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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眼龙之志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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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进驻梨园寨之后,克用继续派遣李罕之追击败逃的王行瑜。(龙王令妃临城下)在龙泉镇,王行瑜以五千军士固守,又有李茂贞的五千岐兵援助,但都在李罕之那犹如恶狼猛虎般的酷烈攻势下溃散。十一月初五,李罕之进拔龙泉镇。王行瑜一面狼狈逃回邠州,一面匆忙派人向克用请降。克用并不接见降使,而是亲率兵马尾随李罕之军继进,将邠州城团团围住。

    在一个灰暗阴沉的日子里,王行瑜登上城头请求与克用交谈,克用骑着黑龙驹,在甲士们的护卫下来到护城河畔。往城上望去,那位一度骄横跋扈,逼令天子授予“尚父”之号的雄藩诸侯,此时却显得无比猥琐憔悴,蓬头垢面地号哭不停,一边哭,一边对克用哀告:“行瑜无罪。杀害南北司大臣,胁迫天子,都是李茂贞、李继鹏所为。请李公移兵问罪凤翔,行瑜乞请束身归朝。”克用听着他的狡辩,心里又是气愤又感到可笑,他拱手向城上答道:“王尚父何必如此恭谦!仆受诏讨伐三贼臣,公名列其中之一。能否让公束身归朝,老夫不敢独断,还得上奏朝廷才得作数。”说完,不再理会王行瑜的哭诉,离开城下。第二天,王行瑜便带着家小弃城出逃。克用挥师进入邠州,封闭府库,安抚居民。几日之后,传来王行瑜在庆州被叛变的部下所杀的消息,克用便旋军返回渭北。

    ——作乱的三镇,已诛灭一镇。不过,还有李茂贞和韩建尚未讨伐。

    克用于十二月初三进驻云阳,随后向朝廷请求开始对李茂贞的征伐。到十二月十日,天子诏使到来,赐予克用“忠贞平难功臣”之号,并进封为晋王。然而,始终没有提及是否许可征讨李茂贞之事。——到了这个地步,终究还是不能信任我吗?克用心中泛起些许哀叹,他派遣掌书记李袭吉入朝谢恩,并让李袭吉私下向天子进言:“近年来关辅不宁,乘今日的胜势,正可顺手平定凤翔,一劳永逸,机不可失。臣屯军渭北,只待朝廷差遣。”李袭吉是唐玄宗时宰相李林甫的后人,文采卓绝,与朱全忠帐下的敬翔、钱镠帐下的罗隐、韩建帐下的李巨川等幕宾并称为当世几大名士。和那位以“口蜜腹剑”出名的祖先李林甫不同,袭吉性情恬淡于功名,从不接受贿赂,闲时手不释卷,提拔后进,是位颇有士大夫风范的文人。克用的奏表以及与各镇诸侯交往的书信檄文,大多由他起草。天子曾读奏表中“穴禽有翼,听舜乐以犹来;天路无梯,望尧云而不到”(就算是地洞里藏身的飞禽,听到天子的佳乐还能用翅膀飞来;而我想要见天子一面,却毫无办法!)之语,为之慨叹嘉赏。当袭吉觐见时,特别授予“谏议大夫”之号。但是,对于克用讨伐李茂贞的请求,最终还是予以了否决。

    “三镇不臣之状,以王行瑜为甚。自从朕车驾出幸以来,茂贞、韩建已知其罪,不敢再负国恩,殷勤进贡奉忠。而且关辅兵乱已久,也应当休兵息民,不必再生事端。”

    袭吉带着天子的回复向克用报告,克用慨叹着说道:“看主上之意,似乎仍怀疑克用心有它肠,复何言哉!但不去李茂贞,关中无安宁之日!”他本想在入朝时向天子当面进谏,朝臣却纷纷加以阻挠,让天子下诏免除克用入朝之礼。

    “如今距离宫阙只有咫尺之遥,岂可不入见天子!”

    主将大多怂恿克用强行入朝觐见,克用犹豫不决。唯有盖寓用他那沉稳有力的声音说道:“不久前王行瑜之徒纵兵狂悖,致使銮舆播越,京邑百姓奔散。现今天子还未安顿下来,人心思危,倘若大王引兵渡渭水,末将窃恐再度惊骇都邑士民。人臣尽忠之举,在于勤王,而不在于是否入觐,请大王三思!”

    “就连盖寓也不愿让我入朝,何况还有全天下的人都在拭目以待呢!”

