。杨复光之所以把田令孜牵扯进来,其实是想借克用的军势日后与令孜争权夺利。假如克用得知此事内幕,想必会感到更加黑暗厌倦。
就这样,克用最后的幻想也已化为了泡影。从这时开始,他不时感到世事无常,心灰意冷。对青年时笃信的理想,也逐渐产生了疑惑。
“克用终郁郁不平。时藩镇相攻者,朝廷不复为之辨曲直。由是互相吞噬,唯利是视,皆无所禀畏矣!”(资治通鉴卷二百五十)
在这之后不久,朝廷论平黄巢之功,为克用晋爵陇西郡王;但与此同时,也以朱全忠为检校司徒、同平章事、沛郡侯。对于这种和稀泥的小动作,克用只是冷然置之。
翌年,改元光启元年。这一年的三月,河北燃起战火,又将克用卷入其中。
在河北道境内,主要的诸侯为幽州的卢龙节度使李可举、镇州的成德节度使王镕(回鹘人)、定州的义武节度使王处存、魏州的天雄节度使乐彦祯、以及邢州孟方立、沧州杨全玫等几镇。其中以卢龙李可举、成德王镕最强,这两镇又并称“燕”、“赵”,安史乱后即处于半**状态,百五十年来一直割据,兵强马壮。境内士庶几乎都不知有天子、朝廷,代代侍奉藩镇,以为常习。
然而,到了这个时代,邻道迅速崛起的太原李克用引起了卢龙、成德两镇的强烈危机感。尤其是卢龙李可举,自从乾符年间克用僭称大同防御使以来,多次参与对克用的打击。见到克用势力的扩张和声望的高涨,李可举心中充满了嫉恨和恐惧。
在卢龙、成德与河东三镇的交界处,是为义武王处存辖下的易、定二州。多年来,王处存一族与朱邪沙陀世为婚姻。处存的儿子王郜就娶了克用之女。关中战役时,王处存率先倡义讨贼,与克用一同收复长安,两人关系隆好。因此,李可举首先将矛头指向了王处存。
“易、定二州,最早就是自燕、赵分割而来。如今仆与公分而有之,不亦美哉!”
他向成德节度使王镕送去书信,两镇一拍即合。可举又请求大同节度使吐谷浑赫连铎从背后攻击克用,派出部将李全忠统兵六万进攻易州;王镕也随之遣将进击定州。兵力弱小的王处存,顿时陷入困境,不得不向克用告急。
得到王处存急报,克用立刻派部将康君立、安老、薛可、郭啜等人率部前往救援,但援军才出发两天,就已传来易州城破的消息。
“卢龙兵竟然如此神速!”
克用大吃一惊,探子报告说是卢龙大将李全忠麾下一名裨将刘仁恭乘夜挖掘城墙,一夜之间即穴地进入易州城。由于这一奇功,卢龙军中从此以“刘窟头”的绰号称呼刘仁恭。
“刘仁恭……”
克用连念了两三遍这个名字,随后站起身下令:“光是康君立他们看来还不够,非我亲自出马不可了!”于是再度发兵,亲率精骑赴援易、定。
当到达定州,与王处存会师之后,看见义武军仍阵容严整,丝毫没有因丢失易州而灰心丧气,克用大为欣慰。胡须半白,仪容一丝不苟的王处存对亲家的来援表示感谢,克用建议立刻攻打卢龙军,夺回易州,处存却露出淡然微笑,婉拒了克用的方案,说:“易州失于仆手,自当由仆自行夺回。只劳烦司空为我击却赵兵。”
“亲家翁已有破贼之法了?”
克用感到惊疑,但王处存只是轻轻点头,克用又问他是否需要其他方面的援助,王处存回答:“请司空借给我三千张羊皮。”
“三千张羊皮?不如直接给亲家翁三千只羊好了。”
“不必。只用三千羊皮,足以夺还易州。”
王处存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克用感到亲家翁心中必有奇策,他便依计调度三千羊皮交给处存,两军分兵各自迎战燕、赵之师。
五月,河东军在无极与赵兵交战。以前割据大同军时,克用曾多次与燕军对阵,都感到十分棘手;而赵人和燕人一样,也是累世的地方割据武装,军队职业化程度很高,战斗力远非一般藩镇军可比。(
宠妻成婚之一世成宠)战斗相持数日,从易州突然传来报告:“王处存已夺回易州城,燕人大败而走!”
