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祥福青年人有承担,这批犯人是他顶风冒雨、辛辛苦苦从文昌县城看守所带回十三区,现在丘逢清已逮捕,左腾已撤职,事态来了三百六十度转变,在区政府未下达具体指示前,杨祥福和龙乡长商量决定:先给他们洗澡换衣服,再吃一餐饱饭。在给犯人洗澡时,杨祥福亲自负责,并大胆决定:撤除麻绳,不再捆绑他们。
男犯洗完澡,开门让民兵挑水进来,重新将水缸灌满。轮到女犯洗澡时,杨祥福接过潭良手上的锁匙,叫他也退出大门外,并将门虚掩,让门外的民兵看不到洗澡水缸的位置。这时院里只有杨祥福一个人。他把女牢门打开,先给文少萍解开她身上的绳子,又叫她帮忙解其它女犯身上的绳子。杨祥福说:“院子里已没有其他人,她们可以一个人或几个人出来自由洗澡。”
杨祥福交代罢,他则走到大门虚掩空隙边,脸朝外,和门口的民兵讲话。
潘云妮、文少萍她们虽是少女,但经此一轮生死刼难,再也顾不了什么羞涩和矜持,而在院子大门口,也只是一个脸朝外、比较有人性的正人君子杨祥福。她们几个女的拿着准备更换的衣服一齐走出房去。到水缸边她们解光全身衣服,光溜溜,白雪雪,围着二口水缸,背着杨祥福,淋水洗澡,并互帮擦背。她们虽均是女的,但也是有生以来第一遭,大姑娘纤毫毕露的裸露相对,任何尴尬都置于度外了。此情此景,如果大家闺秀的詹碧珠也在这里,要她袒胸露背,她也只好哭笑无得、无可奈何地同样接受了。
她们慢慢地洗澡,务求把身上厚厚的污垢擦洗干净。她们自从被捕送到县看守所后,每天最多是分得两勺水供洗脸和擦洗身体,根本就没有机会对着一大缸水冲洗。今天有这机会,她们就是洗个够,谁知道什么时候再有洗澡的机会呢!
潘云妮她们洗澡后又不紧不慢地随手洗衣服,凉在另一条绳子上。她们一辈子也没有经历过如此的邋遢,几天没有换衫和洗澡,连自己也觉得臭气熏天。洗了澡她们穿上干净的衣服,没有了捆绳和手铐,才知道自已还是一个正常人。
有人,即使连衣服都洗罢也不急于回牢房去,在庭院里尽量多吸几口新鲜的空气,动动一下长期受捆绑的手脚,舒展下筋骨。虽然人生前程未ト,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先舒解一下一直被压抑的心情,算是这段时间来最大的一次享受吧!
杨祥福看到最后一个回房的是文少萍,她眼睛浮肿,一脸愁容,无比悯怜。由于姜嫣兰老师是关押在区拘留所,她们母女分开。他知道文少萍在为母亲的生死命运担忧,已经是五内俱碎,魂不守舍。杨祥福走过去,悄悄低声对文少萍说:“文姑娘!事情突然变好,姜老师多数会没事,起码可保命。”
“哎?”文少萍忽然圆睁凤眼,直盯着杨祥福。
“你什么都不要问,也不要说,总之放心,明天可能就有好消息公布。”
洗完澡就开饭了!杨祥福坚持把几个牢房门打开,男女犯全部出来在庭院里蹲着一起吃饭。龙乡长宣布:菜是一个人一份,谁吃不饱,都可以再添饭,吃到饱为止。几个男犯高兴地议论:“好呀!今晚还有一餐干饭吃饱。”
“今晚吃饱些,明天就要拉去打靶了。”
“吃饱啦!也免当个饿鬼。”
听到犯人的议论,龙乡长甚感尴尬,心情沉重,但他什么也不能说。
在从文昌县看守所解押出来,文少萍已预感到她母亲姜嫣兰、姚婉华老师、云大芹老师以及学长刘步云、江道良、连赓、李腾各人的命运,已经岌岌可危。她小小年纪,正面临和慈母、师长及挚友,生死诀别。最令文少萍伤心欲绝的还是她的母亲。母亲的一生是坎坷可悲的。在动蘯的年代,父亲为保命和前程,遗弃了她母女。因为父亲的关系,母亲背负着沉重的历史包袱和政治枷锁,在皂白不分的抓“特务”风浪中,成为可怜的牺牲品。母亲已彻底看破红尘,失去活下去的勇气和毅力,为免受皮肉之苦,刑求下要她承认什么,她都坦然承认。
文少萍知道,她母亲已作好思想准备,有朝一日结束她惨淡的人生。母亲最放心不下的反而是她文少萍的命运。母亲绝对不希望她的寳贝女儿,跟她作伴一同走上黄泉路。母亲早已当面将她许配给刘步云,完成她作为母亲的职责。母亲最大的希望,就是她和刘步云能逃出生天,今后做对与世无争的患难夫妻、苦命鸳鸯!
