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最寒冷的两个月已经过去,如今已是阳春三月。(
九重韶华)
韩母的身体却并没有随着这天气的转暖而变好,而是咳得越来越厉害,几乎连床也不能下。
所好家里还有一些以前编织的草鞋,苏玉心每天依然靠着这一点微薄收入养活全家。但她心里却隐隐不安起来,光靠这点收入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而且韩母的身体也越来越差,虽然韩信每天都会瞒着韩母上山采药,但她的用药量却越来越大,这样下去终会有支撑不住的那一天。
然而苏玉心却始终没有想出什么好的办法。她也并没有去和韩信商量,一来不想打搅他,二来韩信也不是这善谋生计之人,和他讨论恐怕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好的结果,反倒是乱了他的心。
就这样撑到了三月中旬。这一日,苏玉心如往日一般提着草鞋走在去往集市的路上,还没走几步,就被忽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韩信拽住了衣袖。
苏玉心白眼一翻,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韩信摇了摇头,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苏玉心那原本光滑洁净,却硬生生被她挤出了几条皱纹的额头,说道:
“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嗯?”
苏玉心愣了愣,却不相信韩信的话,小脸一扬,气鼓鼓的回道:
“不去。”
韩信懒得理她。自顾自的就一把拽过她手中的一筐草鞋,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苏玉心气的直跳脚,却只能在后面屁颠屁颠的追着。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二人就来到了淮阴东市。说来倒也可惜,苏玉心来到秦朝这么久,却连这么一个淮阴小县城也没有逛过。这东市,由于离韩家相对较远,苏玉心更是一点也不熟悉。如今与韩信这么一走,倒发现这里却是比西市繁华热闹的多。
“喂,你到底要带我做什么啊?我还要去卖鞋呢!”
苏玉心好不容易追上韩信,气喘吁吁的问道。(
大学除灵师)
韩信淡淡一笑,眼里却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到了你就知道了。”
“还卖关子。”
苏玉心一撇嘴,便随着韩信,又行了两三里的路程,终于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所在—
陈香酒肆。
这酒肆看起来并不是很大,但却装饰的十分精致,在这样一座小县城里想必是仅此一家。生意似乎也是很红火,虽然这才一大早,却已经宾朋满座了。
韩信轻车熟路的带着苏玉心拨开人群,走进酒肆,店内的伙计虽然拿白眼看他们,但却也没有阻拦。韩信对旁人的目光完全视若无睹,径直拉着苏玉心走到了靠窗边的一桌,对着正位上的那人就是一行礼:
“亭长大人。”
那人约莫四五十岁的样子,长须飘飘,面容和善,看起来倒像是个贤良的长者。
他见是韩信,脸上竟未露出与其他人那样的鄙夷之色,反是同样回了个礼,一抚长须招呼道:
“韩贤弟快坐。”
韩信应声坐下,一拉苏玉心,示意她坐在自己旁边,向那长者介绍道:
“这是家妹玉心。”
那人朝她点头微笑。
韩信见苏玉心还傻傻的杵在那里,连忙拉了拉她:
“玉儿,这位是南昌亭亭长大人,还不快向大人行礼。”
苏玉心却是打了个冷颤,心里直哆嗦。
这家伙居然叫我玉儿,怎么听起来咋这渗人呢…
南昌亭长却不在意,打量了苏玉心几眼,随即笑容可掬的对韩信讲道:
“家妹年龄虽小,生得却真是窈窕,想必过了笈笄之年,上门来提亲的人必会踏破贤弟家门啊…”
“亭长您真是过奖了,过奖了。(
花非花雾非雾)”
苏玉心这次却是抢答了出来,差点没笑成一朵花,抬头就看到韩信那一张脸比锅底还黑三分,连忙吐了吐舌头,缩了回去。
“大人您真是说笑了。”
韩信摇了摇头,朝着酒楼中间搭起的台子望去,似是不经意的就转换了话题:
“那些歌舞姬还没到吗?”
“呵呵…”
南昌亭长拂须一笑,也是向那舞台看去:
“贤弟可莫小看这次的来者。这‘璇玑’歌舞团在这东海一地可是颇具盛名。不仅乐者擅乐,这舞者则更生得千娇百媚,姿态万千。”
韩信却是不做声,目光一瞥,看见苏玉心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二人的谈话,只对着桌上那一叠豆糕猛流口水。
看见她这幅模样,韩信一时忍不住就失笑了出来,抬眸正对上苏玉心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无奈下便夹了一块递给她:
“快吃吧。”
苏玉心接过豆糕,眉开眼笑,开心的不得了。
天天喝粥,天天喝粥,她都已经快要喝吐了!如今见到这豆糕,苏玉心立刻如同饿虎扑食一般风卷残云的狂食起来,直看得对面那南昌亭长频频蹙眉。
还好就在这时那歌舞团终于登了场。
六个如花一般的女子颔首低眉而上,琴箫声中,佳人如惊鸿般,翩翩起舞。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高台之上。
苏玉心也放下手中的吃食,怔怔的看着。
然而让她屏息凝神的却并不是这婀娜多姿的身影,而是那徐徐响起的悠扬箫声。
苏玉心过去是识得萧的,事实上,她的萧艺却也并不在差。
而如今这箫声,粗略听来似乎没有什么,但细闻之下,渺渺然竟有着沧海桑田、浮云变幻之意,空旷辽远,清寂深幽,箫声所停之时,苏玉心仍尚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焚天绝神)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苏玉心完全沉醉在了其中。
最后还是韩信的触碰唤醒了她。
“怎么样?是不是很新鲜?”