——王处存难道是在变戏法吗?
克用连忙追问事情经过,前来报告的那人情绪也十分激动,断断续续将****易州一役从头到尾道来:
由于一战攻下易州,燕兵无不骄惰轻敌。王处存便在夜晚派出三千精兵蒙着羊皮来到城下,城头敌兵在黑蒙蒙中看见无数羊儿经过,争相出城掠夺。这时义武兵纷纷钻出羊皮拔刀冲杀,一举杀败城兵,四处纵火叫嚣。城中卢龙兵从睡梦中惊醒,纷乱溃逃出城。到黎明时分,王处存已彻底收复城池。
“真是绝妙的奇策!”
克用拍着大腿笑了起来,他这时才知道处存为什么要借用羊皮,假如以克用军势攻城,必然要付出相当大的伤亡才能取胜,就算夺回城池,燕人也会认为处存是依赖河东之力而瞧不起他。而现在使用如此神鬼莫测的奇计,想必令燕人无不落胆,几年之内,决不敢再捋王处存的虎须了。
知道友军的惨败,赵兵也失去了斗志,很快被克用打垮。河东兵一直追击到成德军领地内的九门,斩首一万余级,俘获战马千匹。成德节度使王镕亲自前来求和。
——这人就是成德王镕吗?
克用与他见面之后,不由大吃一惊,他知道王镕在两年前才刚从亡父王景崇手中接过执掌成德军的大权,但没想到他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大概还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一张小脸吓得煞白,大眼睛里眼泪汪汪,虽然身边有两位老臣搀扶,但明显两腿发软,好像随时都会瘫倒下去似的。克用原本想要厉声斥责恫吓几句。见到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倒也怒气全消。
“只要王公自此改图,转而襄助克用,决不至于再兵戎相见。”
他和颜悦色地说道。赵人们都满口应允,并献上重宝礼品。克用便收兵返镇。这时,又得到来自幽州的情报,从易州兵败的李全忠因为惧怕被追究丧师之罪,索性收合余众,转而袭击幽州。卢龙节度使李可举猝不及防,无力反抗,只得举族登上城楼****而死,李全忠就此自称卢龙留后。
“这么一来,燕、赵方面大概就能确保五年太平无事了。”
克用喃喃自语,他的脑海中,重又浮现起朱全忠那张野心勃勃的面庞。
回到太原之后,克用开始积极整顿军备,购入军马,并征发代北诸部胡人从军,准备进攻朱全忠。但就在这时,他的另一位盟友——河中王重荣——又遇上了麻烦,使得克用的复仇计划再度搁浅。
这件事,其实是发端于财政方面的纠纷。近期以来,田令孜从蜀地募集新军五十四都,每都千人,分隶左、右神策军,又增加了南牙、北司的官吏万余人。然而,此时地方藩镇各自掌管征税权,朝廷的收入,仅依赖京畿、同州、华州、凤翔等几州的租税,无法承受日益加重的财政负担。于是,田令孜把目光投向了近在咫尺的河中军。
“依照旧制,安邑、解县盐池隶属盐铁司,不应当由河中军垄断。自即日起,由本公兼任两池榷盐使,盐利一律上缴朝廷。”
他命令河中节度使王重荣交出两池盐利。然而,自从黄巢大乱以来,朝廷已经默许了王重荣对两县盐池的控制,重荣每年也上贡三千车盐以充国用。田令孜一句话就要夺走他的摇钱树,重荣当然不愿答应。此时田令孜经常派亲信视察各镇,凡有不附于令孜的,往往阴谋对其进行颠覆。田令孜的养子田匡佑出使河中,重荣待之以礼,并献上贿赂,而田匡佑益发傲慢自大,全军将吏无不愤怒。王重荣于是将田匡佑擒下,怒斥田令孜专权罪状,并责骂田匡佑无礼,几乎将其斩首,在监军劝说下才放其回长安。田匡佑回京对田令孜加油添醋哭诉王重荣横蛮,田令孜终于下定决心对付重荣。
“以王重荣为泰宁节度使,原泰宁节度使齐克让转为义武节度使,原义武节度使王处存则赴任河中节度使。”
五月,朝廷发布诏令,命令以上三镇进行转封。王重荣为之愤慨,自认为收复京城立下大功,却为宦官田令孜所排挤,坚决不肯前往兖州赴任。王处存也上表称幽州、镇州兵新退,不敢离开易、定。田令孜于是勾结邠宁节度使朱玫、凤翔节度使李昌符二镇,准备对王重荣采取强硬手段。
在这风雨欲来之际,王重荣只得向克用求助,克用忙于对付朱全忠,回书:“待吾先灭全忠,还扫鼠辈如落叶耳!”
