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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尘暴涤荡下的魂灵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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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太阳还在山后做梦,曹可明就起床了。(阿玖)她爬上老宅后面的沙山,呼吸山村清新的空气。付玉林找到她的时侯,看见她正在草地上做健身cāo。问:“可明,习惯老宅吗?没有折铺吧?”

    曹可明说:“我和妈说了半夜话,说着说着就睡着了,根本没有折铺的感觉。我和老宅很有缘份,将来我退休了,就在老宅里写我

    太阳还在山后做梦,曹可明就起床了。她爬上老宅后面的沙山的一生;写你;写老宅里发生的故事。”

    付玉林笑着问:“我有什么可写的?”

    曹可明肯定地说:“有。譬如你干工作舍得出力气,花时间,不怕得罪人;你无论走到哪里,老百姓都把你当成亲人一样对待;在农民家里,你荤的素的、稠的清的都吃得香甜可口;在谁家住,不管土炕烂席子你都能将就,倒头便睡,不折铺,不失眠;在农田里,你抓起什么工具都会用,什么农活都会干。在你身上闪现的这些优良品质是我们这些大学里培养出来的干部最欠缺的。在经济大cháo中,象你这样年轻有为的干部实在不多了! 我所以爱你,爱得如痴如狂,是你身上这些宝贵的品质在吸引我! ──我从心底里深深地爱着你己经三、四年了啊! ”

    付玉林第一次听着曹可明的表白,才真正认识她爱自己的那颗心,激动地说:“可明,你把我描述得太好了吧?”他很想抱住亲她,可是在说这么严肃地话题的茬口上,他不想打断她的话,不愿破坏她的情绪。

    曹可明继续说:“老付,我还没说完呢! ——你爱自己的工作,爱党,爱社会主义,在工作中听不到你的半句怨言,二话;我相信你在关键的时侯,会为党,为人民的利益而奉献出宝贵的生命! ”

    付玉林听了曹可明对他推心置腹地话很激动,妻子下世后,他一直在寻觅知音,寻觅能理解他的人,她正是他要寻觅的人,他听到了她的心声,说:“可明,谢谢你能这样理解我! ”

    曹可明言词坚决地说:“老付,我爱的是你那颗完全彻底为人民服务的心! ”

    两人相亲相爱的牵着手往沙包下走,两颗滚烫的心在互相贴紧,互相理解,互相支持。付玉林边走边说:“可明,我们今天必须工作。我昨晚己经调查过了,向沙包上迁坟是田森布置的。我们的工作怎么开展,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他己经养成了博采共长的习惯,每干一件新的工作,总爱和同级、下级商量。

    曹可明稍为沉思了一下,突破口就找出来了,说:“老付,阻止向沙包上迁坟迫在眉睫,一面直接干预邻近几个村的迁坟工作;一面找田森商量具体办法:究竟把农民埋在农田里的坟迁到何处。”

    付玉林高兴地说:“可明,我和你的想法不谋而合。沙井驿乡以沙井驿村和光明村为界,分为东片和西片:东片九个村;西片九个村。我们先从西片开始吧。”

    两人匆匆忙忙回老宅吃过饭,就磨肩接踵地出门了。

    西片的村干部会是在沙井驿村的会议室里召开的。会前付玉林拨通了乡zhèng fǔ的电话:“龙才叔,你昨天骗得我好厉害哟! ”

    龙才笑着说:“林崽,老实告许你:我看着你长期打光棍心里不是滋味! 你和你的秘书是天生的一对,我不骗你,你们不会这么快就走到一起! ”

    付玉林听后无言以对,心想:“消息传的好快呀,这可成了县委书记的轶闻了! ”他意识到放纵了自己的感情,和曹可明的婚约步履迈得太快,乱了方寸,是犯了一个大错误:不应该让她住在自己家里;应该由村长安排她的住宿。自己是一县的父母官,不是平民百姓,更不是等闲之辈,这样做会给一些人留下不必要的口实。反过来想,也无大碍:人间百态,自己就是其中的一员,为什么要克制自己合乎情理的感情呢?未过门的媳妇看公婆,住在婆家,于情于理都能说得过去,这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呢?再说他不敢向曹可明张这个口,否则会遭到这个犟姑娘的讥讽。想到此,他忐忑乱跳地心律平衡了,处之泰然地对龙才说:“龙才叔,我要找田森商量工作。”

    龙才说:“森崽不在家,等他回来我一定转告你的话。”

