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敢再象之前那样一口闷下，慢慢把酒液吸入嘴里，喝完叭哒了下嘴巴，居然递过酒杯示意正一再倒一点，正一笑着没收了酒杯，正色表示：“你正在长身体，我家里泡了些药酒，明早给你带上五斤，以后你每天吃晚饭时喝上三钱，不许过量，能保证不？”
王文这才明白正一为何会灌他喝酒，感激地点点头：“向先生放心，我肯定不会多喝半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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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菜吃得差不多，正一才和方直说起了正事：“这孩子原本在海东市十六中念中一，家里发生了些变故所以辍学了，海东市一中的新校区离他们家不远，我的意思是让他九月份进入海东一中重读一年中一，这样一来你也容易操作。”
知名学校大多搬迁到市郊立校，因为原校已经无法满足招生要求，更何况那些位于市中心的地皮实在太值钱了，譬如海东一中，新校园占地是旧校的十倍，各项设施更是优良齐全，然而不但不需要出一分钱，发展商还得补贴校方近千万大华元。
“没有问题，海东一中已经连续两年扩大招生了，上月又递交了一份扩收三个中一班的报告书，刚好我还没有批阅递交上去，他们的副校长已经找过我好几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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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直掌管的正是教育局中学管理科，别说有报告书刚好卡在手上，就算没有这事，海东一中的领导们也不敢不卖他这个面子，华人社会延绵数千年，最讲究的就是人情，你给人脸了他以后就算不回报也得领你的人情。
少年原本以为正一会让他马上回到校园去读中一，不料却是得等到九月份去重读一年中一，心有不愿却又想起了自己的成绩来，复读一年的话更有把握在两年后让向先生服软吧？如此一想王文反而高兴了。
正一考虑的重点却不是他的成绩，他是在担心老太太，许多个夜晚他目视着老太太蒙头被里偷哭，而王文则木立在她的房外默默流泪，祖孙俩一哭就是大半夜，正一被他们触动心扉柔软处的同时，也在担心老太太会随时撒手人寰，必须让她唯一的惦念更新换代才行！
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前，只能先延缓王文的入学，让老太太保持期待值，省得精神一放松，她立刻就垮了。
非应试进入海东一中必须得交纳很高的助学费，这个名目让人生疑，然而却是诚信满满的存在，海东一中每年收上来的助学费全都援助了校内的贫困生，不但没有截留而且总会有相当部分得从其它收益中抽取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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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一完全可以无视这条规定，假如这钱是被校方抽走了，他是百分之百不会交的，王文照样可以顺利入读，然而受益人是贫困学生，他就不可能逃避不缴纳了，拒绝了方直的提议后转帐给他五万元，交代一切按照规矩去办。
方直感觉自己被看低了，堂堂主管部门领导送个人入读居然得交助学费？传出去的话很丢人的好吧，绝对不会有人盛赞他大公无私，反而会导致他被其他人看轻，心中不屑却只能按照正一的意思来，谁让这位是扶自己上位的老领导呢？
咦？方直的视线被老太太与王文身上的衣服吸引住了，再联想起他们的住处，心中立刻有谱了，助学费照交、但是王文的情况完全够得上受助条件嘛，如此一算五万元花出去了却省起了六年学杂费，起码得小八万块吧？老领导果然老奸巨滑啊，得了好处还能混个好名声。
谁会想到方科长领来的是贫困生？方直自己也没脸开这个口啊！然而一提交纳助学费，校方必定会拒绝，方直就可以提示王文是自己的老领导资助的贫困生，如此一来会不会被拒收助学金先不说，学杂费全免是必须的！
方直隐蔽地瞥了正一几眼，自觉又学到了一招，脸色立马不再难看了。
事情交代清楚后，饭席也就散了，正一拒绝让方直出钱，自己买了单领着祖孙俩上车，送他们回家，车到村口停下，王文扶奶奶下车后回身趴在他耳边说：“向先生您可以等我一下吗？我送奶奶回家后想和你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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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那我等你。”
少年很快去而复返，正一早就下了车站在车前等他，笑着问道：“想和我聊什么？”
“我不想让奶奶继续刺绣，可是她绝对不会答应我的，但是向先生你开口的话，她必定不会拒绝把活儿退回去，我想过了，赔偿金是五百元，我们只需要节俭点就可以承担。”
正一用力地拍他的肩头，称许道：“不错，很不错！之前夸赞你象个小男子汉，现在看来，你已经在孝心上达标了，不是小男子汉而是有担当的男子汉，可是……孝顺心是对的，然而你的做法却是错的。”
“啊？为、为什么？”
“咱们可以平心静气地讨论一下吗？”
“当然可以！”
“很好，你的奶奶已经六十九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这话听过吧？你试着想一想，假如没有你作为牵挂，当你父母去世后，你的奶奶会怎么样？其实你应该明白到，她的精气神已经完全垮掉了，现在还能硬挺着，就是因为放心不下你，对不对？”