——等到李克用灭了朱全忠,恐怕我早已被田令孜给吞噬了。
王重荣万分焦急,他在残唐群雄当中,是与朱全忠不相上下的一位以机诈多谋出名的人物。(
万古至尊)冥思苦想之后,便计上心头,让亲信伪造一份诏书,内容说的是等克用经过河中之时,命令王重荣将其谋害。随后,重荣将这封伪诏送往太原,说:“有密诏令我图公,这都是田令孜、朱全忠、朱玫等人欺骗迷惑圣上。”克用信以为真,勃然大怒,上表:“朱玫、李昌符与朱全忠互为表里,欲共灭臣,臣不得不自救,如今已集蕃、汉之师五万,将于来年渡河,讨伐二镇于渭北,决不使战火烧至京师。诛灭二镇之后,再旋师击灭全忠,以雪仇耻!”朝廷大为惊恐,几番派出使者劝谕克用。
正在这时,京畿一带忽然连连发生怪事。不是粮仓被烧,就是近侍被暗杀,作案者都自称是李克用属下,京师舆论大哗。
“讨伐李克用!”
“王重荣与李克用狼狈为奸,不将之铲除,无以正国法!”
大臣中纷纷响起这样的呼声,但他们并不知道,炮制这些事件的主谋其实正是邠宁节度使朱玫,以及朱玫幕后的田令孜。
“略施小计,这样不就名正言顺了?”
田令孜沾沾自喜地说着,于是派遣朱玫、李昌符各率本军以及神策军、鄜州、延州、灵州、夏州军三万进屯沙苑,宣布讨伐王重荣。重荣一面自率河中军应战,一面向克用乞师。十月底,克用终于统兵从太原出发,奔赴河中战场。他未曾料想到,就是这次出征,竟会成为他人生当中最大的污点之一。
十二月,河东军渡过黄河,与王重荣军在沙苑会师。此时朱玫、李昌符军已与重荣对峙一月有余。当河东军的旗帜在腊月寒风中如黑色长龙般进入王重荣阵营时,朱玫军士卒无不脸色苍白。
“还记得三年前与王河中、王义武、杨忠武三公合兵讨伐黄巢时,也是在这个时令。可惜,再也见不着杨公了。”
克用悠然地对亲将们追忆着往事,进入军营与王重荣握手相谈。
“只要能诛灭田令孜,唐室必将就此安泰!”
王重荣高声赞扬感谢克用,并允诺平定田令孜及朱玫、李昌符二镇之后,便随克用一同东下讨伐朱全忠。
次日,两军在渭北原野上展开会战。以当时各地兵员质量来看,河东、河北的士兵战斗力最强,河南、江淮一带兵质次之,而关中、京畿的兵员主要来自于商贩、富家子,战力最弱。河东军的黑色军阵如巨岩般碾过关中的兵马,溃败之势如同雪崩。经过半天的战斗,朱玫、李昌符仅得自保,领残兵逃入本寨,闭门不出。
“只要再施加一些压力,必能令田令孜、朱玫、李昌符三人授首。”
王重荣对克用说,克用也深以为然。然而,就在当天夜间,他突然被噪杂声从梦乡中惊醒,克用立刻披上一件貂皮披风出帐观望,十二月的刺骨寒风令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几名帐前的亲兵向他跪下行礼。克用问:“发生什么事了?”亲兵回答:“敌军放火烧营逃跑了!”
“是吗?”
克用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他大踏步登上高处,看见敌军营寨上空喷出巨大的浓烟和烈焰。而这火炎,并不仅仅限于敌营一处,而是沿着溃兵败逃的方向往渭河南岸不断蔓延,点燃了附近的民居村落,一直通往长安城的方位。远远望去,那座不久前才部分重建起来的京师,又陷入了地狱般的火海之中!
“全完了!”
克用脸上一瞬间失去了血色,他原本只想在渭北消灭朱玫、李昌符的部队,不料敌人竟然乘夜溃逃,而且将都城化为火海,也不知天子安危与否,为乱兵所****的百姓更是无法计算。他呆呆地站立在冷风之中,犹如泥雕木塑,心中充满了悔恨遗憾。
“混蛋!”
