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在大街上,还是他的家里?”
“在虎走廊,那可是正经的狩猎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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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走廊?你怎么进去?”遇冶夫说,“那地方快赶上总统官邸了。”
“所以他会在那儿度周末。”遇犁夫说。
“可你怎么对付铁丝网和陷阱呢?还有那些摄像头,没准儿你还会撞上巡逻的狗腿子——你需要人帮你。”
“是吗?你有何高见?”
“我知道也许应该在虎走廊动手,因此在来的路上想了个法子,”遇冶夫说,“我认为你至少需要一辆跟那位市长大人一样的车,这我能搞到,不管他坐什么高级车,我都能搞到,我也熟悉官车的配置,弄一个跟它完全一样的车牌也是小菜一碟。然后,你就可以提前坐这辆车进入狩猎区等他。我相信坐这样的车去他常去的地方都不会受到盘查,这是他的特权,让他死在这上头也算是报应。”
“有点儿意思,”遇犁夫点头说,“也许能成。”
“绝对能。站岗的人怎么会查市长的车?我们只需要算计好把车开进那里的时间就行了。你还需要一个司机,他只要把你送进去,再开车出来,他甚至可以在你动手之前就离开绝伦谛。这也很简单,这辆车进出绝伦谛都会放进货柜车里,就像我们运走那堆木头一样安全。”
遇冶夫说到这儿,带着谨慎的得意看着他的兄长,接着说:“这个计划最绝的是,在你办完事之后,等门卫换了岗,你可以开着市长的座驾出来。”
遇犁夫掩饰着内心的惊讶,他实在不想赞美他兄弟在这种事上的才华。他在监牢里十五年都没想到过这样迷人的计划,它听起来就像在破解一道复杂的算术题,而且结尾的那个环节还颇为喜剧,只有遇冶夫才有这样的想象力。不过,他很清楚,这个计划牵涉的人太多,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职业犯罪集团干的事,而他不想让自己有这么多同伙,那意味着有一大票人要让他操心。
“你很想当那个司机,是吗?”他问道。
“我是现成的,”遇冶夫说,“当然,你要是舍不得让我去,那两个开卡车的亡命徒也是现成的。你下个命令,他们会觉得无上荣耀。”
“但我不想把自己的事交给别人。”遇犁夫干巴巴地说。他饮下一口白酒,深深地咂了一下嘴,“我有更简单的办法。”
“我不信。”遇冶夫说。
“我会从秘密工厂进去,”遇犁夫说,“原来那儿的弹药车间下面有个防空洞,是个秘密监狱,有条通向河谷的秘道——本来从那儿进入虎走廊最省事儿,可惜它被封死了。”
“这还用说吗?”遇冶夫说,“他们撤走了工厂还能留下黑监狱让人参观?”
“是的,这在意料之中。”遇犁夫接着说,“不过,现在那儿反倒成了最安全的地方,这很有意思,它原先像个监狱,现在却只剩下高墙了。当然,这计划也有个缺点,就是我仍然需要一个帮手——但只是一个帮手,要是法律认为他不知情,他甚至都不能算我的同伙,因为他只需要给我搬个梯子。”
遇冶夫想了一秒钟:“你叫我来就是为了帮你翻墙?”
“是的,这也算伸张正义。”
遇冶夫对这种嘲讽有点不满。他直起腰板儿来,像个准备检查作业的老师似的问:“告诉我,你干完了怎么出来?”
