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走后,乡亲们陆陆续续从山里回来了,可原本喜气洋洋的石家屯,已经变得没有生气,被巨大的悲痛笼罩着。乡亲们虽然都转移到了山里,可还是有四十多个乡亲,包括石老洛和他的老伴被秦寿生从山里搜了出来,并被残忍地杀害了。乡亲们摘下红色的对联,换上了洁白的挽联,哭声、骂声时高时低地响了起来。
此时的林冰很是忙碌,她先是带着区委书记周康仁和区长老耿一家一家地去安慰乡亲们,又让农救会主任石泊远组织人妥善地去做死者的善后事宜,还要组织各村筹集粮油、棉衣棉被等物品救济石家屯,忙的是不可开交,连中午饭也没顾上吃。一直忙到了天黑,这些事情才有了头绪。
回到农救会办公室,她正想坐下来歇会儿,李小黑风风火火地跑来了,一见面就说:“林书记,我跑了满世界找你,我们司令让你去一趟,快点儿走吧!”“你急什么急,感情你们司令吃饱了喝足了,我们林书记忙活了一整天,水米还没打牙呢!再说了,林书记又不是你们五支队的兵,凭什么对我们喝三吆四的?哼,仗打不好,架子还不小。”铁蛋站在门口不高兴地嘟囔嘟囔。李小黑不高兴地顶了一句:“仗打好打不好,我们司令也消灭了几百个鬼子,你有本事你杀一个鬼子给我看看。再说了,我们司令不也是一天没吃饭……”铁蛋刚想还嘴,林冰一摆手说:“铁蛋,你就管不住你那张嘴,胡说什么?黑子,不是我说你,范司令顾不上吃饭,你这警卫员是怎么当的?”李小黑嘴一撅叫起撞天屈来:“林书记,打晌午到现在,那一碗面条我都热了三次了,都让司令给轰出来了,我、我有什么办法……”一看李小黑满脸委屈的样子,林冰扑哧笑了,放下手里的文件站起来说:“好啦好啦,别叫屈了,走,我这就去见你们范司令。”
今天一大早,李家华就把这次战斗的基本情况统计上来了,一共牺牲了八百九十二人,不同程度受伤的六百七十三人,伤亡率高达62。5%。范子良看了以后半天没有说话,只是在屋里踱来踱去,双眉紧锁,一脸严肃的表情。李家华和石贵生坐在桌子前也是沉默不语,屋里的空气就像是凝固了一样。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范子良终于停住了脚步,长叹了一声,沉痛地说:“我们的队伍还很年轻,还没有力量与鬼子硬拼硬打。老李你是对的,我很后悔没有听从邹司令员的建议,去和敌人打游击战,运动战。现在看来,我们这个正面作战的计划不切合五支队的实际,甚至是鲁莽的、激进的。”
“司令,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再说了,小鬼子也没讨了便宜,不也死伤了三四百人嘛!要我说,咱们这次和石川打了个平手,半斤对八两,哪头不重哪头也不轻。奶奶的,要不是夏维礼那个狗日的突然撤走三支队,石家屯也不至于丢了,俺的爷爷奶奶也不会死了。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夏维礼做的孽,咱们跟着他干,哼,俺看是瞎了眼了,当初就不该接受他的整编。这个王八日的夏维礼,你不是人,你就是个畜生……”石贵生越说越来气,说到最后竟胡天黑地骂了起来。
“老石,爷爷奶奶的死我也很难过,明天,我要让全体士兵参加死难的乡亲们的葬礼。我要让他们记住,杀害乡亲们的刽子手就住在炮楼里、县城里。我范子良要向英灵发誓,总有一天,我要带着弟兄们像拔钉子一样,把这些罪恶的炮楼一颗一颗拔掉,把小鬼子赶进大海里去。”石贵生一提起石老洛,范子良心里就像针扎的一样痛,他双手扳住石贵生的双肩,声音沉痛而又透着坚毅。
“好,我赞成。让全体士兵为死难者送葬,既可以告慰死者的在天之灵,又可以激励士兵重振精神,誓赴国难!”李家华也被二人的情绪感染了,他扶了一下眼镜框接着说:“司令,我这就去安排,一定要让士兵以整齐的军容军貌参加葬礼。”
“司令,俺想回家看看我娘,顺便把家里安排一下。”石贵生叹息了一声。
石贵生和李家华走了,屋里只剩下范子良一个人,他在静静的思考。这次反扫荡给他带来的感慨太多了,部队的战斗力与鬼子相比到底有多大,部队今后应该采取什么样的作战方针?夏维礼为什么突然撤走三支队,难道他真想毁掉五支队?邹剑平多次在关键时刻帮助自己,事实已经证明八路军才是自己真正的朋友,自己要不要脱离夏维礼部加入八路军?这些事关部队生死存亡的问题,需要他静下来好好地想一想,理一理自己的思路。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了,他就这样坐着,静静地思考着,直到天黑的时候,他的思路才渐渐的有了些眉目。此时此刻的范子良,已经冷静了许多,对许多以往迷惑的问题也有了较为清晰的的认识。
