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3-10-26
(七十六)戏
就听着二胡、月琴、竹笛一齐奏响,台下众人皆是凝神屏息。三弦、琵琶和笙渐渐融了进去,节奏越发紧迫激荡。幕启,就见一阵白烟之后,七名二挑髯的武丑一连几个跟斗翻到台中央那鹤羽白衣的翎子生旁,那翎子生甚是勇猛,手持大戟将那七名武丑打得人仰马翻,退到幕后去。
台下立即拍手叫好,亓官犹歌眼睛也一瞬不瞬地盯着台上,觉得颇为新鲜。
那翎子生得了胜,握着大戟在台上兜了一圈,念到:“万里山河战事连,枭蛇鬼蜮祸人间。愿斩列王灭诡魇,一统天下平中原。”念罢,持戟大步流星地退了下去。
随即,一名身着水蓝衣衫的扇子生背着台下入了场,小步子转身,扇子一展,当真是玉树琼枝风流倜傥。这扇子生装束虽不如翎子生那般花哨,一张白白净净的面皮却有如何郎傅粉。顾盼之间,莫名地让人想起那句“天然一段风韵,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
“这便是那传闻中的鹤神大将赫翎琝?真真是神采英拔颠倒干坤。吾心有如春江水,愿为郎君日日晴。”
听到这儿,亓官犹歌不由得一愣,小声问:“寒澈,这场戏演的是鹤神?”
“是啊,”亓官寒澈也压低了声音道:“那台上的是十七战国末,我徵国的九皇子亓官榭渊,方才退下的是送子双神的弟弟鹤神大将赫翎琝。传闻九皇子对鹤神大将一见倾心,不顾世俗反对毅然决然与鹤神大将成婚。国君感于二人的真情,开创了龙阳成婚的先河。”
“哦……”亓官犹歌点点头。
“不过么……”亓官寒澈眼角有些抽搐,“真说起来,九皇子同鹤神大将的婚事可不是戏曲所唱的这般有如天作之合。”
“唉?”亓官犹歌眼里燃起一丝兴奋。
“待会儿戏散了再同你说。”亓官寒澈瞄了瞄左右,这四周都是人,他们两个便是再小声,也难保被人听去,还是谨慎些好。
亓官犹歌皱了皱眉,什么都是待会儿,纯粹折腾人么……
曲罢,台下立即叫好,耳边掌声如雷。
四人离了座,亓官犹歌道:“我们四个难得遇上,不如一起喝个茶聊聊天吧?”
莫皓天眼里一片欣然,亓官寒澈与邱旻煦却是一副不愿的模样。对于自己心上人的那位“义兄弟”,两人都带着或微妙或显然的排斥。
“抱歉,府中事务繁多,恐怕无法应邀了。”邱旻煦拱了拱手,脸上却毫无笑意。
“既然如此,你们便先回府吧。”亓官寒澈扬了扬手,又对着亓官犹歌道:“我们也该回去了。”
亓官犹歌面有憾色,最后却只得与莫皓天和邱旻煦分道扬镳。
莫皓天跟着邱旻煦走过繁华喧闹的街道,转入了较为清净的小巷之中。
邱旻煦一路只字未言,走了半条巷子,忽地问:“你是不是早知道那两人会来看戏?”
莫皓天一怔,随即笑道:“怎么会?”
“我从未觉得你喜好看戏,近几日却总挂在嘴边,还邀我一同来锦罗园。”邱旻煦笑得有些苦涩,莫皓天邀他一同看戏时他有多欢喜,在戏园见着亓官犹歌之时便有多落寞。
“少爷误会了,小人自打神人回府之后便断了音信,又怎么会晓得神人与赫亲王正好今日来看戏?”莫皓天一脸正色地解释。
“最好是这样。”邱旻煦看着前方,“赫亲王不说,那位神人也不是你惹得起的。”
“小人明白。”莫皓天恭敬地答。
你要是真明白就好了——邱旻煦叹了一口气,放弃一般地道:“算了。”
亓官寒澈与亓官犹歌安然无恙地回了府,立即洗去了脸上的妆饰。
先前小杉儿不见微雨,哭了小半晌。如今四人终于归来,乳母立即将小杉儿交到微雨怀里。
“真是离不了微雨了。”亓官寒澈摇了摇头。
微雨有些尴尬地笑,抱着小世子轻声细语地哄。
“你们三个先下去吧。”亓官犹歌忽地挥了挥手。
微雨抱着孩子便同弥雾和乳母退了下去。
“说吧,”亓官犹歌走到亓官寒澈身边。
“九皇子同鹤神大将的婚事?”下人都走了,亓官寒澈只得自食其力地倒了两杯茶。
亓官犹歌白了他一眼,“你同邱旻煦的关系。”
“我与他清清白白,”亓官寒澈难得地开了个玩笑,见亓官犹歌一脸阴沉,才道:“其实旻煦是我亓官族的外亲。”
“什么?”亓官犹歌惊诧不已,她原以为皇族就这么几个,原来竟还有分支。
“这也算是皇家秘史了,”亓官寒澈有些唏嘘,“你可记得皇姑母?”
