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没有跪,在别人看来,连城是最应该跪的人。(
剑道独尊)
但不知怎么,连城就是没有跪。此刻,没有人顾得上他,也就没有人在意这刚刚长成的少年该是怎样的反应。
“是时候离开了?”
连城默念着这句话,此刻他真的没有想明白,这句话到底代表着什么。
“是我要离开呢,还是那老不死的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连城摇了摇头,这让他有些头疼。看着躺的四平八稳的老酒鬼,连城知道,他只是睡着了。但更让他头疼的是,老酒鬼似乎永远也醒不了了。
连城并不怎么悲伤,在他看来老酒鬼只是睡着了。所以,他看着跪了一地的人们悲恸不止,心里有些茫然。(
将夜)
“请王爷仪仗。”
一声略带嘶哑而又悠长的声音让连城回过神来。王老五长身而起,紧绷的微黑脸膛还挂着泪水。所有人起立列队而出,,动作整齐略有僵硬。
老酒鬼就是王爷,地地道道的亲王。
天子御封:顺亲王。
当今大秦帝国皇帝陛下的亲哥哥。
手下亲卫连同亲眷共三百一十八口,能执刀者一百一十八人。
堂堂亲王,这等排场终究有些不好看,但亲王仪仗却是华丽完备。一百一十八人,不多不少,刚刚好。
只是,略有些陈旧。
只是,马有些瘦,有些老。戟虽亮,却甲不明,好在华盖旌旗一应如新,气势犹存。(
黑煞帝尊)
我从雪原来,带着一身伤。
很多事情,连城并不知道。因为,他只是一个孩子,现在也是。连城有些茫然地看着往日熟悉的人们脱掉了布衣,换上了甲胄。手中持长戟,腰间佩长刀,好不威风。盔缨一抹艳红如血,如将要隐去的夕阳,一片冰冷。
冰冷的双眼,更加冰冷的是人心。
残阳已逝,霞光犹在。微红的霞光为这片单调的白色世界镀上了一层暖色,经由雪地的折射,给人一种微醺的感觉。
早有三骑出城往南而去,一骑掌旗,二骑随护在侧。
王老五居中号令,一切变的有条有理。边寨已不似往日的散漫,如今更像一个军屯。事实上,边寨本来就是军屯。(
武道丹尊)是天下带兵之将规格最高的军屯,却是大秦帝国最最无用的军屯。
边寨,是放逐之城。
今夜,少了些喧闹,多了些肃穆。场间燃起熊熊的篝火,或取暖或照明,却没有人围火而坐。壮士夜带甲,亲眷早已是一身素白。往日贴身侍奉丫头,此时正哭的双眼红肿。
连城坐在离火堆不远的阴影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平日里那些个老态毕现的汉子,如今披甲执戈反倒显得精壮异常。直到此时连城才知道,这些日日相见的老头子,最大的也不过四十岁。就连如今躺在棺材里的老酒鬼,今年也才三十六岁,正值壮年。
边寨,愁煞人。人若没了希望,一身皮囊也懒得修理,就连时光也嫌走的慢些。十年,整整十年,却似耗尽了所有的生气。
然而,王爷已经归天。(
修真门派掌门人)希望又在哪里呢?连城忍不住又想起那句话:
是时候离开了!
“当真是该离开的时候了吗?”
连城往阴影里缩了缩身子,原本抱着肩膀的双臂更紧了些。
老酒鬼并不是一无是处,至少他教了一个学生。只是,早在两年前,老酒鬼就再也不是连城的对手了。可见,这老师当得也是极不成功。
或许那些亲卫们看着连城时震惊的眼神,能说明些东西。或王老五,或李小七,或远在千里之外的大秦子民,都知道当年的顺亲王,乃是大秦帝国赫赫有名的武道高手。
王老五不是排行老五,李小七也不是排行老七,而是实实在在的排名。当年顺亲王麾下七虎将,只余其二。王老五名王庸,李小七名李挺,皆领大将军衔。(
灵域)往事不可思,不可忆。而今,醉卧偏城,手下兵将百余。可叹!可怜!
而这一切,连城不知道。
小小边寨,藏龙卧虎,名副其实。
几年间,连城学会了相处,却没有学会尊重。望着这些人,骨子里有种莫名其妙的鄙夷。这让连城很不解,明明是想亲近的,却又夹带着不屑。以至于连城对自己都生出些厌恶,却想不明白那些自大狂妄的根源从何而来。
而今,望着白色布幔里那口朱红大棺,想着老酒鬼一言一笑,想着满是酒气的嘴里,时常叫的那个名子,连城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虽然他老是有种奇怪的感觉:这老不死的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了?
晨时,东方有红霞生,预示着今天是个好天气,无雪,天晴好赶路。
三声炮响,起灵!
众人高喊:
“请王爷上路!”
……,
“请王爷上路!”
……!
声音绵延不绝,直至队尾。
连城紧随王老五行在队列前面,虽是瘦马,总归是马。队伍行的缓慢,但极规整。只闻马蹄踏雪,未闻喧哗之声。
连城回望边寨,隐见烟雾升腾。霎时,火光冲天,势不可挡。连城终于明白那句话的确是对自己说的,确切的说,是对所有人说的。
临行焚城,何其决绝。
何其壮!何其悲!
正如这支沉默前行的队伍,在这空旷雪原何其渺小,何其沉重。
王老五如是。
李小七如是。
身着素服的亲眷仆役如是。
驾车催马全身披甲的亲卫更如是。
连城不如是。
大红棺木中,身覆战旗的亲王殿下不如是。
风景极好,难得太阳很大。阳光洒在连城散落的长发间,散落在连城的白衣上。英俊冷漠的脸,没有悲,更没有痛。
雪,一望无际的雪。太阳下,泛着晶莹的色彩。马蹄踏过,犁出一道深沟,虽然凌乱,但并不泥泞。与不冻泉河并行,生生踏出又一条黑带。
“七叔,我们这是要到哪里去?”
连城问出一天来的第一句话,无悲无喜。
王老五转头看着连城,又举头望向远方,接过话头:
“王爷要回家,我们也要回家。”
李小七眼神里满是向往:
“我们要到一个没有雪的地方,那里有很多很多人。”
“很多很多人……!”
刹那间,连城明白了什么。
他们都要回家。
更重要的是,老酒鬼想回家。
边寨,从来都不是家。
一直都不是。
凝固的时节,只有雪。
只有冰冷。
没有了边寨。
也没有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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