    付玉林说:“不是要等他回来;而是立即派人去找! ……”他简单扼要的向龙才说了他在沙包上看见的惨景,和田森该研究解决的事。(葬剑藏弓

    说曹cāo,曹cāo到。龙才刚放下电话,田森就进来了。龙才说:“森崽,林崽昨天就到家了。他刚来过电话,要和你商量迁坟的事呢! ”田森己人近中年,是从外迁户中提拔起来的干部,和龙才这样的当地老户既不沾亲又不带故。龙才年纪大,资格老,经常把他的顶头上司当成晚辈对待,亲切地在他的名子后面冠以“崽”字。

    田森可不是顺溜角sè,山乡人背后地叫他“孬货”。他从外地搬迁到光明村,是村长兼党支部书记满绿麾下的一个普通青年。付玉林调走后,本该要把满绿提拔到国家干部队伍中的,谁知田森却时来运转,平步青云,搞了个偷梁换柱之术,把和付玉林并肩战斗过的满绿挤跨了:入党,提干一步到位,同时完成。他满脸jiān笑着对龙才说:“昨天我看见老付的小车就溜了。他搂他的妞,找我干什么?咱们乡的事还轮不到他管;我只对老屠负责! ”

    龙才知道屠松年一直兼任着沙井驿乡的党委书记,田森又是他一手提拔培养起来的干部,就无话可说。他见田森要走,忙说:“森崽,起码你得给林崽回个电话呀! 他是县委书记,有权检查你的工作。”他不知道他们之间存在着什么矛盾,总想息事宁人。

    田森cāo着鄙视付玉林的腔调说:“屁!老子没工夫理他! ”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田森的双脚刚迈出龙才的办公室,村长满绿带着几个村干部把他堵回来了。田森最怯这个毛脸大汉:他从来不把他当一乡之长看,见了面没一句好话,敢直呼他的浑号。今天更胜过往常,一点不顾忌后果,说:“孬货! 你听着:”

    田森曾想抹掉满绿的村长、村支书帽子,结果失败了:光明村的群众不答应,干部不答应,党员不答应。满绿工作起来有股子蛮劲,横劲,从十九岁上就带领光明村的群众治沙封山,工作有成绩,群众中有威信,他奈何不了他,就请示屠松年,谁知屠松年却说:“一个小村长,既然群众拥护,你就让他当着,碍你什么事?”屠松年的话虽然说得不无道理,可是只要还让满绿当干部,田森在他眼里总觉得矮几寸。他回家,光明村的群众不理会他,光明村的工作他不敢过问,满绿敢在众人面前直呼他的名姓或浑号,把他乡长的权威全抵消了,还惹得群众哈哈笑……。见满绿对他无此无理,回敬道:“有屁就快放! ”

    满绿接着说:“你让我们把祖坟迁到山包上,那里的植被要遭到毁坏,万一遇上特大沙尘暴,出了问题该谁负责?”

    满绿提的问题相当尖锐,田森却不加什么考虑就说:“我请示过屠县长,你只有无条件的执行,别来胡搅蛮缠! ”

    干部们不愿意听田森这样回答他们的问题,七嘴八舌的说:

    “你是麦秸拐棍吗?得自己拿主意呀! ”

    “你是稻草人吗?离开屠县长你就不会走路了! ”

    田森塄起眉头威胁道:“满绿,你带这么多人到乡zhèng fǔ来是想闹事吗! ”

    满绿说:“他们来听你回答问题,怕出了事故你往我身上赖帐,来个猪八戒倒打一靶! ”

    田森向满绿下命令:“满绿,我再限你三天时间;三天再完不成迁坟任务,老子先撤消你的村长职务,然后再考虑你的党籍! ”他知道在沙井驿乡,以满绿为首的几个村干部,事事处处和他闹别扭,唬不住满绿,迁坟任务就按时完不成。

    满绿气如斗牛地说:“孬货!你敢给自己的话做主,当面拍胸脯,咱就无条件执行!谁让咱思想麻痹,不给党争气,让农民在田里埋坟,占去了上百亩好地。”

    田森真拍着胸脯说:“满绿,我很欣尝你的党xìng原则,向山包上迁坟要出了问题,老子负全盘责任! ”

    满绿大呼一声:“咱们走! ”就风也似的带领着他的一班人走了。

    龙才望着满绿坚实地背影说:“森崽,满崽的意见你应该考虑,村干部们违抗你的命令,不向你划定的山包上迁坟,我看是有原因的,你还是去和林崽见个面,研究出个具体办法来再迁也不迟呀! 再说,你这种一刀切的工作作风己经过时了:大跃进的年代才这么干哩! ”