韩信挑眉关切道。
苏玉心愣愣的望着他,一时间竟说不上话来。
她这才知道,原来韩信今日邀她出门,竟是为了带她来看这些平日里难得看到的歌舞表演。
韩信虽然没有明说,苏玉心却能感受到,韩信他是觉得自己最近太过愁苦辛劳,所以才邀她来此,放松心情,舒缓愁眉。而他自己对这些,却并不见得有多么感兴趣。
谢谢。
苏玉心心里默念了一声,随即向他点点头,认真的回答道:
“很好看。”
韩信这才放下心来,也沉下心将目光投向了舞台。
一曲舞完,台下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
台上的青衣男孩儿却是挥手示意众人安静。
“青茗代表璇玑众人感谢各位的捧场。”
男孩恭敬的行了一个礼,随后却是一招手,身后一人便捧着一木制托盘缓缓的走到他身边。
青茗微微一笑,便伸手揭开了覆在木盘上的一层红布,红布落下,托盘中赫然横陈着一柄通体乌紫的洞箫,色泽温润,风雅袭人。
然而台下的观众却仿佛很稀奇一般,对着这柄在苏玉心看来普普通通的洞箫指指点点。
青茗像是知道众人在疑惑些什么,笑意更深:
“实不相瞒,青茗今日却是有一事相求。”
青茗顿了顿,拂了拂衣袖,目光望向了那柄洞箫:
“我家主人浸心乐理几十年,如今已过不惑。(
不败战神)主人心忧这紫笛之艺后继无人,于是寻访东海诸城,想要找到一名弟子来继承他毕生技艺。”
众人了然。苏玉心却在那儿嘀嘀咕咕,什么紫笛,这明明是一柄洞箫好吗?
青茗继续道:
“这紫笛之音大家之前已耳闻,如今若有中意者,便上台来一试。主人有言:若能在规定时间内奏响这紫笛,便可以进入考虑范围…”
众人哗然。南昌亭长皱了皱眉,一捋胡须,对韩信二人笑道:
“这童子能说出这种话,想必这紫笛一定不是那么容易奏响的…”
废话,这还要你说!
苏玉心翻了个白眼,却还在纠结这“紫笛”与“洞箫”的差别。
韩信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戳了戳她的脑门,无奈道:
“发什么呆呢!”
苏玉心不说话,心里却思量了起来。
这洞箫一时半会想要吹响可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不过台下这么多人,总归是有能够吹响的。就是不知道这青茗的主人,做的到底是什么打算?
转眼间就有一个青年人自信满满的走了上去。
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台下众人本以为这青年必有一套,没想到,到了最后,他虽连吃奶的力气都已使尽,却依旧没能将洞箫吹响。
无奈之下,青年人只能红着脸在一片嘘声中下了台。
苏玉心看的直摇头,这吹箫之艺在巧而不在力,这青年巧劲没有,蛮力十足,能吹响才算怪。
接下来登场的是一个瘦弱长者,看上去风一吹就能吹倒,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
这样的人能吹响?
有人嗤笑道。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在最后的时间内,老者竟忽然奏响了一个音,虽只有一下,但在众人听来却如雷贯耳。(
娇妻难养,老公太凶猛)
台下瞬间鸦雀无声,随后便爆发出了雷鸣般的喝彩声。
老者挺着胸脯,洋洋自得的在欢呼声中走下了台,却没看到那青茗脸上一瞬而过的不屑。
随后,又有十几人自告奋勇的上了台,然而,无论他们如何绞尽脑汁,用尽一切办法,最终却只有一人与那老者一般最后关头吹响了数个音节。
青茗看着台下的宾客,眼里却是一闪而过的失望,他持着洞箫,朗声道:
“还有人想试试吗?”
再没有一个人响应。
青茗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那好吧,我们就到此…”
“等一下!”
忽然,一个稚嫩清脆的声音响起,立刻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正是苏玉心。
苏玉心向青茗点点头,指了指他手中的洞箫:
“我可以尝试一下吗?”