“嗯！”少年的眼泪哗哗往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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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既然是放心不下你，那么就会拼命想要帮你打下基础或是努力为你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假如咱们现在去告诉她说，你已经很老了不应该再做这种耗神的活儿，她是不是有可能泄掉了一直憋着的那口气？假如泄气了会怎么样？”
“啊？啊！”少年后怕地低叫着，抹了把脸后退一步，郑重地向正一鞠躬，礼毕就急急询问：“向先生，我该怎么做？”
“尽可能让她觉得自己必不可少，至少对于你来说是必不可少的，你可以经常问她一些做人的道理，她给你解说后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但是要注意尺寸，可以让她怀疑但不能让她确认你是故意的。”
“还有呢？”
“表现出对她的依赖，偶尔撒撒娇提一些要求，比如你喜欢吃她做的菜，那么每天去买菜前都可以向她点菜，说你今天想吃什么什么，当然还有个最强杀手锏，你知道汉服嫁衣中有一种号称最难制作的吗？”
“知道，我奶奶年轻时做过的，叫做‘圆满万福’很是耗费功夫，奶奶三十岁时绣一件都得花两个月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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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你想要一件这样的嫁衣送给她未来的孙媳妇，你觉得她需要多久才能完成，特别是在你限制她工作时间的状况下，我想起码得十年以上吧，那么她这口气就泄不掉，其他的只能看天命了。”
“向先生，我懂了，感谢您，真的很感谢！”
“说完她，咱们说说你吧。”
“您请说。”
“你提议让我去劝说她推辞工作实在是太过自私了，想得懂不？”
“我是为了她好啊？怎么会是自私呢？”
“静下心来听我说。”正一很郑重其事，因为他不仅仅是说给王文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别人身上，这不是为别人好而是很自私的事情，毕竟这个‘好’仅仅是你自己觉得的。”
“啊？”
“你想一想，为什么你的奶奶已经这么老了，还有人愿意提供给她工作呢？正是因为她的口碑对吧？这个口碑是怎么来的？是她花费了一辈子，靠着自己的手艺与信誉获得的，假如她按你的提议做了，算不算晚节不保？亲手砸毁自己一辈子的努力，她会有什么感受？这是为她好吗？”
“我……我……”
“绣嫁衣的人最喜悦的是什么？满怀期待的新嫁娘欢欢喜喜地穿起自己刺绣的嫁衣，就此步入美满幸福的生活，可是她却得粉碎自己的喜悦与别人的期待，或许正是因为她的拒绝，那位新娘子就会寻不到人为她制作嫁衣，在那样的日子无法穿上自己心仪的嫁服，婚礼还没开始就被蒙上了一层阴影。”
“我、我错了！”
“孝心没有错，想法却是错了的，你若是担心她的身体，大可以撒娇耍赖地要求她减缓工作进度，毕竟穿汉服出嫁的必定都是中秋前后，这是民俗惯例，还有三个多月的时间，老人家完全可以每天只工作两小时，就足以按时交工的嘛。”
“我明白了！”
“咱们往深处说，你也知道我在税务局工作，假设我有个儿子，他从小就向往参军，我却以‘为他好’作为借口，强硬地要求他必须读完大学然后当一名温饱不愁的公务员，那么是不是真的为他好呢？”
少年沉默无语，不一会就连连点头表示明白。
“当然不是！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别人身上就是自私自利！为什么是自私自利？让别人顺着自己意思去做了，因而获得成就感与愉悦感，这不是自私自利又是什么？特别是冠以‘为谁好’为名头的这种行为更是可耻！”
“先生，谢谢您，我明白了！”
向先生变作了先生差别绝对不是一个字那么简单，这其中凝结了正一的努力终于让少年真正地接受了他，说不准过段时间就可以把先生升级为叔叔了，正一很欣慰也很骄傲，拍着少年的肩头把他往村中送：“我陪你走一段吧，感受下天地空气，这一些全是你自己的谁都夺不走对吧？”
“对的。”
“人生在世为的是什么？仅仅只是活着吗？是、也不是，就看你是如何活着了，是仰人鼻息地活着还是随心所欲地活着，我不会要求你获得什么成绩达成什么目标，我想说的是，你应该活出自我来，想笑就笑想哭就哭，自己乐意怎么样就怎么活着。”
“先生您也是这样活着的吗？”
“我？暂时来说是的，最起码在这一刻，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管是自己的想法还是别人的要求，前提都是我愿意了才会去做，任何人都不能束缚我支使我，但是、每个人都会遇到必须妥协或是退让的时候，我也一样，说不准直面这样的情况就在下一秒钟。”
“先生，当你必须退让妥协的时候，你会怎么想？”
“想一些快乐的事情，让自己保持乐观，王文你要记住，哪怕是直面屈辱，咱们也得笑着去面对，只要自己的心没有败那么人就不会真正垮掉，所有的债就会有讨还的一天！相信自己能够做到！”
“相信自己能够做到！先生您放心，我会记在心上的！”
“很好，回家后给老太太烧点水烫烫脚，再陪她好好说说话，保持乐观的状态，尽量把自己和她都从悲伤中拯救出来，自尊自信不是靠嘴说的，而是从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表现出来的。”
告别少年后，正一回到车上打开了厢内灯，看着后视镜里的眼睛久久不动……启动车子的同时，正一哈哈大笑着，不是他喜欢说教，劝解王文等同于是在不断地警醒自己，因为快乐助人之后，他就必须去直面让自己心生抗拒的状况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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