就在这时,他让黑子去找的林冰来了。
范子良没等林冰坐稳,就迫不及待地侃侃而谈起来,他先是对敌我双方的战斗力进行了客观的估价:“这次正面与鬼子交手,我发现鬼子兵的战斗力远远高出了我的想象。无论是火器配置,还是士兵的单一作战能力,都要远远强于我们的士兵。反观我们的士兵,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刚放下锄头就拿起枪的农民,又缺乏正规的军事训练,让这样的一支队伍,仅凭着满腔热情去和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敌人进行正面交锋,其结果只能是……”他摇了摇头,内心深处充满了自责。
林冰没有插话,而是耐心地、认真地倾听对方的讲述。
“以往我们和鬼子交手,都是打伏击,搞偷袭,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是有利于保护自己的游击战术。现在想起来,这才是我们五支队生存、杀敌、发展应该采用的战略战术。你和邹司令员讲得对,我们现在还不具备与鬼子打阵地战的实力。别的不说,就说炮兵吧,打阵地战必须要有强大的炮火支持,可我们呢?整个部队没有一门火炮,鬼子的每一次炮击不仅摧垮了我们的防御工事,而且都有几百名士兵死于炮火之下。想起来我的心里就非常的痛苦……”
范子良讲到这停顿了一下,又突然高亢地说:“炮兵,炮兵,炮兵,我范子良一定要有自己的炮兵!”说到最后一个字,范子良右拳重重地砸在桌子上,震得搪瓷缸子叮当乱响,水也洒了出来。他看了一眼林冰,不好意思地苦笑了一声:“林书记,我太激动了,有些失态,对不起了。”
“没什么,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虽说这次反扫荡你们伤亡较大,可你最为部队的最高指挥官,能有这些清醒的认识,我感到欣慰,你接着说吧!”林冰用抹布轻轻地桌上的水渍,眼睛中透出的是赞许和鼓励的目光。
“林书记,我刚才谈了很多,但这些都是部队的战略战术问题。我让黑子急匆匆把你找来,实际上是想谈一个非常重要,而又与你们八路军直接关联的问题。”
“噢……什么事情这么重要?”显然范子良的话题引起了林冰的兴趣。
“林书记,这一仗把我打醒了,使我彻底看清了夏维礼的真面目。他中途撤走岳哲云部,就是想把我们五支队陷于绝境,让日本鬼子来吃掉我们。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也是抗战的队伍,都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表面上看,是因为我与你们八路军走得太近了,但实质上,是因为国军与八路军相比,根本就是两种不同的军队。现在的国军,已经由那支生气勃勃的北伐军,变成了腐败、堕落、派系林立,相互倾轧,勾心斗角的旧军队。当官的只知喝兵血捞钱,升官发财玩女人,当兵的不知为谁而战。而你们八路军,则是一支新兴的军队,有理想有奋斗目标,这样的部队也就更有希望。在我部危机的时刻,你们总是能够真心地帮助我们。而夏维礼却在关键时刻,想置我们于死地。谁是我们五支队真正的朋友,谁是真正可以依附的力量,已然是不言自明。现在看来,当初义勇军接受国民党的改编就是错误的。我很后悔当初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可是木已成舟,后悔晚矣。林书记,我今天请你来,就是想请你向邹剑平司令员转达我的意思,就说我范子良真诚地希望与贵部进一步加强合作,只要是有利于抗日大局,我范子良甘愿接受邹司令员的驱使,即使血洒疆场也在所不惜。如果方便,我想请邹司令员来一趟石家屯,详细商量合作事宜。另外,为了方便协同作战,我恳请贵部派一名代表来协助我的工作。”