    田森对龙才一向就不尊重,尤其在这时侯批评他很反感,骂道:“臭秀才! 你敢批评我的工作作风?嘿嘿……! 只可惜你己经快成朽木了,不然的话,沙井驿乡的党委书记非你莫属! ”

    龙才和田森工作多年,受他的嘲笑和冷遇己经不是第一次,他恨自己属猪:记吃不记打。(总裁老公,太粗鲁)就自找台阶下:“算我这老嘴不值钱! ”说完就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了。

    田森见龙才晦气得不行,就笑着打圆场:“其实哪,你的工作还是有成绩的,譬如……”

    龙才见他要发表长篇演说,不愿听,噘着胡子嘴抱着水烟瓶走了。

    屋里只有田森一个人的时侯,他怀着试试看的心情给沙井驿村打电话。接电话的不是崽子村长付新,而是一个女人,她说话的口气很硬:“田森,付书记等着和你商量迁坟的事,请你马上到沙井驿村! ”

    田森想弄清对方的身份,问:“你是谁?”

    对方回答:“曹可明!”

    田森认识她,每次他到县上开会,总见她象个影子似的不离付玉林前后。她也相当漂亮,每当她出现,总会吸引大家的目光,是那种花瓶姑娘。听说这两天她住在付家老宅里,肯定唧唧哦哦和付玉林干那种见不得人的事。他不回话,心里骂:“县委书记泡不烂的货!你别给老子耍威风,老子可不咬你那一套!”骂完就扔下话筒兀自走了。

    儿子和新儿媳来家已经两天了,没有向付老爹提说过迁坟的事。他们越不说,付老爹心里越不是滋味,搅得他寝食不安。他猜测他们是怕他年事太高,思想落后,向他说了迁坟会受不了,也会因迁坟闭上眼睛离他们而去。他心里说:“哼!娃们,你们把爹看扁了,爹是老贫农,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落后!”他要给儿女们树个榜样,就是临终也要留下个好影响。早饭后,他扎好裤角,烟袋里塞满烟叶,正要走出大门,付大妈突然堵住去路说:“定定给我蹋实着,那里也别去:我怕你走远了回不来,闭了眼尸骨进不了院门,给儿、女们添麻烦! ”

    付老爹笑着说:“唉! 你怎么当心这个?我入土还有几天呢! ──我去找万福、玉凤,来帮咱们把祖坟迁了。”

    付大妈惊愕地问:“你不是说抗住不迁么,怎么忽然变卦了?”

    付老爹放低声说:“不看儿子的面也得看媳妇的面,咱们是干部家属,咱们不迁坟,他们在众人面前说迁坟的事舌头就短了;更不能让媳妇说爹妈都是老封建,老落后! 娃他妈,你说我想的对呀吗不对?”

    付大妈很佩服老伴的思想变化,为儿子、为还未过门的新儿媳变化得合情合理,急忙点头回答:“对,娃他爹你想的对,千万不能给明儿留下个坏影响:公公婆婆是两个老落后,老封建! ”她抬头望一眼灰蒙蒙的天说:“早去早回,你看这rì鬼天,要变脸呢! ”

    付老爹说:“近几天还不咋的。”

    付大妈腾开路让老伴走了。

    老伴走后,付大妈却后悔起来,手脚不安地在老宅里进进出出。心想:“别看老鬼的脸上挂着笑,说不定他心里憋屈着呢! ”她知道付家祖坟的前前后后,更知道她老伴的心事:付老爹名叫付大黑,八岁上就给地主车子章家在沙滩上拦羊,十六岁上改行做农活,直到解放军打进沙井驿,他才回到自己的老宅里。

    土地改革时,愤怒地群众刨了车子章家的祖坟,把那二亩坟地分给赤贫户付大黑,他认为车子章家大骡子大马的发财不是高利盘剥穷人所致,是祖坟分水旺,就把自己爹妈的尸骨从荒滩野地里迁回来,埋到分给他的那二亩地里。把车子章家的祖坟变成了他付大黑家的祖坟,rì夜盼望着发家致富的哪一天。

    付大妈十五岁上嫁给付大黑,二十多岁上生了玉林。三十岁上生了玉凤。

    转眼间,付大黑被rì月的风霜磨成了老汉,改革开放的chūn风刮来了,土地要还给农民,生产队要解散,农人们怀着好奇心,睁着试试看的眼睛,分牛、分马、分车、分粮。分地时由于肥瘦不均,远近不同,争吵了好几天分不下去,队长说:“抓阄。谁的命好谁抓近地好地;如果抓上赖地,远地,那就自认倒霉吧! ”

    上百双眼睛盯着队长的一举一动,并没有舞敝迹象,大家就抓了。(至尊少女复仇记

    付老爹回到家唉声叹气,不吃不喝愁成一堆泥,象忽然生了大病。付大妈奇怪地问:“你这是咋啦?怎么平白无故就生病啊?”