遇犁夫指点着桌子上的盘盘罐罐把他的计划叙述了一遍。他就像在说一件已经发生过的事,每个环节只是点到为止,但也足够清楚。
遇冶夫认真地听着,有些事他料到了,有些则没有。总的来说那是个直截了当的方案,但却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退路也安全,称得上巧妙。
只有熟知这片山水的猎人才能有那样的思路,而这也决定了遇犁夫是无法取代的,因为别人在他设计的路线中甚至会迷路。
遇冶夫把整个计划在脑子里想了几个来回,找不到什么破绽。于是他关心了一下目标的情况。
遇犁夫三言五语就证明了他在绝伦谛这四个月还做了很多事,至少市长荣世昌的习惯和行踪在他这儿几乎没有秘密了,包括他的两辆车,他的司机,他经常去的两个住处,以及他在固定时间约见的不同情妇。
遇冶夫听完了,就知道这位市长大人已经死定了,要是他运气好,他实在应该早一点离开绝伦谛。
在这个计划中,遇冶夫无论如何都只是个小角色,小到他只要在公正的法庭上坚持说几遍“不知道”,就完全无罪,因为他看上去只不过来这儿做了一趟生意罢了。
这就是遇犁夫在他漫长的囚笼生涯中一丝不苟的追求——他不想让任何人卷入这件事,包括那两个卡车司机,他们被遇犁夫请来只是因为他们在任何情况下都会对遇犁夫的事情保持沉默。
遇冶夫坐在那儿露出了一副无话可说的样子,他竭尽全力地思索着可能被他的兄长遗漏或疏忽的某个细节,后来,他的脑海里远远地出现了一个缥缈的预兆,但他只会在遇犁夫走向猎物的时候才会想明白它。
星期五清晨,绝伦谛市政府前的广场早市刚开始,遇犁夫就把他的皮卡停在了市政府大门斜对面的空地上。
车上的山货吸引了不少人过来排队,但他真正要卖的不多,因为那些东西大多是为了附近的饭馆和酒店准备的,所以每个人只能限量购买。
两个月来一直如此,他每次来赶早市都会在这儿拖延时间,好让他能观察到市政府上班的情况。有个穿迷彩服的小伙子过来和他聊天,有一天他曾用他兜售的望远镜换了遇犁夫的一只兔子,所以他们算认识了。
他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堆废话,直到早市散后,小伙子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遇犁夫买了一口袋热气腾腾的包子在车上吃,这时候,市长荣世昌的专车从绝伦大街北边开过来。
遇犁夫用望远镜盯着那辆车进了市政府大门,过了半个钟头,和预料的一样,市长的专车又出了市政府,向南边出城的高速公路方向开去。
遇犁夫看了一下表,还不到九点,跟几周来的情况一样,那辆高级轿车每个周五都会去归都接一个女人,她将在半夜时分出现在虎走廊的山巅别墅里,经市长大人玩弄两天后,到周一早晨,她再坐专车返回归都。
遇犁夫还有大把时间四处逛逛。
他去百货商场转了一大圈,这可是他这辈子第一次逛商场,而且看起来他也不确定是否真正需要买下这些东西:一套被褥,一件睡衣,各种洗漱工具,都是女士用的东西。
不过他真的买了,他甚至在卖首饰的柜台那儿转悠了一阵,最后打消了买个戒指的念头。
将近中午,他开车回了南山,遇冶夫那时候刚刚睡醒,他看着遇犁夫放在床上的一堆女人用的东西,问道:“你确定大嫂会回来?”
遇犁夫说:“要是她能听到消息就会。”
“要是她不回来咋办?”