    克用终于笑着宣布了放弃觐见,但他的心里,却忍不住为之而感伤。

    十二月二十九,克用上表辞行,引兵东归。至此,京师上下才安下心来,并赐予河东军三十万缗的犒赏。当克用经过河中,从夏阳渡的浮桥东行的那天,气候已是腊月寒冬。满目所及,尽是白色的积雪。黄河上有的地方结冰,有的地方则露出水面。大军踏着用竹板固定的浮船过河,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一缕缕白色的水雾,从人、马的鼻孔和嘴中喷出,消散于严寒的空气中。

    克用骑着黑龙驹,缓慢地过桥到了对岸。就在这时,队伍后面突然发出奇特的竹节爆裂声,然后千军万马都惊骇地叫喊了起来。克用回首望去,只见浮桥的竹板有好几个地方都断裂了,原本被固定的小船顺着水流漂离原位,不少正在桥上的士兵、官吏都掉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惊呼惨叫声不绝,死伤了上百人。(遵命女鬼大人)就连掌书记李袭吉,也在人群簇拥下落入河中,幸而抱住了一块大浮冰,后来浮冰飘到岸边,才得以获救。

    这一场事故,在克用的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久久无法释怀。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幻觉,仿佛今生今世,也不能再渡过黄河,回到关辅之地了。

    就在这料峭的寒风里,克用终于返回太原,结束了他生涯当中最后的一次勤王之行。正当克用尽发兵众勤王,讨伐三贼臣的这一期间,朱全忠也全力对郓州、兖州的朱瑄、朱瑾兄弟发起侵攻。克用围攻梨园寨,天子还驾京师之刻,也正是朱全忠在梁山大败郓州军之时。此后,全忠以重兵合围兖州。葛从周扬言河东兵和郓州兵前来解围,假意退兵,乘朱瑾出城追击之际反加以伏击,又大破朱瑾。经过长时间交战,兖、郓州百姓无法生产劳作,财力日益衰竭,朱瑄、朱瑾一再派使者向克用求援。从关辅战场返回太原后,克用才有余力相助,先派大将史俨、李承嗣两人帅数千骑出发,翌年正月,又令李存信统领万骑继进,向魏博节度使罗弘信假道,经过魏州前往郓州赴援。

    ——决不能让沙陀与郓人合势!

    朱全忠感到形势急迫,他派出大量的奸细前往河东、魏博散布谣言。在河东的奸细扬言:“听说盖寓已经取代了晋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克用听了只是付诸一笑;在魏博的奸细则声称:“克用志吞河朔,李存信师还之日,贵道安危堪忧!”听了这消息,魏博节度使罗弘信坐立不安了。

    ——独眼龙真的会借机吞并我吗?

    他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正在这时,由于李存信部下蕃人军纪不严,不时强夺魏州的牛羊和马匹。罗弘信终于下定了与晋人决裂,转而依附汴人的决心。

    他秘密集结起了三万人的大军,在一个无星无月的漆黑夜晚,突然发起对李存信军的夜袭。当晋人从梦乡中被巨大的喊杀、钲鼓声惊醒时,突然发现营寨四周已被上万支松明火把照得如同白昼,然后数不清的火箭划破夜空疾射而来,李存信又气又急地牵马指挥士兵迎战。但魏博的牙兵自从第一任节度使田承嗣以来一百五十年间,都是河朔数一数二的强兵,又占据了先发制人的优势。晋人的抵抗虽然在局部奏效,但全盘形势已呈糜烂,存信只得引军突围,李嗣源率“横冲都”殿后,掩护大军退走。存信一直溃逃到洺州为止,辎重尽失,战死士卒十分之二三。史俨、田承嗣的另一支援军相隔太远,无法相救,于是也被魏人截断了归路。从此,只得转而为朱瑄兄弟效力,翌年,又成为淮南杨行密麾下的爱将,终其一生,再也不曾踏上河东的土地。

    大功告成——

    当朱全忠得知罗弘信袭破李存信之后,顿时松了一口气。他现在正集中军势对付朱瑄、朱瑾,并没有余力和克用全线开战,因此罗弘信的倒戈对他来说意义十分重大。在平定东方之前,他必须要借助魏博作为阻挡沙陀铁骑南下的靠山,每当罗弘信派使者前来赠礼时,全忠都假意恭敬,面朝北方跪拜道谢,并说:“六兄(指罗弘信)的年纪,比我长了将近一倍,乃是兄弟之国,关系绝非其它邻镇可比!”

    听了使者的回报,罗弘信也误以为全忠果真敬重自己,从此一心一意事奉汴人,与克用势成水火。

    “出尔反尔的鼠辈!”

    得到存信的败报,克用胸中怒火翻腾。三月,大发兵马南攻魏博,侵掠罗弘信所辖的相、魏、澶、博、卫、贝六州,大破魏兵于洹水,斩杀万余败兵。罗弘信顿如惊弓之鸟,困守魏州,境内各州县,大多为晋兵攻拔。

    “魏人不过是诱饵而已,真正的敌人,是朱全忠!”克用等待着汴兵的出现。而在这期间,朱全忠也有条不紊地展开一系列部署和活动。

    二月,寒食节,于砀山县午沟里拜祭亡父朱诚之墓。

    四月,黄河东端河水暴涨,为保护滑城城池,令人决堤将水势分为二河,绕过滑城东下,郊区村落大多为洪水淹没,但城池完好无恙。当月,又应钱镠、钟传、杜洪等江南藩镇之请,派遣义子朱友恭领兵万人渡淮河与淮南强藩杨行密对峙。

