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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69第六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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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晚真金自是宿在了“披香苑”。

    九歌跟冬雪先头遍寻兰芽不见,几乎急死,后来听外头人说仿佛是给王爷带去“燕台殿”了,这才松下一口气。但事出突然,不知是福是祸,仍然悬心不已。

    到了午后,真金亲送兰芽归来,兰芽垂着头看不清神色,真金却是满面笑容。

    两个丫头这一下喜出望外,上前给真金行了礼,却不知说什么好,只干巴巴叫了声王爷,便不言语了。

    真金乍见二人,不免也有些讪讪地,偷偷瞟了九歌一眼,含糊忙问:“有吃的么?夫人还没吃饭呢!”

    见真金这样,九歌顿觉自在了许多,捂着嘴笑了一声,扭头吩咐摆饭。

    九歌跟冬雪伺候兰芽用饭,真金便在苑内四处走动。底下众人兴奋不已,争着来拜见王爷,真金笑眯眯地不住点头,还问了锦儿等人几句话。

    真金是带了人来的,四个小太监捧着奏章、书信、公文,四个宫女捧着衣物、巾栉等物,问清了苑中格局,便分头进了明间和寝殿,各自摆放整理。

    冬雪见带来的衣物不多,走到真金跟前低声问道:“王爷是暂住,还是久居?”

    真金愣了一下,说道:“暂住!”

    冬雪失望不已,抿着嘴不说话。真金看了一眼兰芽,说道:

    “薛禅汗命郭守敬开凿运河,要引西山泉水进京。这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因此命我前去坐镇指挥。这一去,大约一两个月都回不来啦,说不上,只好暂住!”

    冬雪、九歌听了都是一喜,兰芽端向口边的饭碗却是微微一顿,真金瞧在眼里,大是喜慰。

    真金在“披香苑”宿了两晚,第三日一早,带着特以鲁几个护卫跟东宫的几个文臣去了西山。

    这两日中,兰芽见到了皇后、同昌公主翡玉,并燕王妃阔阔真。

    皇后那里是设下了家宴,单单叫了真金跟兰芽。

    兰芽一见皇后,想起昨日在“小阳春”的情景,别扭至极。真金却火上浇油,一见了母亲竟先跪下哀求:

    “阿妈!几时您跟父汗说说,在儿子的‘披香苑’里,也弄个池子洗澡罢!”

    兰芽吓了一大跳,登时便红了脸。皇后笑吟吟地望着她,伸手道:“过来!给阿妈瞧瞧。”

    兰芽慢腾腾地走过去,皇后拉住了她的手,笑着问:

    “真金欺负你没有?他是欺软怕硬的脾气,他若欺负你,你不可忍着,尽管打他,打不过,就来找我,我替你罚他。只是,若不留神罚得狠了,我是不心疼的,你心疼不心疼啊?”

    兰芽面上更红,低低地道:“多谢皇后娘娘,王爷……待我……很好。”

    真金不满道:“怎么不叫妈?你看我阿妈美不美?”

    兰芽抬头看了一眼皇后,皇后笑道:“阿妈现在老了,年轻的时候,嗯……”她转头看了一眼儿子:“便是年轻的时候,也及不上你这位姑娘!你说是不是?”

    真金忙道:“及得上的,及得上的。嗯,就算差,定也差不了太多!”

    兰芽听着他母子打趣,惊讶之极,心道:

    原来真金同他母亲的关系这么好,几乎比寻常人家的母子还要亲近!

    常听人说婆媳之间最易生芥蒂,便是父亲,怕也不敢在祖母面前这样夸奖母亲,更不敢夸奖哪一个姨娘。可真金竟毫不避讳,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文先生说皇宫之中,少有骨肉亲情——是真金跟他的母亲与众不同,还是蒙古人都与汉人不同呢?

    她正呆呆出神,忽听真金问皇后:“阿妈,我跟你说的事,你想好了么?”

    “什么事?”

    真金走过来,嬉笑着在兰芽的小腹上轻轻一拍:“就是这件事啊,您总不能让父汗杀了你的孙子!”

    皇后惊喜叫道:“有了么?这么快!”

    真金笑道:“兴许已有了呢,你信不过儿子的本事么?”

    兰芽听得实在站不住,又给皇后拉住了手,真是立不得坐不得,万不得已,伸手掩住了半边脸。

    皇后嗔道:“你一回宫就把难题抛给我,自己半点脑筋也不动。等我死了,看你怎么办?”

    真金忙道:“别别别,就算为了儿子,您也死不得!”说着话,微笑看了兰芽一眼。

    兰芽这才知道:原来这件事早在真金心上,即便那日九歌不提起李嫔,他也有了准备。想到这里,心中登时流过一道暖流,抬头脉脉看了真金一眼。

    “叫我说你什么好?你是笨到了家?还是关心则乱?”

    皇后指着兰芽问道:

    “我问你,你这位姑娘姓什么?”