“我就在山上等着,反正我也没处去。”
遇冶夫不想给一场做了十五年的梦泼冷水。不过,他这会儿不得不承认,跟兄长相比,他最疯狂的勾当也只能算是小打小闹。因为他兄长不仅要杀掉一个市长,而且还要在杀人后继续留在当地过日子——就如同他在这座荒山上盖房子一样,他干掉这个市长不过是为了重新生活所做的筹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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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下午,遇犁夫在山上蒙头大睡。
黄昏时,那辆从归都开回来的大货车再次停在了南山脚下,遇冶夫的两个朋友按照约定上山来找他,这是他们最后一趟活儿,他们还带来了烟酒,以此来表达对遇犁夫的谢意。
不过,他们在山上却看到遇犁夫有点儿无精打采,他说他患了热伤风,正在头疼,不能跟他们一起去工厂了,也没法再款待他们,请他们包涵。那两个人说他太客气了,并表示他们以后会随时听候他的召唤。
在这番客套之后,遇冶夫让他的朋友们先去城里吃饭,等他给生病的遇犁夫准备一些东西,稍后再跟他们在工厂里会合。
这两个人走后,遇犁夫从卧室里出来,他已经换了一身迷彩军服和一双新鞋,检查了一下那支他藏了十五年的猎枪,然后把它放回鱼竿筒枪套里。
离开山上的大木屋时,遇犁夫在窗口留着一盏灯,然后他把那条大狼狗拴在了门口。
下山的路上,他步伐稳健,遇冶夫跟在后面不免百感交集。
当他们从山顶一片密集的丛林中走出来时,眼前出现了绝伦谛城在远处闪亮着的一片灯火。遇冶夫突然站住了,龇牙咧嘴地说:
“哥,你这样干恐怕还不能把大嫂找回来。”
遇犁夫弯下腰盯着他的弟弟,他没看到恐惧,倒看到一张因为操心过度而歇斯底里的脸,于是他温和地说:“你放松点儿。”
遇冶夫摇着头,这两天一直在他脑子里忽隐忽现的一个问题现在清晰了——他是在看到前方这座城市的灯火时才一下子来了灵感的,这个灵感此时让他变成了这块天地的先知,使他预见到了遇犁夫的计划将要导致的一个结果。这结果倒不会对这位谋杀犯构成什么威胁,但却会让他的谋杀行为失去它那了不起的意义。
“你就是杀了那畜生,那些人也不会承认的,”遇冶夫说,“因为那可是个他妈的市长啊。”
“那又怎样?”遇犁夫问。
“说到底,你干这件事是想让大嫂知道。”
“啊,这种事说出来就不灵了。”遇犁夫嘟囔着说。
“问题是那些人一定会掩盖真相的,”遇冶夫说,“你想想,在这地方,他们会承认市长被人宰了吗?那些奴才一定会编造出别的理由,比如说他因病去世或者光荣殉职什么的,而这种消息可传不了多远,甚至都不能算个新闻。”
遇犁夫站在那儿皱着眉头,他从没想过,一个市长被谋杀的消息可能会被换成另外一个故事而被掩盖掉。不过他稍加思索后就意识到,他兄弟那看似不着边际的想象,其实符合这块地方的逻辑。
它多半会应验,因为就像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新发明并没真正改变这个世界一样,这块天地的禁锢气味也并未因为看似时髦了些而改变。
可是,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面对远处璀璨的万家灯火,他更容易感到一个人的力量如此渺小。
就这样,他拍了拍他兄弟的肩膀,笑了笑说:“管他呢,很多事都要看天意。”
半个小时后,遇冶夫开着那辆皮卡驶进了废弃的“秘密工厂”。他的两个朋友和那些装卸工也刚到,他们在那辆皮卡车上只看到了遇冶夫一个人。
他和他们打了个招呼,说他要捡一些破烂儿回去,然后就把车直接开进了工厂深处一个幽暗的角落。在那里,当遇冶夫停下车,遇犁夫就从后排座椅下掀开坐垫钻了出来。
这时还不到晚上八点。在距离他们兄弟俩一百米之外,有几栋厂房隔着,他们雇来的人正在那边搬木头,声音嘈杂,还有拉锯的刺耳响声。
遇犁夫背好了他要带上的东西,他担心遇冶夫在分别前啰唆,就提前说:“废话少说,你只管做好你的事。”但遇冶夫还是拽住了他,说他已经想出了一个办法,可能会解决那个传播市长死讯的问题。
“你要是想让全世界都知道,就得更疯狂一点儿。”他说。
“我会先轰掉他的卵子,然后再照着他的脑袋来一枪。”遇犁夫说。
“不行,”遇冶夫低声说,“你要是打烂他的脸,别人就认不出来了。”
遇犁夫惊讶地看着他的兄弟。遇冶夫眼睛里闪着快活的光辉,脸上露出他那玩世不恭的笑容:
“你得拿回来点儿东西做个纪念,”他说,“反正除了费点儿力气,那也不会再增加你的罪行。”
遇犁夫摸了摸他那浑圆的头,问:“什么叫纪念?”