    五月,留庞师古继续围困兖州,令葛从周统军进屯洹水,迎击晋兵。

    至此,晋、汴之间新的一轮交手,再度迫近眉睫。(灵域

    这一次攻打魏博,克用让长子李落落首次出阵,统领铁林少年兵三千骑。

    “父王初阵的时候,只有十五岁而已,便立下大功,得到‘飞虎子’的美名。儿臣今年已经十七岁了,怎么样也不可能赶得上父王。不过,也一定要勇冠三军,立下头功才行。”

    落落三番四次地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他身材已经有成年人一般高大,鼻梁挺拔,目光如星,嘴唇上生着淡淡的茸毛,在同辈的少年中,武艺也是出类拔萃的佼佼者。骑在马上的英姿,犹如年少时的克用重现,军中将士都很喜爱拥护他。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盖寓,也经常半开玩笑地对落落嘱咐:“击鼓的时候,就一个劲儿地往前冲;鸣金的时候,马上就得退回阵中。记住了吗?还有,冲锋的时候千万不要直线冲,而要不断变换路线曲折前进。这样敌人的箭就不容易瞄准。这应该没忘掉吧!”

    “早就知道了,伯伯真烦人。

    这时候,落落总是撅着嘴生气地叫嚷起来,但不过片刻,又是一副阳光灿烂的笑脸,惹人疼爱。

    “等与敌人交战时,诸公不要和落落抢功,只用弓矢掩护,让他先率人马冲进敌阵,诸公再尾随而进,明白了吗?”

    私下里,克用与麾下诸将打了招呼。当他这样说着时,蓦然回想起自己的初阵,那时候,父亲朱邪赤心是不是也曾经让部下暗地里多关照自己呢?一种奇异的情感沁入心田,令他对亡父产生无限追思。

    几天后,晋兵在洹水与葛从周军交战。和克用亲临的宏大阵容相比,葛从周的军势则略显得单薄。一开始,两军隔着河水互相以弩矢、弓箭互射,双方各有伤亡,但克用右手一侧的汴兵阵脚逐渐变得混乱,开始后撤。这时,克用听见落落在不远处叫喊的声音:“冲垮汴贼!”然后三千铁林少年骑兵当先踏入河中,溅着巨大的水花喧嚣冲向对岸,汴人也以马、步军展开对抗。落落骑着一匹显眼的白马,像乳虎般迅猛地冲突厮杀,年轻的铁林骑兵也个个精神抖擞,跃马舞抢,不一会儿便把迎击的汴军逼退。克用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这时其它各部晋兵也陆续渡河攻击,葛从周军的旗帜倾斜,很快地向后奔跑退却。

    “追上去!生擒葛从周!”

    落落放声欢叫着,策马追击上去,正在这时,他的一人一骑突然之间矮了下去,从克用的视野中消失,然后又有不少尾随其后的铁林军也掉落下去,人喊马嘶,一片混乱。克用睁大了独眼,心中涌起惊骇和慌乱。突然,他大声悲叫道:“是陷马坑!”

    果然,葛从周的佯装败退,正是为了诱使晋人落入他设下的陷马坑。当李落落一军大乱之时,方才还抱头鼠窜的汴兵又呼啸呐喊着扑杀回来。克用喊着:“落落!”不顾一切地拍马冲过洹水,向落落坠马的位置疾驰而去,就连身边的牙兵,也被黑龙驹远远甩在了脑后。

    看见主帅疯狂惊乱的模样,铁林骑兵们四散闪避,克用不停呼喊着落落的名字,纵马直冲上前。突然间,他感觉重心一个不稳,马失前蹄,全身一轻,竟也连人带马摔进了陷阱里。此刻汴人的喊杀声已近在耳边。克用狠狠地用皮靴踢打黑龙驹,马儿发出悲嘶,拼命在坑中跳跃挪动,突然间一个飞腾,居然从陷坑里跳了上来。克用放眼四顾,汴人已如潮水般淹没了前方、左方和右方,一名看起来像是将校的骑手挺枪向克用逼近,克用有如疾电般张弓搭箭,一箭便将已冲到十步内的那员汴将射毙,立刻拨马向回退走。随后,晋兵也接应上来,两军再度浴血奋战。最终,不分胜负而告终,各自收兵还营。

    “落落最终还是没能救出来吗?”

    克用得知这消息后,犹如负伤的猛狮般在帐内咆哮、流泪,诸将无不默然,盖寓的老眼,也不禁红了起来。

    “无计可施,只得向汴人低头,才有救出公子的一线生机。”

    许久之后,盖寓低声说道。克用茫然望了帐篷顶好一阵子,突然快步走回座位,命令李袭吉作书,向朱全忠求和,乞请放回落落。

    接下来的几天,克用都在焦急盼望着朱全忠的回音。然而,信使前去下书后过了许多时日,洹水对岸的汴军营垒依旧吊斗森严,毫无讲和的动静。克用想象着朱全忠拿着自己的求和书信,对幕僚将佐们放声讥笑的情景,就愤怒欲狂,只为了长子的安危,不得不对仇敌卑躬屈膝。(一枪飙血

    一天晚上,克用在梦中又看见了落落,他还是那副年少英武的模样,克用走近几步,向他呼唤,但落落却听而不觉,目不旁视地从克用身边走过。克用茫然转过身,突然发现落落的肩膀上竟已不见了头颅。他大声惊叫着从噩梦中醒来。第二天,终于从汴军阵中送来回复:“抱歉,贤郎不久前送与魏人,已为罗弘信所斩。”

    “落落!”