自从投身到县监狱,姜嫣兰和文少萍母女同牢,楚囚对泣,文少萍的心就在一片片的撕裂。自从孙承俊、金仲贤几位老师拉回去枪毙后,文少萍就想到母亲已是时日不多了。在母亲面前,她把眼泪往肚里咽,尽量强装笑脸,陪伴照顾母亲,对母亲克尽孝道,让母亲在最后时刻到来时,能安心上路。
对于刘步云、江道良、李腾、连?几位挚友,始终逃不过此刼,文少萍同样伤心欲绝。她的未婚夫刘步云和母亲将一起离开人间,她文少萍也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她知道,纵使她没有判死刑,很可能也要判十多二十年徒刑,甚至无期徒刑,送去北大荒的冰天雪地里劳役;她如果要在劳役中度过一生,倒不如现在就死了干净。因此,文少萍已抱定决心,当母亲和刘步云被判枪毙后,她一定会伺机自杀,结朿自己短暂而凄凉的人生。
当二十多名犯人押回十三区,姜嫣兰和刘步云他们十二人,被关押到十三区拘留所。文少萍禁不住泪如涌泉,回过头来和母亲、刘步云他们对望一眼,大家心里都明白,永诀的时刻已廹于眉睫,泪眼相对,一切尽在无言中。潘云妮、孙若茵、赵筠妤和文少萍一样,都在为和自己的师友永别而伤心啜泣。潘云妮在回龙潭乡途中,一直在喃喃自语:“黄钟毁弃,瓦釜雷鸣。”
“纲纪废弛,豺狼当道。”孙若茵在咒骂。
“苍天无眼,屈杀良民。”赵筠妤在感叹……
刚才洗澡后,文少萍听了杨祥福含有无限暗示玄机的几句话,回房后她马上告诉潘云妮等几位难友,她们听了非常高兴。赵筠妤说:“解放二年多了,即使下面的干部素质差胡来,但一批高级干部都是很精明的。十三区搞出这么大的特务案,株连这么广,连我们这些青年学生都当特务抓起来,难道他们当中,就没有人表示怀疑吗?”
潘云妮思量片刻,满有信心地说:“事情一定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可能上级已派工作组下来调查,发现问题的严重性,下令停止。不然,杨祥福也不敢将我们身上的绳子除去,并给我们洗澡换衫。他的话在暗示事情已彻底出现转机。”
“我们这批人应该是原先已经定案,判定刑期。现在情况突然,最大可能是停止执行,甚至全案平反。如果平反,那将是解放后,文昌县发生的最大的一椿寃案,真是千古奇冤呵!”文少萍分析说。
“哈哈!天助我也!”孙若茵朗声大笑。“到底天公有眼,刮台风,下大雨,拖延了时间,不然许多人已经人头落地了。”
文少萍心中在默默地祈祷,希望上天保佑,保佑她母亲,保佑所有无辜的师长和挚友都平安无事,度过此刼。如果每个人都能死里逃生,重出生天,珠溪中学,十三区,每一个人的历史都将改写,每个人的人生观也将大大改变。她文少萍经此切肤之痛,已彻底看破红尘。人生如梦,还争什么蜗角虚名和蝇头小利呢!活着就是福,好好地善待人生,珍惜生命。
文少萍打算,刘步云如能活着,他们马上结婚,生儿育女。他们不图什么光辉灿烂,要的是平平淡淡,与世无争,当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君不见,历史上多少英雄豪杰,欲创万世功业,到头来一样付之东流。正如苏东坡所唱:“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英雄人物”。人生在世,一切名利得失,皆为过眼烟云,一切皆空。流芳百世,遗臭万年,尽在后人的笑谈中。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正是:逃生死里历心忡,看破红尘意已空;利禄功名身外物,一堆黄土世人同。(东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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