范子良坦率而又诚恳的表白,使林冰非常感动。做好范子良的统战工作,在适当时机将五支队争取过来,是冀西特委交给她的一项重要任务,她也一直在为此而努力。她知道,这件事错综复杂,困难重重,关键是要看范子良的态度。她万万没想到,范子良的态度转变的如此之快,这一切来的如此的突然,以至于当范子良热情而激动地说出“只要是有利于抗日大局,我范子良甘愿接受邹司令员的驱使,即使血洒疆场也在所不惜。”这句肺腑之言的时候,林冰刹那间竟然有些迷茫。
“林书记,这个问题我是不是提的有些唐突?”范子良看到林冰迷茫的样子,话语里露出了一丝遗憾。
“不、不,”林冰已经使自己很快地冷静下来,慎重地说:“范司令,我们一直期望与贵部真诚合作共同抗日,把范司令当做可靠的盟友。事实上,不仅我们冀西特委和分区希望与贵部合作,就是我们八路军总部的彭德怀副总指挥,还有聂荣臻司令员,也多次表示了对贵部的关心和期待。”
“彭将军和聂将军都是我范某仰慕的抗日英雄,他们也知道我范子良,我太高兴了,真恨不得跨过这千沟百壑,一仰二位将军的尊荣。”
“我相信这一天早晚会来到的。不过,现在正是国共合作时期,我部派人一事,兹事体大,处理不慎,就会有破坏国共合作的嫌疑。所以,关于此事,我会尽快向上级报告,还请范司令耐心等待,绝不能操之过急。”
“好好好,我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我会等,耐心地等。哎,黑子,去把我给林书记准备的礼物取来。”“礼物,什么礼物?”林冰疑惑的问。“一件小礼物,不过保管你喜欢。”
俩人正说着,李小黑把东西取来了,是一个细长的小纸盒子。范子良接过来,把盒子盖打开,递给林冰说:“哦,就是一支钢笔。”“哎哟,派克笔呀?”林冰欢喜地拧开了笔帽,在本子上写了几下,脸颊上漾出了美丽的酒涡。可她想了想摇了摇头说:“这笔太贵重了,我可不能要。”
范子良一怔,随即笑着诙谐地说:“不能要?我一不偷,二不抢,是小鬼子送来的战利品。自古有刀笔攻伐一说,我范子良喜欢的是枪,你可是离不开笔。收下收下,我可不喜欢扭扭捏捏的人。”林冰瞧范子良认真地样子,也不好再推辞,只好收下了。范子良现在心情极好,就觉着饿了,就笑着对李小黑说:“黑子,搞点儿吃的来。林书记,不怕你见笑,这心情一高兴,也就觉得饿了,哈哈哈……”
“好嘞,还是林书记有办法,你一来,司令他也不烦恼了,也知道饿了-----哦,我听铁蛋说,林书记也是一天没吃东西,我-----”李小黑从门缝里探进头来,一高兴话就显得絮絮叨叨。
“那你还罗嗦什么,快去快去,多搞点儿来。嘿嘿,林书记,不好意思,我这一高兴呀,就忘了待客之道,嘿嘿……别见怪,别见怪,嘿嘿……”范子良觉得自己有些失礼,不好意思地像个孩子一样嘿嘿傻笑,两只大手搓来搓去,不知放到什么地方才好。
林冰瞅着范子良窘迫的样子,抿着嘴笑了。她这是第一次见到范子良风趣诙谐的样子,心底里不知不觉间拉近了与范子良之间的距离。
二人的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李家华和石贵生一前一后地闯了进来,看到二人亲昵地同桌用餐,都是一怔。
“来来来,你俩来的正好,我刚才已经和林书记谈过了,正式邀请邹剑平司令员来一趟,商量一下下一步合作的具体事宜。哦,你俩坐,谈谈你们的意见。”
“奶奶的,太好了!夏维礼那个王八羔子,把五支队当做后娘生的,处处算计咱们,这个窝囊气俺早就受够了。好,咱们就公开与八路军合作,气死他个王八羔子!”石贵生一听笑得合不拢嘴,一张大黑脸泛起了红光。
李家华一听心里也是乐开了花,知道如此一来,五支队易帜八路军一事又进了一大步。可他做事一向谨慎,再加上他的特殊身份,不便于公开表达自己的情感,又不知道上级对此事的意见,所以他谨慎地说:“这是好事,也是大事。我的意见是,为了加强与八路军冀西分区的联系,以便协同作战,我们能不能请他们派人过来担任军事联络官。另外,夏维礼……”
范子良眼睛一亮,打断了他的话:“好啊,我也是这个主意,但不要叫什么联络官,就当我的副司令。至于夏维礼嘛,我们暂时不要理他。”
“可是,”李家华一扬手里的电文皱起了眉头:“司令,夏维礼来电,对咱们与冀西分区协同作战攻打县城提出了训斥,还让咱们报告事情的原委,你看如何答复?”
范子良接过电文,噼里啪啦撕了个粉碎,怒不可遏地说:“你就这样回复:通力御寇,何罪之有。自家兄弟,相煎何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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