这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看清出言者后,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了一阵哄笑声。
南昌亭长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这丫头可是和他一桌的,这要丢起人来,可连他的那份一起丢了!于是连忙向韩信狂使眼色,示意他止住苏玉心。
可韩信却压根像没看见一般,一双眼睛完全定在了苏玉心的身上,眼里是浓浓的兴致。
青茗点了点头,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当然可以。”
苏玉心定了定神,转头朝韩信笑了笑,便向台上走去。
青茗如之前一般将手中的洞箫向苏玉心递去,却没想到对方却是一摆手:
“可以给我换一柄新的吗?”
青茗一愣,观众们却是不干了。
“臭丫头人小事儿还挺多!”
“你到底吹不吹?不吹就赶紧回家吃奶去!”
“谁家的小孩儿啊…也不管管…”
…
南昌亭长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抬眸看见韩信,却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仿佛对苏玉心能吹响这紫笛充满了自信一般。
其实韩信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他会有如此自信。只是冥冥间,就是有那么一种感觉,苏玉心不会让他失望。
听到下面这一片嗤笑声,苏玉心瞥了一眼那洞箫吹口处残存的口水,翻了个白眼,仰天长叹:
这群不讲卫生的人啊!
然而苏玉心却低下了头,再次抬起之时,却一脸大义凛然,义正言辞道:
“舞者以身为由,乐者以器为重。真正惜音爱乐者,手中的乐器亦有生命有灵魂。惜音爱乐者,必不会如置糟糠社鼠般随意践踏自己手中的乐器。”
全场静默,鸦雀无声。
苏玉心背手而立,目光凝视着窗外那一片片湛蓝,衣袖翩翩。
众人盯着台上这一抹若孤云野鹤般的身影,仿佛过了十几年那么长…
许久之后…
一堆臭鸡蛋烂白菜全扔了上来,还夹杂着几只破鞋…
苏玉心一把拽住旁边的青茗就往他身后闪,一边躲还一边伸头叫嚣:
“素质!你们这些人的素质呢!注意素质啊!”
迎面飞来一只臭袜子,算是对她的回应。
我闪!
苏玉心得意洋洋,却看见那臭袜子瞬间就击中了被她拉到面前做护盾的青茗脸上,某人转过头来,一脸翔意,怒气值爆表。
苏玉心连忙后退了几十步,挠头讪笑。
“呵呵…好一个乐器亦有生命亦有灵魂…”
忽然,从背后的围布中传来一声男人的失笑声,算是给苏玉心解了围。
青茗闻言连忙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行礼,恭敬道:
“主人。”
“青茗,将我前日新做的那柄‘无衣’拿给这位姑娘。”
男人吩咐道。
青茗却是大惊失色,脸上一片犹豫:
“主人,那‘无衣’费了你那么多心血,如此珍贵之物,交给这不知从哪儿来的丫头,万一损毁了怎么办?还请主人三思…”
苏玉心看着那青茗脸上显而易见的不屑愤恨神色,直摇头。
这小屁孩儿,还记起仇来了!
那男人却是没有回答青茗的话,而是向着另外一个方向一唤:
“红依,你替我为这姑娘拿上来。”
这声音,与之前相比冷淡了不少,却有着一股不怒而威的威严。
青茗闻言,脸色瞬间一片惨白。
围布之后,一青色长衫的豆蔻少女托盘而出。
苏玉心向盘内看去,却见此盘中横陈之物与之前那紫竹洞箫外观上全然不同,点点斑驳泪痕,竟是一根湘妃竹箫。
苏玉心哑然。
前世的她,原本是没有机会接触到箫的,然而幼时一次玩耍之中却偶拾一柄,她虽不懂,却也站在那里一直等到天黑才交还失主。箫主是一花白老人,见她玲珑聪颖,能言会道,心喜之下便成了她的师父,教她习箫,十几年下来,苏玉心在这老者的熏陶之下,不仅箫艺突飞猛进,而对这乐音的感悟也自有一套。
南箫洞箫之中,她更倾向于洞箫,而洞箫里,也更喜这湘妃竹箫。
除了偏爱于那更为厚重深沉的音色之外,这湘妃竹背后的故事也是一重要因素。
尧之二女,舜之二妃,曰“湘夫人”,舜崩,二妃啼,以涕汨挥,竹尽斑,故曰“湘妃竹”。
君妃二魄芳千古,山竹诸斑泪一人。
有妃如此,用情至深,泪尽身死,夫复何求?
如今在这里,竟又能见到这湘妃竹箫,如苏玉心这般,也不免湿了眼眶。
她将自己的双手放在身后擦了又擦,这才从盘中拾起那洞箫。
近看之下,苏玉心才发现,这洞箫与她以前所见过的,却仍有较大出入,更为瘦弱,也少了些箫孔。
然而即使这样,苏玉心将那洞箫在手中只把玩片刻,便熟悉了起来。
她抿了抿嘴唇,恬静一笑,却是望了望远方正翘首以待的韩信,便将湘妃竹箫送至唇边。
一曲《春景》戛然而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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