“你可以把他的脑袋带回来,要是他们想捂住这件事,咱们就把它挂到广场的旗杆上去。”
遇冶夫一边说一边回身在那辆皮卡的货厢里拎出一个破旧的老式旅行包,从里头摸出一把寒光闪闪的电锯。
几天前,他的朋友曾用这把电锯架在袁东望的脖子上——它是便携型的,两尺来长,通常只会用来对付碗口粗的枝杈和小树。
对任何一个猎人来说,带上它并不是个负担,而且,它居然不是刻意准备的。
遇犁夫接过这玩意儿在眼前晃了晃,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把它放进旅行包里,嘴里嘟囔道:
“好吧……没准儿这世界真的需要个疯子。”
秘密工厂对遇犁夫意味着很多东西。十五年前,他就是从这里被警察带走的,那时候连鸟儿都不敢飞过它的上空。
十五年后,它已经变成了一座废墟。对那些大人物的安全来说,这不能不说是个疏漏。由于它从前过于森严,因此即使在废弃后人们仍然习惯性地觉得它不可逾越。
河谷在这一段没有建栏杆,草丛中也没有陷阱,因为实在用不着,野兽和偷猎者都不会靠近这块带着火药味的地方。
巡逻的人懒得往这儿走,监视探头也省了。墙有五米高,上面还有铁丝网,看上去就像监狱的围墙一样。然而,假如没人打扰,翻过它就只需一把够长的梯子。
遇冶夫从皮卡车的货厢里搬出一把经过改造的折叠梯子——这是遇犁夫第一次给他打电话时就交代他准备的,他把它打开架在北边的高墙上,遇犁夫稳稳当当地爬上了墙头。
他在身上系上一根绳子,把绳头儿扔给墙下的遇冶夫,还有心情朝他挥了一下手,那既是告别,也表示他请他来绝伦谛的工作已经完成了。跟着他攀着绳子滑下去,消失在深渊般的夜色里。
遇冶夫把梯子和绳子收起来放回车上,然后站在那儿愣了一会儿,那面墙仍然是一副难以逾越的样子。
远处干活儿的人已经开始收工了,除了一阵阵风声,他再也听不到什么。
但他仿佛能看见一只步入森林的老虎,他一声不吭,只用他镇定自若的步伐,宣示他那高贵的存在是天经地义的。
当双脚一落到松软的地面,遇犁夫就踏实了。他觉得世界到底是公平的,因为在他被另一处高墙囚禁的十五年间,他认为这世界欠他的太多,以至于此后所有的高墙都应该在他面前塌掉。
此时,他平静地穿过河谷南岸半人高的草丛,浮水游过湍急的绝伦河,上了河谷的北岸,又向东走了一个钟头,来到望神山脚下。
他在一块岩石下喝了一口烧酒暖暖身子,随后从密林覆盖的望神山西麓爬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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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片山林他太熟悉了,如果没有后来兴建的一些亭台楼阁造成的破坏,他凭借记忆就能摸到每一块他需要经过的岩石。
树林中还修建了几条石板小路,路边偶尔还能看到供休息的石椅和怪模怪样的雕塑。
遇犁夫绕开它们走过,不过心里在嘀咕,这些人造的东西不论好看难看都算得上花了心思。
这也不奇怪,在伺候权贵方面,卑微的人们总是显得很有创造力。
他在九点多钟登上了山顶,那个西洋风格的城堡形别墅四周亮着路灯,里面一片漆黑。他从兜里摸出黑色头罩戴上,只露出眼睛和鼻孔,看上去像个真正的恐怖分子。
他来到北面的围墙一角,那里有大树遮蔽,因此比别处昏暗,他拿出一个弹弓来,把一团软乎乎的胶泥射出去,糊住了墙角的摄像头——过不了多久,这块胶泥会因为风干自动脱落。
他从那里利索地翻墙而过。在墙里头,他四处扔了几个小口袋,那玩意儿臊烘烘的,是对付狗的,它们嗅到这玩意儿就会一声不吭地沉浸在错乱的幻觉里。
但是,这个豪华的别墅院子里没有狗,倒是在几个小时后,警察带来的警犬会为了那东西的残留气味而神魂颠倒。
他确定没什么可提防的,就沿着墙根走到别墅的南门,在一棵老榆树下的长椅子上坐下来。离他不远处有一个游泳池,不过还没有注水,等到了迎接客人的日子,那里的水就会湛蓝湛蓝的了。