    付老爹说:“真倒霉! 埋咱先人的那二亩地,被地主车子章的儿子万福抓去了啊! ”他想哭,可又掉不下泪来,只是心里干着急。

    付大妈吃惊地说:“这可怎么办?”她也拿不出哈主意,只是跟着发愁而己。

    有天半夜里,劳累了一天的付大妈睡意正浓,付老爹硬是把她捣醒后兴奋地说:“娃他妈,我发现了一个秘密:咱们的凤儿和万福好上了! ”

    听女儿和地主的儿子好上了,付大妈的瞌睡吓跑了,抱怨丈夫:“你还有功夫笑呢! 难道不知道万福家是地主?”

    付老爹笑脱了声。说:“哈哈!你怎么还蒙在鼓里呀! 地主的成份早取消了,和咱贫下中农一样了! ”

    “多咋的事?我怎么不晓得?”

    “你整天围着锅台转,围着你的鸡呀猪呀转,门都不舍得出,你能晓得个屁! ”

    “万福倒是个好娃,只是岁数大了点。”

    “我和你年龄相差还小吗?”

    付大妈被老伴三言两语就说服了。

    付老爹有他的鬼主意,车万福上门求婚的时侯,他只提了一个条件:“福崽,我啥也不贪图你的,只把埋我先人坟的那二亩地和我换一下。”

    万福是高中毕业生,己和乡zhèng fǔ签订了开发荒沙地的合同,他只爱玉凤,并没有祖坟风水好坏的陈旧观念,就很爽快地说:“爹,换什么?那二亩地就归你使用! ”

    仅隔一夜之间,地主的儿子就变成了付老爹的隹婿,并把二亩坟地拱手让给了他,付老爹不光自己高兴,连他身上的虮虱都偷着笑。他象一夜之间年轻了十岁,有事无事都要跑到那二亩祖坟地上逛游。

    二亩坟地到手的第五年,付玉林提了干,当上了副乡长。

    付玉凤的承包地逐年有了收入。

    付老爹多皱的脸上成天冒着笑,对老伴说:“娃他妈,我的主意不错吧! 你看他们:林儿还要高升;凤儿要发大财呢! ──全靠咱们祖坟的风水旺啊! ”

    这两天来了新儿媳,付老爹又对老伴夸海口:“娃他妈,我的主意不错吧! ──咱祖坟脉气太旺,就连儿媳妇也是个官! ”

    今天老伴的反常举动,倒把付大妈搞糊涂了。“这老东西! 不知他葫芦又卖什么药?他怎么主动迁坟呢! ”她虽对老丈夫的举动想不透,但也不反对,多年夫妻生活的经验告许她,老伴不管干什么事总是对的。就拿儿、女的文化来说吧,不是他们的爹勒紧裤腰带坚持,孩子们不但上不了中学,恐怕……越往下想,付大妈对老丈夫越折服,她的心反而感到很慰籍,忙去忙她永远也忙不完的家务。

    十几里沙窝子路,腿脚还很灵便的付老爹,只用了两个多小时就走到了。他象个久经沙场的老将军,躬着腰,背着手,在女婿、女儿的承包地上视察:麦苗己经泛绿了,它们在微风中摇头摆尾地嬉闹;沙包己被治住了,除了树便是草;沙包下还栽了成片的大枣树,这种枣个大、味甜,既能药用,又能食用,它象芦苇一样,繁殖快得惊人,既能卖枣,又能卖苗,收入很可观;还有引种的吐鲁番的无核葡萄。

    靠沙包背风向阳的地方,修了水塔、宿舍、仓库、猪栏、鸡栅。

    付老爹摸着他的山羊胡子,心里暗暗地夸女婿、女儿:“嗯,这两个小家伙干得不错!”

