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雁塔曲江风景名胜区位于西安南郊,1985年开始扩建,是由一组庞大的风景游览点组成:有汉唐时期长安著名的园林遗址曲江池、春晓园、芙蓉园、大慈恩寺、乐游苑、秦二世陵、寒窑,以及新建成的盆景园、植物园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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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引路,是由大雁塔向南延引出来的一条路,直至引镇,以景点众多而著名。
那夜是满月。
2000年9月12日,是阴历的八月十五,仲秋节,中国人很重视的一个节日,我安排来做雁引路之游。
我与先生步行,从大雁塔开始。先绕雁塔一周,看到所有的路灯都制成宫灯模样,倒是以前不曾注意。
记得去年春节,我也曾这样绕寺游走,但那次是骑着马——照广东规矩——骑大马行大运。
我没有进寺。高大的四面墙,锁住了外界所有的繁华与诱惑,也锁住了门里的故事与神秘。(
超神建模师)这一刻,我想起的,并不是中举秀才们的风光荣耀,却是高阳公主的怅恨幽怨。
唐时,高阳公主不知是不是曾如我一样地走过,会否也有一个夜晚,是满月,她在这墙下绕了一圈又一圈,但是不能够进入。月的清辉洒在她脸上,她脸上布满泪痕。那情形,神看了也会同情,可是佛却不肯怜悯。
以往,每当看到高高的粉墙,我都总会想起“庭院深深”、“红杏出墙”、“风月情浓”、“妻妾成群”这些词儿,想起“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袭人是酒香”的旖旎情境。
然而如今的西安却很少见得到有神秘韵味的高墙,就是有,也不是什么高宅深院,绣户朱阁,而多半是庙宇,“曲径通幽处”,往往是“禅房花木深”。于是所有的遐思绮念都被“南无阿弥陀佛”的声声木鱼给敲散了。
我太息,继续前行,向东。
大雁塔东西两侧,分别有曲江春晓园和盆景园遥遥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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盆景园是我痛恨的一个地方,因为曾留下极不愉快回忆——初到西安时,我平生第一次遇到打劫,即是在盆景园发生,被抢去800元现金,从此绝足此园。
至于春晓园,我也并不以为好。在西安耽久了,常觉得闷,想看到一点绿色,于是特特来了春晓园,可是满目荒芜,衰草遍地,只有使心情更坏。
据说“曲江春晓”是根据诗人王维《鸟鸣涧》一诗造园,我特意翻出那首诗重读:“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实在看不出与这园有什么关系。若说有,那就是园中景物与诗中境界一般荒凉沉寂,全看不出公园妙处吧。
但是今夜,我却忽然找不到春晓园了,本以为走的是它后门,可是看看门牌,却龙飞凤舞写着“乐膳”两个怪字。(
毒妻不好当)撒目望去,整条街都归这园子所有,问了路边小贩,才知道是唐华宾馆,不由咋舌。
唐华宾馆我是早有耳闻的,据说是一座中日合资四星级豪华宾馆,是世界名流酒店组织成员,典型的园林式建筑,园内有亭有阁还有湖,春晓园也划归其中,260座位的多功能唐歌舞厅,每晚提供法式套餐和中式宫廷宴,并由陕西歌舞剧院专业演出中国唐代古典歌舞,使就餐者仿佛置身于唐代宫廷之中。
唐华对面,是著名的西安曲江皇家花园别墅。我在门口张望了一下,只觉屋与屋之间距离太近,倒也未见得好。比起唐华,那气势是差了许多。
然而这样豪华的两座建筑群之间,却是一条既脏又气味不好的路。有许多运土卡车经过,扬起一路灰尘。我不禁掩面,但是想到前面有寒窑和秦二世陵,很想亲眼去看一次,只有鼓足勇气,继续前行。
绕过唐华,是更加可怕的一幕景象:路已经断了,只在占地几百平米的一个大工地上靠车辙压出一条通行处,坑洼不平,砖石遍地,又紧临着深沟,可谓举步唯艰。(
都市之无上真仙)据说这一带要建立一个绿化带,恢复约100米长的唐城墙,另发掘50米遗址,供人寻古观览。我看到沟旁长长围墙上竖着“汉唐世纪新景公园”几个字,不知是不是就指那个工程了。