到时候,这个地方会用来招待最尊贵的官员和家属。
他们会在这里住上一段日子,喜欢钓鱼的可以去绝伦河上游的湖边钓鱼,喜欢狩猎的可以去西面的猎场追逐狍子和马鹿,幸运的话还能遇到狐狸。不过大多数猎物都是饲养的。
而在早先,遇犁夫年轻的时候,在他作为偷猎者的时代,那座秘密工厂在他眼中如同无物,山里有数不清的真正野兽,以至于连他都像野兽似的。
他和这片山林的生物链是融为一体的。
将近十点钟,他怀里的手机发出震动,是遇冶夫发来的短信——他正行驶在出山的盘山公路上,已经翻过了几座大山,刚和一辆黑色的轿车擦肩而过。
那是为市长荣世昌运送情妇的专车——在这条出入绝伦谛的唯一公路上,遇冶夫的卡车和这辆轿车总要在某个地点相会,他把这个地点通知遇犁夫,遇犁夫就能推算出这辆轿车抵达虎走廊的大致时间。
这是遇冶夫在这次行动中为遇犁夫做的最后一件事。遇犁夫看了看表,估计那辆轿车将在午夜十二点之后进入别墅。
按照最近两个月的习惯,荣世昌将在十点钟左右回到别墅等他的女人。不过,这天他回来得比平时晚。
此后半个小时,他不停地看表。他想,要是荣世昌和那辆从归都接女人的轿车一起回来,事情就会麻烦许多。
他猜测同时会进来几个人,要是三四个他能对付得了,但也要看情形,他不想把无关的人也干掉。
为这个他可以等到后半夜,当市长大人上床的时候他再进去,床上多半还有个年轻女人,她会受到惊吓,不过她也会因此对这个世界长点儿见识,那也没什么不好。
十点二十五分,他听见了汽车的马达声。他躲到了大门边上的那间门房暗处。那扇大门是自动打开的,一辆白色高级轿车开了进来。
他曾在远处见过几次这辆车,它没有牌照,可能只是用来供市长大人玩的。
它停在别墅的门口,随后荣世昌下来了,只有他一个人。遇犁夫确认这一点后不禁感到幸运——据说很多伟大的行动都是这样实现的,除了缜密的计划,最后的实施还有赖于运气。
现在,他计划中的三个备用方案全都用不着了,出现了最好的情况。他想,也许因为这天是复仇者的节日,或者是因为他跟这位市长大人还有点儿缘分。
荣世昌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个快活模样,是他哼着一支小调,高高兴兴地走进别墅。他晚餐时喝了酒,但喝得不多,这会儿脑子里正想着浴室里解乏的温泉水,想着卧室的奢华大床,想着一会儿将送上门来的明星般的女子。
他没有去想这几天走马灯似的给他送行的下属和当地那些头面人物,虽然跟随他去归都的人选已经定了,但有些人还在做最后的努力,至少他们希望在他去归都之后还能提携他们。
但这都是白费心机,因为甩掉这些既没用处也没趣味的人才是他的生活。
要不是做官这种事太容易,并且对他们家很重要,他完全不稀罕在这个小地方做一个市长。在他心里,做一个不受约束的富豪才是最理想的生活。
可惜人生并不尽如人意,抛开那些令人头疼的文件和必须装腔作势的会议不说,就是搭理那些整天争权夺利的下属,就已经让他厌烦透顶了。
好在这一切都要过去了,他要去归都做一个大银行的行长。
他原本还可以选择去省电视台当台长,一开始他倾向于此,因为他觉得那可能更有趣一些,但他母亲指示他去银行,因为在电视台那种地方很容易就做到头儿了,但在银行却不同。
老太太总是正确的,他很快就想通了,既然一切都这么容易,他不妨就在通往权贵的道路上一直走下去。
他哼着那支小调打开了别墅的门,在开灯的一刹那,眼前的灯光和大脑里的一道血色之光同时散开,他像一团庞大的泥塑忽然被抽空了骨架似的瘫倒在门口。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坐在浴室的马桶上,手脚被胶布缠住了,眼前出现一个戴面罩的人。
此人坐在一把椅子上,大腿上横着一把猎枪,脚边放着一个装着重物的破旧旅行包。
他不知道自己刚才是被枪托还是旅行包里的东西砸晕的,但他认为眼前这个人并不知道他袭击了谁,因此他忍受着眩晕的头痛,用一种他认为很合适的语调说:
“你要什么尽管说,我就当没发生过这事。”
遇犁夫看了一下表,问:“一会儿是不是要来个女人?”