    听见狗咬,两个年轻人走出门来,隔老远就认出是爹的身影,几乎是赛跑着到他的身旁。万福说:“爹,有什么事捎个话就行了,这么远的路,你老何必亲自跑一趟呢! ”他早己失去父母,己把付家老两口当成亲爹亲妈了。

    付老爹抑制不住兴奋地心情,笑着说:“来看看你们;看看你们的家庭农场! ”看见女婿身子骨单瘦,叮嘱女儿,“凤儿,给万福吃饱,吃好,这么多地,可别把娃的身体搞垮了! ”

    玉凤强嘴:“爹,他就是那么个干鸡子人,顿顿给他肉吃也不发胖! ”

    万福却在抹眼泪。(鬼王的毒妾

    两人牵着爹的手进屋刚喝了几口茶水,付老爹急着就要走;并且笑着说:“你妈怕我死在外面,尸骨进不了院呢! ”

    万福猜着老岳父来肯定有什么事,问:“爹,有什么事你老吩咐吧! ”

    付老爹说:“福儿,玉凤,你俩去帮我把祖坟迁了吧。”

    万福知道老岳父视祖坟如命,怎么会突然决定迁坟?他想摸透老人的心,问:“爹,听妈说你不是抗住不迁吗,怎么又……?”

    付老爹窘着脸说:“咱是干部家属,咱不带头迁坟,你哥你新嫂子怎么给群众做工作?”

    玉凤笑着说:“爹,你可真进步啊! 我正想看看秘书嫂子呢! ”

    付老爹说:“那就快走吧! ”

    万福对老岳父的回答并不满意,觉得他的肚子里还藏着话没说出口,就不再问,锁上门,向两个帮工关照过浇灌地的事,就和玉凤陪着老人踏上了回家的路……

    到付家,天光己小晌午,小两口就忙拉着架子车去帮爹迁坟。

    临出院门时,付老爹指着院里的一截条石,说:“娃们,把它拉上! ”

    玉凤惊问:“爹,迁坟拉石头干什么?”

    付老爹沉着脸说:“不要多问,爹让你拉你就拉! ”

    玉凤向丈夫做个鬼脸,吐舌一笑,两人忙把石头抬上车……

    说是迁坟,其实只拉走了地角的两堆沙土,并没见尸骨,玉凤问:“爹,到底埋多深?”

    付老爹说:“至少一丈多哩! ”

    玉凤吓的倒抽了一口凉气,说:“妈哟! 那要挖到猴年马月呀! ”

    付老爹却狡黠地笑着说:“再不挖,你俩把这个条石埋上,咱家的坟就算是迁了。”

    直到这时侯,万福才知道了老岳父心中的秘密:原来他早在几十年前埋先人尸骨时就做了手脚,吃惊地说:“爹,你……! ”

    付老爹笑着说:“爹还不是接受了你们车家被人刨坟的教训。你们要记住:我和你妈下世后一定要深埋,只要不占用耕地,zhōng yāng电视台就不会点咱们的名! ”

    两个后生用了不到一小时,付老爹家的坟就迁了,至于迁到何处,村里人谁也不知道,或许永远是个谜。

    田森躲着不见付玉林,可沙井驿乡西片的迁坟工作,在付玉林的影响下彻底停了。他给屠松年打的包票眼看就要泡汤,这时侯他倒很想见付玉林,探听他对沙井驿乡的迁坟工作究竟持何种态度。初chūn是多风的季节,枯枝烂叶在沟洼里翻滚,屋顶上的蒿草吱吱作响,如泣如诉。他从妻妹屋里出来迟了,没赶上早饭,肚子饿得咕咕叫,急忙去邀龙才:“我听你的话,去见付玉林。”

    龙才正巴望着他这样做,就骑着自行车出了乡zhèng fǔ。田森骑着自行车赶上来说:“龙才,肚子饿急了,先到你家吃饭;填饱肚子再去找付玉林。”

    为了工作,龙才不计较田森对他的无礼,笑着说:“只要你不踅后,到我家吃席也行。”

    小上午风停了,天气灼热起来,伏牛山上冒出一坨坨棉花似的白云,不知什么地方放炮,可听着既不象炮响,又不象雷声。天的西南角上还时不时的有闪电,把尉蓝、好看的囫囵天撕破,随后又弥合了。田森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望着远天很不理解的骂:“你看这rì鬼天! 晴光光的怎么会打闪呢?”