    “姓贺啊!”

    “叫什么?”

    “贺兰芽!”

    “还不明白?”

    真金摸了摸脑袋:“不明白!”

    皇后叹了口气:“傻儿子,贺这个姓儿是怎么来的?”

    她说到这里,不但真金,连兰芽都恍然大悟——

    原来贺氏一脉,并非汉人,乃是鲜卑人!

    南北朝时,后魏孝文帝迁都洛阳后,推行汉化,将鲜卑族贵族的复姓贺兰氏、贺拔氏、贺狄氏、贺赖氏、贺敦氏统统改成了汉姓贺氏。

    当日兰芽取了这个名字,族中还有人玩笑,说若在北魏时,这个名字便是抗旨不尊,要杀头的。

    北魏距今已近八百年,期间鲜卑与汉族通婚往来,早已汉化得彻彻底底,但若非说贺氏是鲜卑人,倒也不是空口胡说。

    但鲜卑人却也不是蒙古人,仍是外族,兰芽看了看喜笑颜开的真金,仍不能全明白。

    “蒙古与鲜卑都在匈奴以东,就是汉人统称的‘东胡’。芽芽,你可不是外族,是货真价实的‘本族’!阿妈,你可真是博古通今、冰雪聪明、才高八斗、举重若轻!我跟芽芽生下孩儿,若能像您一分,儿子就高兴死了!”

    真金大喜之余,顺口儿胡说,听得兰芽也忍不住莞尔。心中最后一丝担忧也消失殆尽了——

    适才她原想:说自己是蒙古人,牵强已极,忽必烈未必能容,但见真金跟皇后都是有恃无恐、满不在乎的模样,想起这些日子听苑里人说,忽必烈对真金极为宠爱,对这位正妻也是爱惜敬重——至此一桩心事搁下,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皇后又抚慰了兰芽几句,吩咐侍立在旁的高云道:“你去把我那副画儿拿来,叫贺姑娘品评品评!”

    高云笑盈盈去了,不一刻,捧来一副没完工的水墨画,小心铺在案上。

    兰芽忙道:“皇后娘娘,我不会画画。”

    真金也道:“她真不会!”

    皇后笑道:“汉家闺秀,个个都是有才学的。不会画也不要紧,会画的人,未必会评;精评的人,也未必会画!”

    兰芽今日见了察必,看她亲切和蔼,原就带了几分好感,此刻听她议论,潇洒跳脱,似正合了汉人推崇的魏晋风流,晚唐风调——她是满腹诗书的才女,到此不免更生出亲近之意来。初来时的拘谨羞涩,已去了大半。

    她走上前去,凝神观看案上的画:只见杨柳垂岸,小舟依依,有一个渔翁系缆,天边一轮新月隐在云际,乃是一副极常见的泊舟图。

    兰芽的确不会画画,但季瑛却是个中高手,因此她也算半个行家,当下见笔法虽显稚嫩,但意向格局却很有些好处,又看了一眼疏淡的垂柳,脱口说道:

    “柳枝西出叶向东,此非画柳实画风!”

    皇后惊喜交加,大声道:“这是窦学士留给我的题目,要我画风!我想出这么个法子来,得意了半天,拿给她们看……”她向高云等人一指:

    “可她们都瞧不出来,闷得我心痒痒——好孩子,到底真金有眼光,知道母亲长日无聊,送来这么一个玲珑剔透的水晶人儿,这下我可不愁找不到知音了!快去,把我前些日子那副画也拿来!”

    真金见母亲夸奖兰芽,真比夸奖自己还欢喜一百倍,走过来故意乱说,指着画说这里不通,那里不好,愈发引得皇后拉住兰芽的手不肯放。

    一时旧画取来,是一副墨荷。兰芽此时也高兴起来,细细看了一回画上荷花,沉吟半响,轻声说道:

    “娘娘,画是画得极好,只是这画……有些不对!”

    “哪里不对?”皇后有些诧异,却并不在意。

    “‘红花莲子白花藕’,红荷食莲,白荷食藕,您画的是白荷花,莲蓬却这样大,莲子饱,墨色也深,这是红荷花的莲蓬啊。”

    红荷与白荷的这个区别,连真金也不知道,他惊讶地看着兰芽问:

    “小丫头,你不是诓我们吧?都是荷花,不过颜色不同,竟有这个区别?”

    兰芽微笑道:“来年盛夏,王爷到莲池边一看便知。”

    皇后从头到脚重新打量了兰芽一番,点头叹道:

    “果然世上处处有文章,前番窦学士教我画芭蕉,我画了拿给他看,他也说不对。我问哪里不对,他说芭蕉心是从右往左旋,我画成了从左往右旋,因此不对。孩子,明日真金就走了,你就住在我这里罢,多跟我谈谈讲讲,我欢喜得很哪。你若喜欢,这后殿的汤池,尽着你泡,好不好?”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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