“你是为那个女人来的?”荣世昌吃惊地说,“这很好办,伙计。”
“不,我是为另一个女人来的,”遇犁夫说,“也许你都忘了。”
他说完把头上的黑色面罩摘下来,然后用手在他满头短茬儿毛发的头顶上摩挲了两圈,好像怕自己的相貌走了样。
他舒坦地坐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银酒壶,怡然自得地喝了两口,这让他黝黑的脸上泛起了红光。
荣世昌立即就认出了他——除了更瘦一些,他没怎么变样,十五年的苦难甚至都没让他显得苍老,不过,这是因为他从来就没年轻过。
过去他也差不多这样,坐在那儿镇定自若,眼神冷酷,翘着大下巴,让人觉得他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而且永远不会变。
荣世昌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因为他曾经和这个人很熟,他能回忆起的第一件事还是此人被警察逮捕时的样子,跟此时差不多,当时他们还谈过他有朝一日出狱后的前途问题。
“啊,遇犁夫!”荣世昌说,“你出来啦!多少年了?”
“十五年,”遇犁夫说,“现在还真不容易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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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现在绑的是市长,”荣世昌说,用的是一种遭到戏弄后的埋怨语气,“你这玩笑开大了。快把我松开,太难受了!”
“忍着点儿,等会儿就结束了。”
“什么意思?等会儿结束什么?”
遇犁夫无动于衷地看着他,把酒壶举起来比划了一下说:“想想吧,市长大人,想想我找你会干什么?”
荣世昌有点惊愕,他看着遇犁夫,觉得自己刚才笑得有点唐突,实在不像个市长。
“你最好别这样跟我说话。”他沉下脸说,“我们有仇吗?”
“想想吧,我们最多聊三十分钟,”遇犁夫再次看看表说,“就算叙旧了。”
“别兜圈子,你直接说你想干什么吧。”
“你不愿意再想想吗?”
“你让我想什么?你的工作?房子?这都好说,四零七倒闭了,但你运气很好,我要去归都了……”
“对了,四零七为什么会倒闭?”
“材料和运输成本太高……你还关心这个?”
“我就是问问,它本来就不应该存在。”
“我知道,你从来就不喜欢在那儿干,但它对你可不薄。”
遇犁夫没吭声,露出一丝苦笑。
荣世昌也露出跟他一样的苦笑:“我猜你也许还想继续当个猎人。”
“扯淡,”遇犁夫摇着头说,“这儿哪还有野生的东西?我走的时候山里还能听见狼叫呢,现在还有什么?”
“你不能这样说,要不是有我,这地方会变成水库的!”
“是吗?但要是没你,这儿还是个天堂呢。”
“你现在是环保主义者啦?”
“如果只有猎人能打猎,这世界就不需要什么环保主义者……算了,我不是为这个来的。”遇犁夫又喝了一口酒,接着说,“不过,你应该想起一些事了吧?”
“你还是直接说你找我想要什么吧。”
遇犁夫摇了摇头:“荣少爷,你觉得这个场面像他妈我在求你吗?”