    克用有如万箭穿心,嘶声悲鸣。然而,此时粮草已尽,再攻打葛从周毫无胜算。抱着椎心的丧子之痛,克用只得悲伤旋师,只留下李存信驻军洺州前线。

    秋收之后,克用令存信统军再度进击魏博。存信攻打临清,葛从周引军前来援助,被存信大败于宗城北。存信乘胜长驱直入,一鼓作气攻到魏州城北门。十月,克用亲率大军继进,于白龙潭击破魏兵,对魏州形成包围之势。这时,葛从周又率领新的援军从汴州赶来,仍屯兵于洹水对岸。克用眺望着葛从周的阵垒和旌旗,几个月前的挫折感再度涌上心头。不知道为什么,竟少有地心生胆怯了起来。

    “老贼(朱全忠)已从汴州出发,引大军前来接应葛从周!”

    探马送来这个报告后,克用的战意终于完全沮丧,他无法在这种处境下与宿命中的强敌决一死战,只得收兵返回河东。

    就在这时,终于传来了关辅再度发生变乱的消息。

    当克用屯军渭北时,李茂贞、韩建畏惧河东兵势,殷勤向朝廷示好、贡献不绝。但河东兵撤离关中之后,二镇又骄横如故,李茂贞大肆侵占河西州县,势力扩张至近二十州。天子为防藩镇之患,在原有的左右神策军之外又新设安圣、捧宸、保宁、宣化四军,选补数万兵士,又让延王、覃王自募数千人马。李茂贞得知后,认为这是用来对付自己的军力,怨言不断。朝中人心惶惶,天子于是令延王、覃王、通王等人分领诸军护卫京畿。茂贞趁机上表声称:“延王无故举兵讨臣,臣今勒兵入朝请罪。”于六月十七日引兵直逼京畿,击败覃王所部官军。七月初,岐军大举进逼京师,士民百姓争相逃入山谷躲避。

    “如今关中藩镇已经没有可信赖的人了,不如从鄜州渡河北上,移驾太原。”

    延王向天子进谏,天子让他先行前往太原通知克用,于七月十三日率朝廷出行至渭北。这时,华州韩建再三挽留,并亲自进觐,顿首流泪游说天子行幸华州。天子与朝臣大多不愿离开关辅,最后还是跟随韩建进驻华州。李茂贞就此进入长安,将宫室、市肆抢掠燔烧一空。延王在八月间赶到太原。去年的三镇之乱,克用入关讨伐王行瑜,和他颇有交往。奉天子旨意,延王与克用结为兄弟。当见到克用时,延王白皙的脸上流着泪水,叫着“王兄”,将天子的流离与李茂贞的骄横详细陈述,请克用尽快前往勤王,平定关辅纷乱。

    听着延王那悦耳的关洛腔调的哀诉,克用心中却不再有上次的义愤和怒火,而是感到悲哀和绝望,他叹息着说:“去年若是听了我的进言,一举讨灭茂贞,何至于有今日之患!”

    “王兄说的是。但事已至此,唯一能解救主上之难的,也就只有王兄了。”

    延王低着头,再度哀切请求。克用默默无言,延王只得告退。接下来的日子,延王每天都前来拜访恳求。出席酒宴时,延王也往往自请表演歌舞,唱的、跳的,都是赞美勤王之士,称颂天子圣明的歌曲和舞蹈。终于有一天,克用将延王请至府内,将一份奏章交到延王手中。“请王弟返回行在,把这份奏表递呈主上。”

    “什么内容?可以先告知小王吗?”

    延王惴惴不安地发问,克用点点头。延王急忙展开浏览,看到“臣将与邻道发兵入援”的词句,年轻的王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般大声读了好几遍,欣喜若狂。克用面露微笑,延王连忙收好奏章,恭恭敬敬作了一揖,然后问:“王兄何时出兵?”

    “敝道新败于魏博,没有足够的实力击溃岐人。因此,即日便向河北的卢龙、义武、成德三镇发檄文征召人马。等河北援军到齐,老夫必定像疾风一样赴援关辅,讨灭贼臣!”

    “有王兄一诺,小王死而无憾!”