    他们骑着自行车由东向西走,转出馒头似的一个个沙包,就越过了光明村,到了车万福、付玉凤的承包地边。(武者在洪荒)田森望着整齐划一的林带,棋盘式的条田,田里绿茵茵的麦苗,机井,水塔,砖房,猪舍,鸡栅,变绿了的山,山下的枣树林,葡萄园,……一个现代化的家庭农场展现在眼前。骂:“妈的! ”他眼红的都快要流血了。“这二地主真发了! ”

    龙才不满意他这样说,纠正道:“森崽,你是代表党在沙井驿乡工作的,怎么能随便说那种无原则的话呢! ”

    田森最不满意龙才的就是这一点:每当他说错话,龙才就毫不客气地纠正他,就气咻咻地说:“龙才,老子一张口你就堵我,难道你是领导我是你的下属?”

    龙才本不想再说,话到嘴边还是出了口:“党办啥事都有原则,你还是要多读文件! ”

    田森刚要张口骂龙才,老远看见车万福的身影,就可着嗓子喊:“老同学,肚子饿了,给点啥填饱它?”

    万福笑着回敬他:“老鼠肉吃吗! ”

    田森不愿向前走了,推着自行车进了万福的小院。龙才正犹豫着,万福喊:“龙才叔,来家做客吧! 有好酒,够你喝的。”

    龙才贪杯,一听说有酒脚先麻了,也推着自行车进了院。

    万福到底是专业户,有钱,桌上鸡、鱼、蛋、肉齐全,酒是几千里之外“伊犁特曲”,正对龙才的胃口。田森先不喝酒,只顾搛菜填饱肚子。他的眼睛不闲着,尽向厨房里瞅。“老同学,你的夫人呢?”

    万福说:“在娃他姥姥家。”妻子曾告许过他:中学毕业后田森追过她。

    田森毫无顾忌地说:“你好福气呀!我把玉凤追到你的怀里! ”

    万福边炒菜边说:“你找的闺旦也不错呀! ”

    田森总忘不了玉凤那窈窕的身子,俊逸的相貌,说话时啧啧的舔着舌头说:“咱俩换换,让……我也当……几天县委书记的妹夫! ”

    因为夫妻都是老同学,田森妻子闺旦,每年金秋都要到玉凤的农场里来小住几天。闺旦胖,嘴馋,哈蜜瓜、苹果、香梨、葡萄、大枣;鸡、鱼、蛋、肉尝遍了,吃腻了才走;走时还要大包、小包的拿。她羡慕玉凤有眼力,嫁给一个地主的儿子,成了沙井驿乡唯一的一家农场主,可她并不晓得玉凤在这片沙地上付出的辛劳是不可想象的。田森明白他们两家的特殊关糸,说话很放肆:“二地主,你倒是说话呀,换还是不换?”

    万福炒完菜也坐下来陪客,笑着说:“老同学,别开玩笑了,今年的高田肯定不错,到时间一定请夫人来尝个鲜! ”

    田森酒气上脸,说话更无拘束了:“老同学,闺旦怎么样?我……想你知道。”

    龙才虽然喝的晕晕昏昏,但他的头脑尚清醒,听田森说话越来越放肆,推故小解骑着自行车先走了。

    趁龙才外出的空,万福迅速塞给田森一沓钱。田森吃惊道:“老同学,什么意思?”

    万福说:“老同学靠党的政策发了点小财,希望你不要在我承包的沙包上布置迁坟。”

    田森把钱装进兜里压低声说:“这个好办,只是我一句话的事情。”……

    迁罢坟,玉凤既想看看在姥姥家寄养的儿子;也想看看哥和秘书嫂子;更想留夜和妈妈温存,给妈妈撒娇,说说私房话,就把丈夫遣使走了。这阵儿rì己西沉,她正和妈妈在厨房里忙,忽然从窗户里看见万福推着自行车进了院门,先是心怦怦地猛跳几下,随后脸就红了。

    付大妈看出女儿的尴尬,从她手里接过炒菜的勺子说:“快回去吧,儿子上学念书,有什么不放心的?秘书嫂子半夜才能回来,这两天为迁坟的事忙的脚不沾地,等迁坟的这阵风吹过去,闲了,我让你哥带着她去看你。”

    玉风不说话,鼓着眼睛,突着腮,怒视走进厨房的丈夫。万福并不特别理会她。“妈! ”他亲热地叫道。他最懂得老岳母,只要她喜欢,她会把女儿赶出家门的。

    在付大妈的心底里,没把女婿当外人,她把他当成亲儿子。她端给万福一盘菜,一碗汤,一碟子蒸馍,按着他的肩头说:“就在这吃,吃完马上回去,那么大的一份家业,离开你俩怎么行! ”