荣世昌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是的,他还是过去那个样子,坐姿,眼神,总是剃得很短的头发,都跟以前一样。那时候他也会称他为“荣少爷”,他这样称呼他带着不卑不亢的戏谑,也带着点儿轻蔑。他今天再次这样称呼他,看来是为了让他回想过去的事情,但是,他懒得想过去的事情——不仅是面对此人,对任何人都是如此,这倒不是因为他的过去有什么不堪,恰恰相反,他的过去充满辉煌,也颇为刺激,只是对于他的现在和未来而言,那都是微不足道的,因为他前进的速度太快了,他只对未来感兴趣。
“要不咱们改天再谈吧,”他叹了口气说,“我累了,一会儿还有客人。”
遇犁夫笑了。“不就是玩女人吗?”他说,“我可就是因为这个进去的。”
“啊,你那事儿搁到现在不算什么。”
“不,强奸在任何时代都是重罪。”
遇犁夫说出这话,面带讥讽地看着这位市长。
荣世昌坐在那儿也看着他,觉察出他那讥讽的神色中居然带着一种令人感到诡谲的享受。忽然间,这位市长意识到,他在十五年前也许犯了一个错误——他想起来一些事儿了。
十五年前,有一段时间,因为一个女人,或者说是两个女人,他和眼前这个人有一些瓜葛,只是时间太久了,他已经想不起那件事的来龙去脉了,也想不起她们的容貌了,如果非要回忆的话,他也只能隐约记得一些失去了气味的光辉。
他此刻感觉不太好,不过,他那已经根深蒂固的统治者心理早已让他不知道绝望为何物了。
所以,他很快又感觉好起来了。
不管怎样,眼前这个人是从遥远的过去走回来的,他可能还不知道他如今的地位、财富和他每天所享受的生活,就像所有无知和愚蠢的人一样,他们习惯于纠缠过去,斤斤计较已经失去东西。
但他只需向他们提示一下他的权力,他们就会屈服,因为他能给予他们还没有得到的那些东西,甚至是他们想要的一切。
于是,这位市长大人气宇轩昂地挺起了他的胸膛。
“遇犁夫,作为一个市长,我没必要隐瞒什么,”他严肃地说,“但我想你是来提要求的,这个我完全理解,任何要求都可以,我愿意代表我本人和市政府负责任地向你承诺!”
遇犁夫惊讶地端详了一会儿他的表情。
“你这市长做得还真像那么回事,”他说,“但我到这儿来或许也能代表一些人,一些我都不大认识的死人,他们可都应该比你活得更长。”
这时候,天棚上的水晶吊灯叮叮咚咚地响起了一串呻吟。
不是有风吹过,而是一群鬼魂从这宫殿中绕了一圈,他们就像照片底版上发光的白色剪影一样拥挤着连成一串,奔跑着,无声地呐喊着,从他和荣世昌中间挤过去了。
遇犁夫眯着眼睛看着他们手舞足蹈地经过,又目送他们穿过墙壁离去,在屋子里留下叮叮咚咚的回音。
两个人静默了一会儿,遇犁夫不可思议地晃着脑袋笑了一下。
荣世昌则在目瞪口呆和一阵寒战之后忽然为之一振,此时,他那被重击过的脑袋已经感觉不到眩晕了,或许是因为酒劲儿过去了,现在只剩下疼痛,还有逐渐清晰的记忆带来的气急败坏。
“遇犁夫,我们没必要纠缠过去,那已经无法改变了。”
“说得对,我就是来彻底结束这些事的。”
“你要知道,我很快就不止是市长了。”
“听说了,但那都是别人的看法。”
“那就直说吧,你想要什么?”
“执行我的判决。”
遇犁夫又喝了一口酒,深深地咂了一下嘴,接着又说:“还记得吗,我有自己的法律。”
“我的天,你居然还那样。”这位市长此时想起了更多的往事,不禁怜悯地叹了一口气。
“你也没变,就是有了更多的奴才。”
“我对你还是有恩的,这你总该承认吧?而你却从未感激过我。”
“你不需要那廉价的玩意儿,而且你也配不上它。”
“你这样想有什么好处呢?我们本来可以成为朋友的。”
“算了,还是做你的敌人更有意思。”
遇犁夫放下酒壶,把那支枪操起来,撅开枪托,往枪膛里塞了两颗子弹,然后他合上枪筒,第三次看了一下表,说:
“你的时间不多了,你得珍惜你说话的机会。”
荣世昌看着那支猎枪,他现在认出它来了,他曾经很喜欢用这支枪去山里显示他的男子汉气概。他还回想起他和这个人有好几次都是隔着一支枪说话的,那时候他们都还年轻气盛,绝伦谛也缺乏秩序,充斥着暴风骤雨和洪水猛兽。可是在这样一个被称为盛世的年代,用它来解决问题实在太荒唐了。于是他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道:
“这枪很面熟啊。”
遇犁夫低头打量着这支枪,说:“没错,它原来就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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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你拿着我的枪来威胁我?”