他握紧拳头,不停的咒骂,也不知是在骂田令孜,在骂朱玫、李昌符,或是在骂王重荣,甚至是他李克用本人。总之,克用从未像这次一样感到尴尬和愤怒。
“必须尽快撤兵!”
几天后,他便与王重荣退往河中。这时传来消息,天子已在田令孜挟持下前往凤翔。而经由京兆尹王徽苦心经营数年,从黄巢之乱余烬中重建的西京城,再度遭焚烧劫掠殆尽。
“使得天子播迁,帝京焚毁,这是我有生以来所犯的最大错误!”
克用满心悔恨内疚,但事情已无法挽回,他只得一面责备埋怨王重荣,一面上表请求天子大驾还宫,并请诛杀田令孜。
然而,正与天子在凤翔的田令孜又逼令天子往兴元逃亡,天子并不答允。(
夺鼎1617)当夜,田令孜引兵入行宫再度劫持天子西行,仅有数百名黄门卫士相随,宰相、朝臣全不知情。有位翰林学士杜让能步行追赶出城十余里,正好拾到一匹无主的弃马,于是解下腰带系在马脖子上充当缰绳奔驰尾随,这才跟着天子到了宝鸡。到第二天,又有太子少保孔纬等几个大臣陆续赶到。宗正(掌管皇家礼仪祭祀的官员)保护宗庙神主前往宝鸡,半路遇上盗贼,将灵位、画像等洗劫一空。追赶天子乘舆的朝臣们大多被乱兵打劫,连衣装都被剥走。唐廷君臣,狼狈万分。
当听到探子报告时,克用的脑海里仿佛亲眼所见般浮现起一幅君臣悲号于寒风中,哭泣奔逃的凄惨景象。他感到心乱如麻,束手无措。正在这时,朱玫、李昌符也已对田令孜厌恶痛恨,遣使前来请求与克用、重荣结盟,共同讨灭田令孜。
“这个阉贼,终于也众叛亲离了!”
王重荣满脸喜色。但克用却心灰意冷,他拒绝了重荣与朱玫的结盟请求,率军离开河中,旋师太原。
——世间的事,为什么总是会背离人的初衷呢?
他想自己的性格真是太单纯了吧,每次都以自己的心胸去度量别人的想法。他理解不了王重荣既然是他的亲密盟友,为什么又要欺骗他,使他犯下大错;更无法理解朱玫和李昌符原本还是田令孜、朱全忠一伙的人,转眼间又要和王重荣结盟打击田令孜。他又想,为什么像田令孜这样一个天下人无不唾弃的奸贼,却能牢牢将天子和朝廷控制在掌心,反而将激于义愤讨伐田令孜的人变成了“逆臣贼子”。这些想法令克用的头脑一片混乱,痛苦之极。
在王重荣、朱全忠这些人的眼里,大概会嗤笑克用真是思想幼稚,不知人世奥妙吧。但对于生长于草原的克用来说,人与人之间本应该就是坦诚相对的,无论是敌人,是朋友,都要光明磊落才好。差不多就在几年之后,朱全忠得到了一位名叫敬翔的谋士,全忠问:“听说足下通习春秋,如今我有成为诸侯盟主之志,可否效仿春秋时的战例?”敬翔回答:“万万不可!古时的礼乐尚且不沿袭至今,何况兵者为诡道,应当变化无穷。假如仍效仿春秋五霸,则正是所谓务虚名而丧实效,大王之事去矣!”这两句问答,可谓一语道破了残唐乱世中的人心。不能做到出人意料,阴险机诈,背信弃义,便无法吞并群雄,称霸天下。然而,克用的想法,却仍像春秋时代的诸侯霸主一样单纯而洁净。
——尊主济民!
这个口号的确充满了吸引力,但要在当今的世道里付诸实践,很遗憾,却是寸步难行。
正当克用沉溺于困惑当中,颓然回到太原时,就在关中之地,突然发生了一件巨大的异变。
朱玫、李昌符与王重荣联合之后,发兵一直追赶田令孜,在潘氏(地名)大破神策军,钲鼓之声震动行宫。田令孜又带着天子逃出宝鸡,翻越大散岭逃至兴元,神策军坚守散关,朱玫无法攻克,只得收兵返回凤翔。
——看来田令孜是永远无法从“这个天子”身边赶走了。既然如此,不如另立新君!