    延王激动的说着。(将夜)克用听见“死”字,不禁微微一皱眉,心里泛起不吉利的预感,然而,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把这种不安说出,只是轻轻晃了晃脑袋,拂去心中的阴影。

    当天,快马从晋阳城中飞驰而出,前往幽州刘仁恭、定州王郜(王处存之子)、镇州王镕三镇,送出大举征兵的檄文。晋阳城中的克用,也收拾起失去长子的哀痛心情,厉兵秣马,做好了又一次进京勤王的准备。

    当克用的檄文送抵河北三镇时,镇、定二镇不久便回书表示随时可以出兵协助,唯有卢龙的刘仁恭,却声称无法前来:“契丹入寇敝邑,待敌兵退走,再听命出兵。”

    “这家伙,有点古怪。”

    克用心中暗忖。王郜、王镕二镇,和河东只是附属的盟友关系;而燕地则是克用以武力平定,委派刘仁恭治理,相当于直属领地。比起镇、定来说,主从关系更为明确。然而,如今镇、定已答应赴援,卢龙却推托搪塞,这未免也太过分了吧。

    “就等他解决契丹再说!”

    克用只得将会师勤王的日期押后。随着时日的推移,从关辅传来越来越多的流言。韩建将天子车驾迎至华州之后,不久便露出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真面目,向诸道下书,命令今后进贡朝廷的钱粮一律送往华州。又解散了天子的新设殿后四军二万余人,曾在三镇之乱中护驾立下大功的捧日都头李筠,也被韩建托故诛杀,并将宗室诸王都软禁在府第中。得知这些举措之后,克用对左右长叹着说:“韩建真是天下第一的痴物,帮助贼臣削弱帝室。今后他不是为李茂贞所擒,就将成为朱全忠的阶下囚!”对关辅情势的恶化,他愈来愈忧心忡忡。但是,却又被刘仁恭的可疑行为所掣肘,无法立刻赶往勤王。

    翌年三月,河中节度使王珂送来告急文书,称王珙兴兵前来攻打,并有朱全忠派出的汴兵协助,河中兵无法抵抗,只得向克用求援。

    “嗣昭,由你代老夫走一遭河中。”

    克用派义儿李嗣昭领兵前往援助王珂。和克用大多数义儿相比,嗣昭的年龄偏小,还不满二十岁。当初,克用在汾州出猎时路过一处民家,正好遇上生了儿子,克用喜爱婴儿的相貌,于是以金帛赠给民家,收养了嗣昭。长成青年之后,嗣昭的身高比常人矮小一些,但胆量气概却远远超出同辈。没有别的嗜好,唯独馋酒,但有一次克用略微劝了他几句后,嗣昭竟从此滴酒不沾。近几年来,虽然从未单独指挥过一支军队,但时常跟着克用四处征伐,也精习军机。这一次的河中之战,并不关系重大,因此克用特意让嗣昭领军出征,作为对年轻人的磨练。

    “真让我当主将吗?”

    嗣昭先是欢喜地叫出声来,但随即便表情严肃了下来:“儿臣决不辜负父王厚恩,必定大获全胜而归!”果然,嗣昭出征之后,捷报即频频传来,先是在猗氏击败了王珙的陕兵,擒获大将三员;之后又在胡壁堡击败汴人,擒得将领滑礼。凯旋而归。

    不过,这样的战役不过是局部的小规模纷争而已。克用心中最在意的,一是关辅的局势,另一则是刘仁恭是否有了二心。这两件事迟迟悬而不决。刘仁恭曾托辞契丹入寇,无法出兵,但契丹不久便退回塞外,幽州仍全无发兵的动静,克用终于无法再忍耐下去,派出使者前往诘问,然而,使者竟一去不回。

    “刘仁恭在搞什么鬼!”克用坐立不安。正在这时,突然有人从幽州逃来太原,那是克用刚平定卢龙时,留在燕地辅佐兼监视刘仁恭的十几名亲将之一。他向克用哭诉道:“刘仁恭见到使者,将书信掷于地上,破口大骂,把使者斩首,并下令诛杀我等。我等一行十余人,只有末将一人逃出幽州。请大王严惩仁恭之罪!”

    “那个刘窟头,果真是反了!”克用勃然大怒,他决定先一举平定刘仁恭,再挟胜势横扫关辅,于是大发河东兵马,如怒涛般发起对卢龙的进攻。

    九月初四,晋兵抵达蔚州,随即展开对安塞的攻击。翌日,天空降下浓重的白雾,笼罩四野。克用令前锋攻打敌守兵,自己与存信等诸将在帐中饮酒高会。

    “刘仁恭这家伙,枉我对他重用,由一介逃来归顺的降人拔擢为方镇诸侯,竟然胆敢背叛老夫,真是狼心狗肺!”

    克用一面饮酒,一面放声喝骂:“待我攻下幽州,定要将叛贼枭首示众!”

    左右也纷纷附和,不过多久,克用渐渐有了醉意。(我为王)这时,有一名纪纲急匆匆走到帐前,报告:“贼至矣!”

    “刘仁恭何在?”

    克用大喝一声,纪纲犹豫片刻,回答:“只看见燕将单可及等人的旌旗。”

    “混蛋!”克用感到全身发烫,脸上被酒气冲得通红,他用力掷出筷子,叫道:“单可及之辈,怎是敌手!叫刘仁恭出来!”

    一边嚷着,他打了好几声酒嗝,开始头昏眼花。克用使劲摇了摇脑袋,斜着身子站了起来,醉眼朦胧地扫视帐中诸将,突然喝道:“给老夫把盔甲拿来,老夫要生擒刘仁恭!”

