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转的歌声与清越的念白,夹杂着泠泠丝竹,于古朴庄重的村落里,穿街走巷,会合、激荡在旧庙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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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幔布在风里猎猎抖动。
台上,生旦净末丑,穿红戴绿,出出进进;台下,淳朴的村民仰起黝黑粗糙的面孔,看着戏中的红火热闹,不经意露出一丝歆羡的表情。
紧挨戏台站着一位须发斑白的老人,黑红面皮上落满了刀锋一般的纹线,深陷入眼眶的瞳孔闪着炯炯有神的目光,他依着琴鼓的旋律,摇晃着脑袋,浅浅地哼唱着熟稔于心的戏词。
人群稀落处,是一位盘着发髻,牙齿豁豁的老太太,干瘦的面颊紧紧崩在脸上,眼角的褶线深陷了下去。
她歪坐在一只木凳上,偶尔不耐烦地打掉孙女伸来的脏兮兮小手,然后嘴里不清不楚唠叨几句,眼睛却紧盯着台上,一刻也不舍得离开。
远方的草丛间,有座蹦蹦床,三五成群的孩子在上面赤着脚快乐地跳着;左侧是一个卖棉花糖的小贩,生意冷清,半晌没卖出去一个,只好无味地倚着货郎担,向戏台上张望。
场院外围绕一圈回合环抱的院墙,其间一段因年久失修而颓圮,现着一道空空的豁口,影影绰绰地露出远处的山峦和鹅黄色的田地。
北面是狐仙庙,披红挂彩、光艳非常,正前的泥金灰炉上早插了三支高香,已燃了半截,发着檀香味的烟霭袅袅升向高处,飘散在空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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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十二点,戏刚刚开场,频促的乐声过后,青幕缓缓拉开,一名内着玄黄色窄袖戎装,外套绛红大靠,头戴野翎珠冠,面敷重彩的武生,左手抱拳腰际,右手脑后扬掌,踏着碎步凝声屏息,向台上踱来。
何远嬉笑着,扬手指道:“成羽,你看他脸盘,两颊嫣红,眼畔熏黑,眉间颌下粉白,眼眸炯炯有神,猛一翻动,倒吓人一跳。
小时候,遇到村庄或集市唱戏,几个伙伴便约好到戏台后面化妆间看看,望着那些浓妆艳抹、魁梧高大的戏子,害怕得心都提到嗓子眼里了。
但那种感觉很刺激,心中恐惧时,每看他们一眼,身外的一切便都忘了,所有的精力和注意瞬时都倾注在他们身上,有一种淋漓的痛快感。
有次一个伙伴非要拉我坐到戏台边沿看戏,我一听腿都吓软了,他看我有些心虚,笑我胆小,我一逞能,跟他去了。
两手撑着高台,跃到上面,惊魂甫定,一位青红脸皮的老生,便摇着青布缠着的脑袋,抖着花白的胡子向我走来,硬是把我吓得摔下了台。”
成羽捧腹大笑不已,半晌后,仍未能平定。
他抬起噙着泪花的双眼,声线因兴奋而有些颤抖道:“原来你也看啊,那时候都看些什么戏呢?”
何远答道:“具体看些什么倒记不得了,瞎狗看星宿——凑热闹呗,那时候懂什么?
不过印象很深的倒有两出,一个是《白蛇传》,白蛇被法海镇压在西湖雷锋塔下,后被青蛇救出这段,戏里演得也很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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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下,台上耸起一座灰白色高塔,青蛇出现,唱一段词过后,绕塔旋转几匝,轰隆一声,一道绿色火光划过天空,高塔便倾塌了,碎片散落在四处,白娘子在云雾熏笼中缓缓而出。
另一出,不记得戏名了,像是观音菩萨收服鲤鱼精的故事,那鱼精上身穿件红色鳞衣,xiati并合像条鱼尾。还有一只河蚌精,是她的手下,左右手臂上绑缚着两扇斗大的贝壳,每次作难害人时,都将对方的头紧紧夹住,直到失去喘息。”
成羽一边听着,一边在脑海中想象,嘴角挂着会意的微笑,他侧过头向地上啐了一口,接道:“我又想起那件怂事了……
很早的时候,陪奶奶到镇上看戏,那天正好演《铡美案》。
我高兴地对她说,奶奶,这个故事我在书里看过,我给你说说吧。
杨家一父七子,为国尽忠,不料惨遭奸臣潘仁美陷害,杨家虎将深陷金沙滩二狼山,潘仁美却按兵不动,终至杨门英雄多半阵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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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遇一名青天老爷,装鬼夜审奸臣,最终雪冤,为杨家报仇。
说完便骄傲地望着奶奶,她满足而享受地听着,却见前方一位灰头土面,两颗门牙翻在唇外的中年妇女转回头来冲着自己直翻白眼。
当时还以为她怪自己多嘴,打扰了她安静看戏,便伸了伸舌头,做个鬼脸,转过头去。
后来才知道,自己愚昧无知、张冠李戴,竟将杀妻弃子、利益熏心的负情郎陈世美错当做了谋害忠良、祸国殃民的大奸臣潘仁美。”
时隔长远,成羽重又提起来,还是羞得满面绛红,讲罢看到何远在一侧嘿嘿不已,忙向他腿上狠狠跺了一脚。
何远正色道:“说到潘仁美,还真有一档奇事。
我们那里有一名老中医,一世清苦孤寂、救死扶伤、积德行善,一天在家中看电视,正播潘仁美设计将七郎乱箭射穿一段,老爷子义愤填膺、急火攻心,气死了。”
成羽微微道:“真是怪事……”向戏台望去,却见台前一双双观众的眼睛齐刷刷朝自己与何远射来,台上的戏子目光也隐约在他俩身上游移而过——刚才二人的一番叽喳取笑在空旷的场地与寂寥的人群中被无形地放大,以致招来他们的注意与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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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在他们眼里,这两个着装洁净、相貌清奇的青年,如台上红红绿绿的戏子一般,均令其少见多怪。
成羽的目光被人们眼眸中chiluo的好奇与搜寻逼回,尴尬地咂了咂僵硬的嘴颊,隐隐拉了一把何远的衣衫,低声说:“走,我们去那边荫凉处,看完戏再回去吧。”
何远也已察觉异样,本想直接掉头回去,又怕减了成羽兴致,便陪他找个角落坐了下来。
帽子戏是伍子胥过关逃奔的《一夜须白》,何远成羽二人坐下一会儿,全本剧《齐王拉马》才正式开始。
画角清寒、鼙鼓震天、旌旗猎猎、挥刀舞矛……
一亮相,便豪气冲天、怒发冲冠。
她叫钟无艳,名如其人,不求香艳,不争芳菲!