朱玫下定决心。恰好这时有个襄王李煴因病滞留,被朱玫所得。他便逼令留在凤翔的朝臣们共同推举襄王监国,转而笼络号令关东诸侯。
六月二十日,襄王使者前往太原对克用发布诏令,声称天子已在逃亡途中不幸晏驾,襄王已为藩镇所推受册命。同时,也带来了朱玫的交好书信。
自始至终,克用都脸色铁青,不发一言,没等使者说完,他便高声喝道:
“你说的这些诏旨,都是出于朱玫之意,是吧!”
“这……”
克用站起身来,四厢站立的将佐一齐拔剑,使者顿时吓得脸色惨白,连忙跪伏在地,一五一十交待事实。
“朱玫这样的败军之将,也有资格废立天子,号令天下吗?”
克用怒斥一声,他打心眼里瞧不起那个朱玫,就算天子真的晏驾,襄王成为新帝,他也决不甘心听任朱玫摆布。
“如何处置?”
他将目光投向盖寓,盖寓朗声回答;“銮驾播迁之事,天下皆归咎于我军。如今不诛杀朱玫,黜废李煴,无以洗雪前错!”
“说得好!”
克用当即将伪诏焚毁,令人拿下使者,向周围诸道送出檄文,宣称将发蕃、汉兵马三万讨伐凶逆。随后,又火速向天子行在送出使节上表:“臣正当发兵济河,除逆党,迎车驾,请下诏诸道与臣协力!”
此时,山南诸镇大多谣传克用与朱玫合众,人心惶惶。得到克用的奏章,天子立刻兴奋地拿着表章给四周从官展示,大呼:“万幸!万幸!”然后派人传谕诸镇,这时诸侯才安下心来,王重荣、李昌符等人纷纷上书行在请罪,朱玫麾下也众叛亲离。十二月,朱玫部将王行瑜与官军屡战屡败,于是倒戈****朱玫,将其斩杀,乱军大掠京师,士人、百姓被剥去衣裳因而冻死者遍野。襄王和朝臣二百余人逃往河中,王重荣假意迎接,将襄王擒获杀死,百官被杀戮半数。差不多同时,田令孜也逃到成都,由西川节度使陈敬瑄庇护,从此失势。这场血腥混乱的京畿动荡,至此才落下了帷幕。
——或许,我真的是志大才疏吧!
经历了朱玫之乱,克用好像猛然醒悟般产生了这种看法。在年轻时,他可以单凭一股冲劲和狂气,沿着理想的道路往前一个劲儿奔跑,见鬼杀鬼,见佛杀佛,遇寒杀寒,遇热杀热,粉碎面前一切障碍,恣意狂奔。但到了今日,他也已经三十岁出头,回首认真审视一下自己走过的路,突然惊愕地发现已经远远偏离了最初的方向。
一开始,他在讨灭庞勋时立功;接下来,又为僭称大同防御使引起的几年叛乱所抹煞了功劳;然后,从鞑靼草原崛起大破贼军,收复了长安,之后又赴援陈州,给黄巢以致命一击,可谓立下盖世奇功;但是,先是在上源驿之变中损失了众多爱将,又在讨伐田令孜之役中致使天子播迁,京师焚毁,抵销了平黄巢之功。加加减减算起来,自己三十二年的人生居然功过相抵,等于毫无建树。再想想少年时夸口立下的志向,不禁羞愧难当。
——假如胡瓌在我身边,一定又会讽刺我了吧!
这几年来,那位胡人画师的名声已逐渐鹊起,克用虽身在军府中,偶尔也能听到胡瓌的大名。他有时候非常想念胡瓌,但又感到没有脸面再见到他。当脑海中浮现起流浪画师那张永远坚定专注的脸庞时,克用就感到自惭形秽和羡慕。
——虽然如此,但他只需要单纯提高自己的画功和艺术境界就行;而我所要面对的,却是黑暗的政治泥沼和更加黑暗的人心。
克用在心中自我辩驳。有的时候,他真想就这样甩手不干了,跑到草原里去逍遥度过余生得了。但这也仅仅限于心里想想,每当要付诸行动时,冥冥中就有一个声音不断猛烈地击打心弦:
“独眼龙!你真的甘心就此放弃吗?人生不过区区数十年,身死而神灭,没有后悔的余地。既然到这世间走了一遭,为什么不干一番流传青史的伟业,而要像无知无觉的走兽一样碌碌无为而死亡,化为尘土呢?”