亓官犹歌点点头,与亓官寒澈成婚之后曾回皇宫见过长辈,皇姑母便在其中。他还记得皇姑母脸上满是褶皱,却总是笑得慈爱又宽厚。
“皇姑母原有一女,小时候我总叫她娴姐姐。”亓官寒澈微微垂眼,三分怀念七分感伤,“娴姐姐本是要下嫁当时的一名将军,却不料成婚前日她却与一贫苦书生私奔。那时无论皇族还是将军府都没了颜面,便瞒下此事,谎称娴姐姐暴毙而亡。后来娴姐姐与那书生有了一个儿子,便是旻煦。”
“那个书生就是邱丞相?”亓官犹歌问。
亓官寒澈点了点头,“那时邱相还未入朝为官,只是一介平民。娴姐姐与他私奔之后日子过得极为贫苦,身子也渐渐病弱,临盆之时便难产而死。”
亓官犹歌浑身一僵,“竟是如此……难道娴姐姐病弱之时皇姑母也没有援手么?”
“娴姐姐私奔之后皇姑母自然是派人找过娴姐姐和邱相,但娴姐姐执意要同邱相在一起,又说自己已怀有身孕。皇姑母一怒之下,便当自己唯一的女儿是真的死了。”亓官寒澈看着茶杯里的倒影,一脸凄然,真不像他。
亓官犹歌也没料到那般和善的皇姑母当初竟如此狠心。
“娴姐姐过世不久,邱相却中了进士,先是做了县官,又凭一己之力一步一步升到了如今的地位。”亓官寒澈接着道,“直到多年前的筵席之上,皇姑母认出了他便是当初与娴姐姐私奔之人,才得知娴姐姐早已过世,只留下一名四岁的幼子。父皇知晓之后,便让邱相带着旻煦进宫。”
亓官犹歌“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我还记得当时父皇问了旻煦一句话。”亓官寒澈淡淡一笑。
“什么?”亓官犹歌眨了眨眼。
“父皇问他喜不喜欢兔子。”亓官寒澈想起那时候脸蛋像个小团子似的邱旻煦,心上的阴霾也扫去了些,“旻煦答‘喜欢’,父皇又指着旻煦正在吃的沙锅竹笋兔问:‘既然喜欢,又为何要食兔肉?’”
亓官犹歌嘴角抽了抽,父皇怎么和才四岁的小孩子较劲?
“你猜怎么着?”亓官寒泫嘴角微挑。
“嗯……要是我估计就吃不下去了吧。”亓官犹歌耸了耸肩。
亓官寒澈含笑摇头,“旻煦竟反问父皇,‘陛下可关怀手足兄弟?’”
亓官犹歌一怔。
亓官寒澈看了看他,笑道:“那时父皇也是这个神情。”
“父皇竟给个小孩子摆了一道。”亓官犹歌也不知该不该笑了。
先皇是否关怀手足兄弟?对里对外都只能答“是”。可皇帝只能有一个,便是先皇与兄弟如何手足情深,到最后都只能为了皇位骨肉相残——只因如此,他才能在这偌大的皇宫中存活下来。
邱旻煦是否喜欢兔子?他自然喜欢。但只要将皇帝的问题换个说法便简单得多:喜欢的东西与喂饱肚子哪一个更重要?他自然得选后者——只因如此,他才能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存活下来。
“没想到邱旻煦那么早慧。”亓官犹歌感叹一声。
“父皇也这么觉得,”亓官寒澈又点头,“再加上娴姐姐早死,父皇与皇姑母心中有愧,都想将旻煦纳回宗籍以作补偿。但当初那位将军仍在为国效力,若明目张胆承认旻煦的身份便是戳他的痛处。于是父皇便将旻煦寄于一外亲的名下,再收养他为三皇子。”
“这样也行?”亓官犹歌挑眉,其实皇帝根本就是看中了邱旻煦百伶百俐慧心妙舌吧?
“我亓官氏血脉稀薄,若皇帝没有亲子,便会收养外亲的子嗣。”亓官寒澈解释道。
“那他现在怎么又回邱丞相府了?”亓官犹歌想着既然是未封王的皇子,那自然是得养在皇宫里吧?
“旻煦呆了三个月便说宫里穷极无聊,要回邱府去。”亓官寒澈扯了扯嘴角。
“这么任性?”亓官犹歌哭笑不得。
“不是任性,”亓官寒澈深深地望向亓官犹歌的眼底,“是为了活下去。”
亓官犹歌喉中哽了一下,随即无奈地笑笑。
“父皇对外封了口,但知晓内情的人都明白,那个三皇子的位子还一直给旻煦留着。”亓官寒澈喝了一口茶,“邱相明面里是两不相帮,其实暗中扶持着‘三皇子’。”
亓官犹歌浑身一震,“那旻煦岂不是……”
“放心,”亓官寒澈对着他笑了笑,“若非不得已,邱相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卷入皇权之争。”
“这样……”亓官犹歌松了一口气,心中却还是存了一份芥蒂,那么个绝顶聪明的对手,还是得有些压制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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