    万福把案板的一角当成桌子,拿条板凳坐下,有滋有味的吃起来。这些他家都有,甚至比付家老宅的更丰盛,但没有妈做的香,没有妈做的可口。中午招待田森、龙才,因为妻子不在家,他咽不下,现在肚子还饿着。玉凤看丈夫吃得狼吞虎咽,又气又笑地骂:“饿死鬼进了丰都城啦,当心把你车家的独苗苗噎死! ”她站在他的身后,狠劲在他的后脑勺上剜了一指头,捂到他嘴上一个熟鸡腿。

    付大妈笑着骂:“死妮子! 不见想哩,见了恨哩,这就是我们付家大姑娘的作派! ”她一半是夸,一半是骂,不疼不痒,不偏不倚,很懂得女儿的心。

    万福只是吃,有时也笑。玉凤趁他不防备,在他的大腿上下死力拧了一个肉夹夹,低声骂:“死皮癞脸! 我让你笑个够! ”

    万福虽痛的呲牙咧嘴,还是笑。有丈母娘在跟前,这个哑巴亏他吃定了。……他推着自行车往院外走时,不用张口叫,也不用向后看,玉凤yīn着脸,噘着嘴,主动跟在他的身后。

    付老爹回来了,看见女儿拉长脸很不高兴,叮嘱道:“福儿,凤儿脾气倔,你是哥,可要好好爱护她! ”

    万福显出很委屈地样子说:“爹,你老亲口问她,结婚快十年了,我剜过她一指头么! ”

    付老爹知道女婿说的是实话:他从来没看见女儿为家事流过一滴眼泪。

    玉凤歪丈夫:“人家占一夜娘家也不行,没出息! ”

    人同一心,事同一理,付老爹虽然活到古稀之年,离开老伴夜里就睡不安稳。他望着女儿嘿嘿地笑着说:“凤儿,回去吧! 福儿能这样疼爱你,爹闭上眼也放心了! ”

    天sè暗下来,风不吹,树不摇,云不跑,可是尽打闪电,无原无故把灰蒙蒙的蓝天撕开一道道口子,瞬间又合上。付老爹抬头看看天,说:“yīn阳不合,老天要作乱哩! 把该浇灌的地全都浇一遍。”

    万福说:“爹,你也看到了,正在浇呢! ”

    付老爹又叮嘱:“福儿,”不知为什么,他今天的话特别多,也格外亲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想这个理你是懂得的,千万不要让乡zhèng fǔ在你承包的荒坡上迁坟,万一植被伤着,遇上特大沙尘暴,你的农场就会被毁掉! ”

    万福把嘴对在老岳父的耳朵上低声说:“爹你放心,我早想到了,己经给了背水,估计问题不大。”

    付老爹再度审视万福的时侯,他看见了地主车子章的影子,语重心长地叮咛:“福儿,记住你爹的教训:先当年他也和咱一样,是吃了上顿愁下顿,吊起锅来当钟敲,穷得叮当响的人,以后rì子慢慢好过了,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死命从口中聚财,放高利贷;财是聚大了,仇人也树了一大片。**来,就成了地主,成了敌人。──不要聚财太多,够吃够喝就行。余下的钱用来修桥、补路、建学校、救助穷人,为家乡多做些善事,爹在yīn曹地府也高兴! ”

    回家的路上,万福骑在自行车上哭。玉凤坐在车后架上淌眼泪。他们知道爹在离世前,对儿女做着最后的叮嘱,全是掏心掏肺的话。两人默默行了一段路,玉凤先开口了:“爹走了,妈可怎么办呀?”

    万福丝毫不加什么考虑就说:“把妈接来和我们住。”

    玉凤又问:“谁来伴妈呀?”

    万福说:“我俩呀! ”

    玉凤不愿意了,骂:“车木头! 我俩伴得了妈么?妈还不满六十岁,真愁死人了! ”

    是女人就心细,万福确实没有想到这一层,他也跟着发起愁来,说:“这么的吧,等爹下世后给妈找个伴。”他说这话又欠考虑,招来了妻子的一串骂:“去你娘的头! ”玉凤除了骂,还用双手在丈夫的后腰上拧、掐、撕、打。万福痛,后腰避来躲去,自行车失去平衡,把两人都摔在沙地上……

    龙才酒后患了风,回到家己醉得不成样子。

    老伴怕他无缘无故回家受处分,担忧地说:“又不是星期rì,回家干嘛?”

    龙才骂:“屁话! 我是来工作的。”他边抽烟边坐着等田森,不知不觉睡着了。

    老伴不忍心叫醒他,又怕他受处分,心里矛盾得直想哭,就嚷起来:“你这叫屁工作! 睡觉也算工作! ”

    龙才以为是田森骂他,睁开眼看是老伴在说话,笑了。问:“田森那浑小子来了没有?”