这时候,他就什么事也做不了,骑马到城外的马场飞奔好几个时辰,直跑得人马都为汗水所浸泡,才感到精疲力竭,好像不只是耗尽了体力,精神和思想也被全部从脑子里抽了出去,头脑什么也不想,回去就蒙头大睡。第二天醒来才又有心力投入工作。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会陷入这种颓废苦闷的心境,这时候就算女人和醇酒也无济于事,只能默默忍受像被钝刀子拉割心脏般的苦楚,郁郁寡欢终日。
就在这一年,克用的一位妾室曹氏生下了一个男孩,刚一落地就哇哇大哭,仿佛要让所有人都来注意他似的。当克用抱起他的时候,心中有一种奇妙的幻觉,仿佛这孩子的身上,也融入了克用这段时间以来郁结的怨气和悲伤。克用为他取名为李存勖,不知为什么,不管过去多长时间,总是无法抹去第一次见面时产生的那个怪异念头。
翌年,以权略机诈威震中央地区的河中王重荣,被部下常行儒所杀。王重荣一生当中用尽武略和计谋,从区区一介军校崛起为一镇方伯,就连后来建立梁朝的朱全忠,也曾卑躬屈膝称其为舅父;权倾天下的大宦官田令孜对他图谋,反而导致自己身败名裂。虽然重荣的军势、地位都只能算是第二流的雄藩,但发挥的影响力却几乎无人可与之匹敌。他生性冷酷多疑,有一种虐待狂似的刑罚嗜好,到晚年尤为残暴。牙将常行儒曾因小过而受到重荣在大庭广众下的折磨处罚,心中怀恨,便于光启三年六月十二日突然率本部兵攻打府舍。王重荣从密道逃往别墅,但到天亮时还是落入常行儒掌中,遭到虐杀。重荣弟弟陕虢节度使王重盈受诏为河中节度使,率兵入河中歼灭常行儒,为王重荣报仇雪恨。
“那个好像有一百条命的权谋家,最终还是不得不死了啊!”
克用虽然因为重荣伪造诏书欺骗他的事仍耿耿于怀,但听到重荣的死讯,却还是不由感到悲哀寂寞。当年在关中雄姿英发,共讨黄巢的四位勤王诸侯,如今只剩下克用与处存两人。尽管克用才方届中年,但却已有了“所见无故物,焉得不速老”的怀旧慨叹。
就这样又过去了一年,是为文德元年,一直羁旅于凤翔的天子(唐僖宗)患病,身体日益衰弱。他在病榻上呼唤着:“回长安去!”于二月十四日从凤翔启程,二十一日到达残破如废墟的西京长安。三月初五,晏驾于灵符殿,临终传位于皇太弟寿王李杰,登基之后,李杰一度改名为李敏,再后又改名为李晔,也就是唐王朝的倒数第二任帝唐昭宗。
——体貌明粹,有英气,喜文学,以僖宗威令不振,朝廷日卑,有恢复前烈之志,尊礼大臣,梦想贤豪,践祚之始,中外忻忻焉。(资治通鉴卷二百五十七)
昭宗是位俊朗的美男子,擅长诗赋,志气高洁,与迷恋走马踢球的僖宗性格截然不同。
“近百年来,大唐积弱,皇帝被藩镇与宦官玩弄于股掌。但是——这种情况不能,也不会再继续下去了!”