但是现在这里可完全看不到什么新景,只看到满目的黄土,让我怀疑已经走出了西安城,到了陕北的黄土高原。不时有大卡车经过,扬起我一头一脸的土。我与先生甚至不敢开**谈,只能低着头一味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下了黄土坡,重新踏足柏油路。可是情形只有更坏,这里两面都是高土丘,间中夹着一条杳无人迹的路,幽静凄清,偏僻得让人心惊。连照在路上的月光,也变得惨白起来。
我只有给先生讲寒窑的故事壮胆,寂静的夜路,只有我的声音在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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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窑的故事,是典型的中国式大团圆桥段:英雄路骞,美人垂青。老父嫌贫爱富,烈女弃家出走,两夫妻举案齐眉,有情饮水饱。后来做丈夫的薛平贵从军远去,征西一十八年,凯旋而归,加官进爵,招为附马;贤妻王宝钏苦守寒窑,宁吃野菜也不回家,甚至父亲死去也不肯到他灵前洒一滴泪,磕一个头。她的忠贞不渝终于感动上天,盼来了夫妻重聚,花好月圆。
数百年来,人们传诵着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载的故事,大唱赞美之歌。但是换作我,却一定不肯这样傻,宁可死缠烂打,把丈夫留在身边,也不放他从军。既然不贪慕富贵留恋千金身份,又何必反教夫婿觅封侯?生命中最好的18年就这样浪费掉了,纵然得到最后的团圆又如何?更何况18年中,他并未能如她一般执著忠贞,他负了心,做了附马,这样的郎君,守来何为?破镜纵然重圆,但谁可以消弥裂痕如从未受伤?
想真了,其实中国传统故事里,那么多回肠荡气的悲喜剧,倚赖的全是女人的伟大,那做男主角的,大多不怎么样。薛平贵,贾宝玉,许仙,还有做皇帝的唐玄宗,吃饱了没事做诈死戏妻的庄子,个个都薄情而寡义,贪生怕死,多疑善变,完全不明白那些笨女人为什么会为了这样的男子抛头颅洒热血。
我同情把苦难当糖吃的王宝钏,但绝不敬佩。更不能认同的是,她既可以接受丈夫的背叛,却为何不能原谅老父的固执?莫非亲情诚可贵,爱情价更高?中国人不是讲究以孝为先的吗?
所以,我其实一直视寒窑为悲剧故事,一个女人的悲剧。
这女人的悲剧旁边埋着的,则是个男人的悲剧——秦二世陵。
秦二世胡亥是秦始皇的小儿子,他随父出游时,秦始皇中途病逝。丞相李斯和赵高假造圣旨,杀死太子扶苏,扶胡亥为帝。他在位期间,赵高专权残杀公子、公女和大臣,加重赋税,,后来更篡位夺权,逼胡亥服药自杀,葬在宜春苑。
说到二世陵,我指着路边的土丘问先生:“会不会这里就是胡亥墓?不然这一带怎么会平地起高丘?”
先生不答,示意我看前面走着的三人。那是三个男子,光头,旧衣,口中哼着秦腔,我以为是老者,想上前问路。恰好有车经过,那三人回头,雪亮的灯光打在他们脸上,却是三个青年男子,也正打量我们,眼中闪着贪婪。
先生小声说:“这里并没有人家,这三个人这么晚走在街上,绝非善类。”
我亦心惊,不由踟蹰。而那三个人居然也停了脚步,似欲走近。
我只觉心跳要停止般,却忽然听到“突突”声,原来有电动三轮车经过,忙扬手叫停,登车逃命去也。
三轮车将我们一路送到一个村中,只见人群熙攘,是个挺热闹的夜市。我下了车,车夫说两块钱,我不禁笑起来:此贱命原来不过两元钱矣。
看看路牌,那村叫“北石头”,十分逼挤冗乱,巷两边摆满地摊,卖一些小零小碎的日常生活用品。远远传来唱秦腔的声音,间中夹着看众的掌声,叫好声,嘻笑声,甚至争吵声。往常我会觉得吵,如今却只觉亲切,原来在人间的感觉是这样地好。我不禁再次认定,人的确是实实在在的群居动物。
再抬头看月,又明亮皎洁,清华如水了。
然而我的雁引路月夜探险终未能如仲秋的月般圆满。
但今夜的月,的确很圆,很亮,很美。它宁静地,祥和地照耀着大地,仿佛月光下从没有任何罪恶发生。
我亦希望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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