    老伴说:“林崽和他的媳妇在村上开会,或许去他们哪啦! ”

    龙才激里拐骨跳下炕凶老伴:“cāo! 为啥不早说?”他不听老伴嗦嗦叨叨抱屈,冲出门骑上自行车就向村zhèng fǔ的办公地点跑。

    沙井驿村的会议室里,西片的村干部们正在开会,还邀请了几个白髯老汉参加。大约到了会议尾声,付玉林说:“大家回去好好动动脑子,在完成迁坟任务的同时,还不破坏沙包上的植被,必须拿出个两全齐美的办法来。”话音刚落,龙才不打招呼就冲进去。他是沙井驿村的长辈人物,又是吃皇粮的干部,没人敢批评他的冒失。还没坐定就说:“我有办法!”他说话时嘴里喷出一股酒气。

    付新笑着说:“龙爷,你怕是醉话吧! 我们开了两天座谈会都想不出好办法,你刚进门就有办法了。”

    龙才不满地说:“哼!靠你嫩芽子能想出办法来,黄瓜菜都凉了! ”他的眼睛不断的在人群里搜寻。

    付玉林很客气地说:“龙才叔,有话坐下说吧! ──你找谁?”

    龙才说:“森崽和我一起来的呀,怎么不见他?”

    付新又笑着说:“龙爷,你又说醉话! ”

    龙才坐在曹可明递给他的凳子上,接住了付玉林装给他的一支烟,有滋有味的抽几口,脑袋清醒点了,发现大家都在看他,很窘地说:“大家谈,大家谈! ”

    付玉林说:“龙才叔,你不是说有办法吗,你说吧! ”

    龙才回头望了一眼曹可明,她面前放着一架很大的照相机,向她笑着说:“闺女,老叔可要献丑了! ”在他的眼里,面前的这个女娃娃,可是比他强多了,光她懂洋文这一项就比他高明。

    曹可明这两天从付玉林口里知道了龙才许多趣闻轶事,她虽然和龙才谋面不多,算是把他彻底认识了。譬如他过份的恋家,竟管沙井驿村离乡zhèng fǔ很远,骑自行车往返很费力,除了有重要事情开夜车写材料外,在乡zhèng fǔ的卧室里是找不到他的。又如这次,在光天化rì之下,谎话说得天衣无缝,诓谝了县委书记。可见他懂得人的心理,会对症下药。这件事是绝无仅有的,她喜欢他诙谐幽默的xìng格,一想起这件事就笑。她双手合十向龙才作了一揖说:“龙才叔,你说吧,我记着。”

    龙才受到这个洋姑娘的如此尊敬,心里热乎乎地就开口了:“我儿时住在城里,有次我和娃们到一个大庙里玩,看见后殿里棺材摞棺材,至少有几百个,就吓跑了。回家问大人,他们说那庙叫寄灵寺,专为节省土地而建的。我们何不仿效古人,……”

    龙才的话还没说完,付玉林就带头鼓起掌来,等付新反应过来拍巴掌的时侯,会议室里早己是一片掌声。这是困绕干部们的大问题,被龙才几句话就解决了。

    不知为什么,龙才说完话一定要走,拦也拦不住。曹可明送他出门后很亲切地说:“龙才叔,酒喝多了,好好在热炕上睡一觉,发发汗就好了。”

    龙才说:“闺女,我没醉。”

    龙才回到家,很粗鲁地对老伴说:“cāo! 付家坟的风水就是好,林崽又娶了个好媳妇,那妞又懂礼貌又有文化。我那贼! 谈了个美国黄毛丫头! 唉! 咱没福气呀! 呜呜……! ”他伤心地哭起来。

    老伴不晓得他的伤感是曹可明引起来的,凶他:“你这人怎么说风就是雨呀! 一张照片你就当真了! ”

    龙才骂她:“你懂个吊毛! 那贼忘了祖了,入了美国籍了! ”

    老伴问:“啥叫美国籍?”

    龙才气愤地回答:“你那……那贼rì的他……他成外国人了! ”他虽然醉倒了,却说的是明白话:酒醉心里明,骂的是有气的人。

    老伴终于听懂他的话了,伤心地哭着说:“啊!他可是娘的心头肉啊! 他怎么能这么做啊?”

    夜幕降临了,丈夫睡着了,无人回答她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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