年轻的皇帝胸中有一股要扭转乾坤的气概,他暗暗发誓,要在自己这一代中兴唐室,决不做躲在深宫,任人摆布的傀儡。登基伊始,便使得朝廷呈现一派很久未曾有过的新兴气象。
当新君的风评传到克用耳中时,他的情绪也有所高涨,重又将希望寄托在了新天子的身上。
“也许,这将是位值得我辅佐的君王。”
他也只有用这个想法来安慰和鼓舞自己,尽力摆脱颓废无力的泥潭,打算重振雄风。
就在这时,从河阳来了一位避难求助的故人。他正是那个读书不成做和尚不成做贼却当上高官的李罕之。
在朱玫之乱平定的当年冬天,河阳节度使诸葛爽果然病死,大将刘经、张言立诸葛爽之子诸葛仲方为河阳留后。刘经畏惧李罕之难以控制,便发兵袭击李罕之,反为罕之所破。刘经逃回河阳,让张言前去迎击罕之,但因为刘经独揽大权,张言反戈与李罕之合兵,进攻河阳,但结果两人都被刘经击败。这时秦宗权麾下贼将孙儒率大军扫荡河阳,杀死刘经、驱逐诸葛仲方。李罕之、张言仅得自保。孙儒贼军退走后,他们这才入据河阳,在克用的帮助下,罕之受封河阳节度使,张言则成为河南尹,共同统治河阳军地界。
由于这番同甘共苦的经历,李罕之与张言结下生死之交,两人在手臂上刺字结为盟友。但是,这两人的个性却大相径庭。
李罕之,是个无法无天,贪婪残暴的人。打起仗来如狼似虎,但却没有半点体恤百姓之心和经济头脑,部下军队到处剽掠,吃人为食,四出攻打邻道;而恰恰相反的是,张言却是农夫出身,因为被县令欺压而投靠黄巢,曾在黄巢入关中之后建立的伪齐政权中担任过吏部尚书、水运使。贼军覆灭后投靠河阳诸葛爽,成为泽州刺史。当与罕之入主河阳之后,他在东都洛阳积极开展屯田,使得农业生产得到很大程度的恢复。
由于黄巢、诸葛爽、孙儒在洛阳的多年战乱,河南境内白骨蔽地,满目尽是丛生的荆棘,劫后余生的居民不满百户。张言率百余人进入洛阳废墟,从麾下选出十八位有才能的人,称之为屯将,让他们到河南府原十八县故地内树旗张榜,招抚流亡百姓。境内不收租税,不设严刑,百姓归附如云。他又从百姓中挑选出身强体壮者组成民团,以抵御寇盗骚扰。两三年时间,都畿之内野无闲田,十八屯中最多的有六七千户,少的也有两三千户,于是设立县令从官进行治理。每当他巡察领地时,见到耕作良好的田地、收获众多的养蚕织布户,都下马与僚佐共同观赏赞叹,赐给主人酒肉,加以褒奖。民间都说:
“张公不喜欢音乐美伎,见到也从不发笑。只有看见佳麦和良茧,才会让张公开怀大笑。”
总之,这位张言在生灵涂炭、一片黑暗的残唐乱世中,堪称是少有的农政家和能吏。但是,当李罕之听说盟友在洛阳的所作所为时,却放声嗤笑道:
“这家伙,真是个田舍翁!”
他认为张言是个胆小软弱的人,每次缺少粮饷时,都向张言伸手要谷物布帛,张言都竭尽所能供给。罕之益发瞧不起他,偶尔送来的钱粮有所短缺,或时间拖延了几天,罕之便捉来张言麾下的河南府官吏杖责。就连东方诸侯往行在上贡的钱物,也往往被他截留。时间一长,张言的部将无不愤怒,向张言劝谏。然而,张言却总是摇头叹息说:“这是李太傅要的,怎能不给?”知道情形之后,罕之更是笑得前俯后仰。
——好个没出息的种田佬!
他从此再也不把张言放在眼里,尽发兵众侵略河中王重盈。就在这当儿,张言秘密将十八屯的士卒都集结起来,乘着夜色长途奔袭河阳。李罕之的军队全在河中,罕之有如坐守空城。亲兵报告说敌人已经进了城门,他还不知道是谁来攻打他,连忙和几名亲信跳过城墙逃走,举家老小全被张言俘获。
“张言背信弃义,不顾结义之情偷袭下官。请大王为我主持公道!”
罕之狼狈逃到太原,向克用求助。但克用了解罕之贪暴的性格,也知道此事大半是他咎由自取,因此,只是笑而不答,打算仅仅将他收留就好。
然而,罕之好似也看出了克用的心思,他那张肥胖的大脸上浮现起恶毒的表情,说:
“……不仅如此,张言那厮还勾结朱全忠,全忠知道大王与仆有交情,这才指使张言对付下官。”
——朱全忠!
听见这个名字,克用立刻变了脸色,原先他还好整以暇,但一瞬间就咬牙切齿,独眼中喷射出怒火。
“好!我这就为你发兵!”
几天之后,七千名河东骑兵便在康君立率领下向河阳进发,协助李罕之进击张言。这时,为文德元年的暮春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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