    存信等人面面相觑,探马明明报告刘仁恭未出现,克用却嚷着要生擒仁恭,看来晋王真的已经醉了。然而,他们谁也没劝阻,而是随之也穿戴好甲胄,跟着挺刀踉跄而行的克用走出大帐,各自领军前往迎战燕人。

    走出帐篷,四周还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克用骑上纪纲牵来的黑龙驹,握住被雾水濡湿的缰绳,放眼四顾。在不远处的白雾里,有许许多多模糊不清的人影在晃动,传来阵阵时高时低的喊杀声。克用大吼一声,拍马直冲向雾中,将士们也纷纷跟上,与燕人展开殊死搏杀。“刘仁恭何在!不要躲躲藏藏!”

    克用犹自不停嚷着,用大刀如旋风般劈砍面前的敌人,有几次他甚至连对面是自己人还是燕人也没看清,就已挥刀砍杀,酒精在他体内燃烧沸腾,使他神志昏乱,只是一个劲儿地寻觅着刘仁恭。而在另一侧,河东步军由于雾中视物不清,被燕兵佯败诱引到一处名为木瓜涧的山谷,遭到燕将杨师侃伏击,大败而走。但克用却并不知情,只是像雄狮般驱赶斩杀着身边的敌兵,对整个战局的恶化浑然未觉。

    一直酣战了将近一个时辰,克用还以为我军已即将获得胜利,但不知为什么,四面涌来的燕人却越来越多。这时,一名浑身是血的部将疾驰到克用马边,声嘶力竭地叫道:“我军中伏,已全线崩溃,请大王火速撤离此地!”

    “胡说!我们这不是胜了吗?”

    克用怒吼道。但部将却拉住他的马笼头,用手指向四面八方,远远望去,雾气已经渐渐开始消散,从稀薄的白雾中,可以看见到处都已是卢龙的旗帜。克用心中一片茫然,纪纲们连忙护卫着克用,从潮水般冲来的燕人中杀出一条血路,向后退去。

    一路上,克用看见满地都是晋兵将士的尸体和丢弃的刀枪、旗子,有不少人克用都能叫出名字,然而,却都在这一场雾战中不幸殒命。背后,燕军仍不停叫喊呼啸,紧紧追赶上来。“完了!完了!”

    克用的酒意终于全醒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悔恨和恐惧,他想莫非真要在这一役中全军覆没了。但在这时,地面突然吹起酷烈的狂风,天上雷鸣电闪,不一会儿,瓢泼大雨倾泻而下,笼罩了整个战场,燕兵终于放弃了追击,整军退走,河东败军才侥幸得以重振军容。这一战,是克用生涯当中为数不多的惨败之一。河东精兵,在这木瓜涧一役中亡失大半,无力再与刘仁恭为敌,只得仓皇返回太原。

    ——为什么会这样!

    克用感到无比的悔疚和悲恸,他把存信叫来,厉声斥责:“昨日吾酒醉误事,不知贼至,难道公也不知道吗!古人有所谓‘一人三败’的说法,公如今已有二矣!”存信跪地哀哭认罪,差点被克用下令诛杀。作为军中地位仅次于克用的蕃、汉马步军都校,存信对此役的确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克用之所以如此狂暴迁怒于他,却正是因为对存孝的怀念。

    ——假如存孝、薛阿檀、康君立他们还在,怎么会发生这样可耻的惨败!

    克用痛苦地想着,他更后悔错用了刘仁恭,回太原之后,让李袭吉作书斥责仁恭。书信中有“今公仗钺控兵,理民立法,擢士则欲其报德,选将则望彼酬恩。已尚不然,人何足信!仆料猜防出于骨肉,嫌忌生于屏帷,执干将而不敢授人,捧盟盘而何词着誓!”之句,为时人所传诵,都慨叹不已。从木瓜涧败归之后,克用得到了由华州传来的悲惨情报。韩建因为顾忌宗室诸王,竟借口诸王有谋反之心,与枢密使刘季述矫诏发兵围攻诸王宅第。那些唐宗室的金枝玉叶,个个披头散发,有的攀上墙头,有的登上屋顶,有的爬到树上,对着天子所在的方向悲呼:“宅家救儿!”然而都为韩建所捕,将包括延王在内的十一王定以谋反之罪,都押往石堤谷杀害。得知此事之后,克用悲骇地瞪大了独眼,他又问天子如何,探子回报天子虽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但也遭到软禁。说着,探子又吟起一首天子近日御笔所作的词曲:“登楼遥望秦宫殿。

    茫茫只见双飞燕。

    渭水一条流。

    千山与万丘。

    远烟笼碧树。

    陌上行人去。

    何时有英雄。

    迎还大内中!”

    “何时有英雄,迎还大内中!”