本应身着彩衣、浓妆重抹,却身披铠甲、驰骋沙场、金戈铁马。
她也叫钟元戎,不爱红妆爱男妆。
移步思百姓,枕戈虑朝廷,朝廷黎民,日夜悬心。
当宣王在耳边温柔地叫着梓潼时,她心下便回绕万寸柔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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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的眼波流转、千种风情,只属他一人专有!
她是他的臣,她更是他的妻……
击退十路诸侯,她揭取帅印,统帅三军,长驱直入。
在灭鲁大计计日程功之时,宣王听信谗言,接受议和,一道金旨将她召回。
振齐大计功亏一篑,二人阔别重逢,执手相望,她银牙坚咬,却不敢怒,亦不敢言。
望着深情款款的齐宣王,只好无奈地摇摇头,轻轻离开。
因为她知道,他不懂。
朝中懂她的唯有老田婴一人,懂她的智略,懂她的衷情。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笙歌响起,青幕开处,曼妙的舞姿和空灵的歌声协调一致。
鲁国俘虏之妹夏艳春乘着朦胧月色,出现在宣王榻边,清扬婉兮,美目盼兮。
宣王终于迷醉瘫倒在她的身旁,凤凰衾里,鸳鸯被下,苦短一宵……
他是真的醉了,醉在酒里,醉在歌里,醉在鲁人为他精心设计的梦里。
住惯了富贵场、温柔乡,他双眼迷离,终究未能看清她唇边的那抹狐笑,狡诈而得意。
无艳知情后,怒气冲冲扯出缱绻相栖的宣王和艳春,带着七分豪气,三分醋意。
秀眉倒竖、杏眼圆睁、怒火中烧,都无法倾泻她此刻的激愤与失望,只好拔剑出鞘,狠狠挥向贱人的发梢。
只是悔,昔日用它征战沙场,壮气冲天,今日却用来斩断这万缕情愁。
然而,刀锋再快,依旧刺不破宣王沉睡着的梦。
他怒斥无艳,说她“时时把起亡命刀,耍起孩子性”,要推出斩首。
她深情地望了一眼宣王,默默无言,任将士将自己手中的长剑夺去,把自己五花大绑。
在她心里,这是个不错的选择,活着,若不能尽忠齐国,造福黎民,为夫分忧解难,不如一死了之……
观到此处,何远眼中似笼着一层薄雾,渐渐发潮了。
面对欢洽如贻的宣王与艳春,无艳眼角心上那一片浓郁的戚忧,他都感受到了。
不知为何,竟猛地想到了柳皓与张晓冬,他们三人,与台上三人,戏里戏外,又有多少差别?
不过一为郎情妾意,一为良朋知己。
可同衾情、股肱义,若至真至诚,哪有分别!
况且朋友之情比起男欢女爱,尤为艰难,即便宽博大度,至于情感纠葛,多少在乎。
可若果真当心在意,对这样的朝令夕改、口是心非,却不能如她那般痛快宣泄、肆意汪洋……
然而知己者,一懂字足矣。
老田婴面见宣王,为钟无艳苦苦求情,终换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的结局。
“内有田婴,外有元戎”,田婴情知在钟无艳离开之后,自己一人难以保全齐国,便辞官归隐。
此后,二人便同落天涯。
忠言谏语、温言絮语唤不醒迷醉的宣王,战争却让他彻底清醒。
当鲁国吴义扬言攻城,宣王才大梦初醒,后悔不已。
然而人去楼空还何处找寻?
宣王痛苦无助之时,老田婴求见宣王。
月黑风高,田婴带着宣王一路风尘赶至钟无艳家门口,她与田婴二人挽臂相望,继而深夜对酌、共商国是,唯独拒宣王于寒门之外,不理不睬。
等宣王厚着脸皮闯了进去,三番五次哀求于她时,她冷面相对、无言无语……
此时,她是他的妻,将满腹怨气都抛洒于他。
而当宣王提到鲁国已大兵压境时,她眼里顿时浮出一线担忧,立即请宣王坐下细细商量。
此时她是他的臣,心怀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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