    克用喃喃念着御词的最后一句,不由泪流满面。他知道主上正急切盼望着自己的援手,解救天子脱离魔掌。然而,如今他李克用也自身难保,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秋天的黄叶渐渐落尽,河东军犹如伤痕遍体的野兽,一直蛰伏冬眠,缓慢地恢复着生气;克用也尽力把自己从悲恸的心情中拯救出来。这一年晋阳的冬天,似乎格外寒冷,克用和阿媎走到楼上远望天地,极目尽是一片白茫茫,他的心境也一样空白而茫然。阿媎那秀丽的脸庞被寒风吹得脸颊和鼻子都发红,只是沉默地坐在窗边,弹奏起古琴。克用听着那悠扬而又清冷的旋律,心想阿媎也正为天子和宗室的悲惨遭遇而悲伤吧。这一点,只有她和克用有着相似的感触。克用蓦然追想,或许正是察觉到了唐室前途黯淡,天子自知无法庇护阿媎,这才将她托付给自己的吧。他又回想着天子御词中的“何时有英雄,迎还大内中!”之语,眼前仿佛能看到主上在这同样的雪景,相仿的小楼中悲伤长叹的憔悴形容。

    这时,从雪中有一骑人影奔驰而来,在不远处的马厩前下马,顶着风雪匆匆向小楼走来。克用看清那人正是盖寓,正在揣测究竟有何要事,老将已大踏步走了上来。在他那花白的头发和魁梧的身躯上,落满了积雪,但他都置之不理,而是兴冲冲地大声叫道:“汴贼终于尝到苦头了!”

    “怎么回事?”

    “九月以来,汴军举全境之师分兵三路进犯淮南。一旬前,淮南杨行密于清口水攻大破庞师古七万人马;乘胜又击溃葛从周大军,老贼闻败仓皇退走。汴贼自起兵以来数百战,号称所向无敌,如今却被淮人大破,莫不是恶贯满盈,终有报应!”

    盖寓所说的,也就是朱全忠有生以来最为惨痛的清口之败。这一年正月,汴人击溃兖、郓州的朱瑄、朱瑾势力,诛杀朱瑄,朱瑾与河东将李承嗣、史俨等逃往淮南依附杨行密。九月,朱全忠决心乘胜一举扫平淮南,彻底消除东方之患,于是发起大规模南征。军力分为三路:一、庞师古统领徐、宿、宋、滑四州之兵七万,进击扬州方向。二、葛从周统领兖、郓、曹、濮四州之兵,进击寿州方向。三、朱全忠中军,屯兵宿州坐镇。三路兵马总兵势,至少在十五万以上,可谓倾巢而出。淮南将士,无不惊恐万分。有议降者,有议战者。在主战派的方面,也有主力迎击庞师古和迎击葛从周两种方案。大多数淮将,都认为葛从周军兵力较为薄弱,主张先迎击葛从周,唯独原本是河东将领的李承嗣坚决请求全力进攻庞师古。

    “庞师古兵力虽雄厚,但个性勇悍无谋;葛从周则谨慎沉稳。如果与葛从周交战,不易在短期取胜,势必最后落入汴人的两面夹击。而倘若能先以计歼灭庞师古,葛从周也必定无心再战,自然退走。我军随后追击,可一举大获全胜!”

    李承嗣是克用帐下有名的几员宿将之一,与孟方立交战的榆社之捷,讨伐朱玫之役,都有杰出表现,曾被天子赐号“迎銮功臣”。去年朱瑄兄弟向克用告急,克用派遣李承嗣、史俨为第一军、李存信为第二军前往救援。因为魏博罗弘信突然倒戈,袭破李存信,李承嗣军的归路就此断绝,只得归附朱瑄兄弟。兖、郓州沦陷后,他又投奔了杨行密。克用曾派人向杨行密请求送还李承嗣、史俨二将,但杨行密深惜二将之材,反而把李承嗣升任为行军副使这一左右手位置。听了承嗣的话,杨行密终于决定迎击庞师古。

    十一月初一,庞师古军驻营于清口,营地地势卑下、狭窄,有部下进言迁居高处。然而,庞师古却回答他说:“王并没有让我在高处下寨!”

    自从师古效力朱全忠以来,从来都是跟在全忠身边行军作战;就算单独领兵,也一向由全忠预先交待方略。不是全忠之命,他绝不擅自更改作战方案,是个典型的教条主义者。以往他指挥兵马最多不过万人,几乎百战百胜,这是头一回统帅庞大军队,然而,却因此走上了他的末路。

    十一月初二日,杨行密、朱瑾、李承嗣集结三万人马,行至清口。由于天寒地冻,起兵又仓促,全军没有军粮,饮冰水、吃雪块果腹。到汴兵营地附近,淮兵挖开上流河道,淮水顿时向汴军汹涌流去。有人向庞师古报告“敌人决上流之堤,大水至矣!”师古却认为是谣言惑众,将其斩首。但到这时,大水果真已直冲进营地里,汴军士卒陷于泥水、冰雪之中,完全失去了战斗力。这时朱瑾帅五千骑自汴军北垒杀入,舞槊奔驰,叫嚣之声如同雷沸;杨行密则引大军与朱瑾夹攻,临阵斩杀庞师古,获首级万余,七万汴兵全军溃散。得到庞师古阵殁的消息,葛从周果然引军退却,淮兵乘胜追击,正当汴人在淠水半渡之时发起突击,将葛从周军杀戮、溺死殆尽,葛从周单骑逃回。各支汴军败兵狼狈渡淮逃走,四天得不到粮食,又遇上大雪,沿路冻、饿死者不计其数。来势汹汹的两路大军,最后生还者不满千人。

    “庞师古、葛从周,非我敌手,还请公亲自来淮上决战!”

    杨行密向朱全忠送出书信,全忠引本军退还汴州,自此不敢再争雄淮南。杨行密大会诸将,赏李承嗣钱万缗,任命他为镇海节度使。从此之后,杨行密凡有上好宅第,新选姬妾,无不挑选最上等者赐予李承嗣、史俨二将。当克用得知清口之捷后,感到由衷的喜悦。虽然汴兵只是败于李承嗣的计策,但克用却有亲手向全忠复仇的痛快感。到第二年正月,因木瓜涧之败而冷清凄凉了一个冬天的晋阳城,重又张灯结彩,呈现勃勃生机。这个月,可谓双喜临门。头一喜,是河中节度使王珂与克用次女的婚事;第二喜,即是李茂贞、韩建向克用上书求和,声称共同拥戴王室,并在长安开始重建宫阙,准备迎天子还驾大内。克用知道韩建是迫于李茂贞、朱全忠两大势力的包夹,无法再挟制天子,只得送归京师,但他仍为之而欢欣,献上民夫、工材、钱帛协助重建宫阙的工程。

    二十二日,王珂亲自前来太原迎亲,城中喜气洋洋,克用为两位新人主婚,看着烛光照映下双颊绯红的女儿和女婿,不禁回想起了自己和银屏刚成婚时的情景,一转眼间已过去将近三十年,克用真有人生如同大梦的感伤和喜悦。接下来的几个月,河东平静无事,经过存孝谋反和刘仁恭叛离,昔日名震天下的晋兵已不复过去的雄壮军容。相反的,朱全忠则在清口之败后又迅速恢复了军势,重又开始活跃,与刘仁恭修好,一系列举动,令克用忧心忡忡。在这一年夏天,发生了一件有趣的逸事。某日,克用出巡城中,部下发现有个商人打扮的人目不转睛窥视晋王,跟了很长一段路,形迹可疑,于是将其拿下,押往府中盘问。“你是做什么的!是不是汴贼或燕贼派来的奸细!”

    “饶命,小人不是奸细。”

    那人不一会儿便招供了,他并不是真的商人,而是淮南杨行密派来绘晋王画像的画工。当克用得知实情后,先是有点发火,下令将画工召到堂前,双手按膝厉声喝问:“淮南令汝来写吾真容,想必是画工中的佼佼者,倘若不能画到十分像,则阶下便是汝之死所!”听了这句话,画工不由汗流浃背,克用有独眼的缺陷,一旦画得不合晋王之意,很有可能真会人头落地。他仔细观察打量了许久,这时正是夏日,克用手执八角扇不停地扇风。画工心意一动,当即下笔,片刻之后即画完。画中的晋王高举扇子,正好遮住独眼的那半张脸。克用见后说道:“汝这是在讨好我。再给汝一次机会,倘若不成,定斩不饶!”

    画工沉思片刻,这次下笔更快,完工之后,向克用展示,晋王这回终于放声大笑出来。这第二幅画中,画的是克用张弓搭箭,微闭一眼观看箭矢是否到位。这画工的急智,可谓叹为观止。克用当即赏赐画工重金,放他返回淮南。

    这个独眼国王画像的故事,后来辗转流传,在现代已被改编成各种版本,但其真正的本源,为残唐的“独眼龙”李克用,却已少有人知。

    是年四月,朱全忠与魏博罗弘信联军进攻克用领地。十天之内,葛从周一举夺取邢、洺、磁三州。在邢州一带防守的李存信引败军退还,克用将存信兵权收回,授予另一名部将李君庆。但是,却也只能望山东而兴叹,无力夺回三州。

    八月,天子终于从华州启程,于二十五日抵达长安,宣布大赦天下,改元光化元年。不久,任命太子宾客张有孚为河东、汴州宣慰使,赐诏令李克用、朱全忠二镇和解。“臣愿奉诏。”

    克用向诏使表明了态度。但是,他的官爵位于全忠之上,耻于先向对方低头,便通过镇州王镕向全忠转告,请他先向克用派出使者议和。然而,朱全忠却毫不理会。“无礼之徒!”

    克用心生恼怒。九月,派遣李嗣昭、周德威统兵二万出青山口,意图收复山东三州。然而,又被葛从周击败,由于李嗣源的横冲都殿后,才得以全军而退。

    “山东一条葛,无事莫撩拨!”

    当晋兵退回之后,克用听见军中流传起这样的歌谣,他眺望着邢州的方向,仿佛能看见葛从周那有如铁壁般的军阵。克用心想:大概自己一生一世,也无法再从那“山东一条葛”手中收回三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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