“枪就应该是干这个的——你不可以被威胁吗?”
“啊,你这样子我们还怎么说话?”
“我觉得你应该有很多话可说——你不想认罪吗?”
荣世昌冷笑了一下,他还是没被吓着,这可能跟他喝了酒有关。另外,他从来不是个胆小的人。
“遇犁夫,咱们谈点儿正经的——现在是新时代了,你应该识点儿时务。”
“什么叫识时务?”
“如今是金钱的时代……”接下来的几分钟里,这位市长开始滔滔不绝地承诺那些普通人连想都不敢想的好事情——他答应给遇犁夫一百万元的安家费,要是他愿意去归都居住,他还会再送他一套好地段的房子。
他说这些话时语速很快,毫无迟疑,显得很有诚意,甚至还为这个刚从大牢里出来的人设身处地想了一些具体的事情,例如说,他表示如果遇犁夫想做官,他可以重新给他做个档案,把他十五年的牢狱生涯掩盖起来。
这样一来,不管遇犁夫是留在绝伦谛还是去归都,他都保证他可以从一个处级官员干起。
但是遇犁夫一直皱着眉头,后来他厌烦地挥手打断了他。
“说点儿别的,”他说,“我好决定朝哪里开枪。”
“我说的话你不信?”
“不,是我不想听这个。”
“你想听什么?”
“有个词儿叫忏悔,它能让你死得好看点儿。”
荣世昌在马桶上难受地扭了扭腰和脖子,他现在觉得眼前这个人受了太多刺激,有点心理失衡了。不过,他还是不相信此人会朝他开枪,因为他既然坐在了他面前,那一定就是来谈条件的。纵然他拿着枪,也不过是增加一份筹码罢了,就像当初他们之间有过的若干次交易。
“好吧,”他尽量心平气和地说,“你说说看,你是为了女人的事儿过不去,还是为了那些死人过不去?我听听,然后我们一起商量个补偿办法。”
“你死在这儿就是最好的补偿,而且这不用商量。”
“你这样想问题会把自己毁了的。”
“你还是想想你死后的样子吧,我会先把你卵子打飞。”
荣世昌仰天长叹了一声:“遇犁夫,死人不能复活,女人一茬儿接着一茬儿,市长就我一个,你说你到底要什么!”
“你有遗言吗?”遇犁夫把枪口抬了起来。
“遇犁夫,我在挽救你!”荣世昌吼叫道。
这是一种居高临下的习惯,就像他跟这个城市里的所有人谈话一样,他觉得他们无非想要得到恩赐、施舍或者补偿,没有例外。他面对的人永远只有乞求。
结果呢,也总是一样,他会根据情况显示他的慷慨,有时他会像扔给狗一根骨头一样,有时也会像做出了巨大牺牲似的。
总之,这是他显示权力的方式,即使是做交易,他对面的人也应该首先接受这个,接受他作为主宰者的天然权力。
这是不能回避的,因为这正是眼下这个世界应有的秩序,就像宗教里规定的,你总要祈祷,上帝才能显灵。至于说忏悔,上帝本人要向谁忏悔呢?
但是,那就是他在这个世界上说的最后一句话。
遇犁夫无数次设想过这样的情景,设想过荣世昌在他的枪口下各种各样的反应:愤怒、哭泣、咒骂、卑躬屈膝,但他就是没想到他会看见一张欠缺人味儿的政客嘴脸,一副假惺惺的道貌岸然的架子。
他过去的脸上还有点人味儿,尽管那是一个纨绔子弟的人味儿,不过总算是生动的。而现在,十五年过去了,在做了十年的市长之后,他就像个只会把谎言当作记忆的无赖,一具遗忘了罪孽的统治僵尸。
遇犁夫原本还为这个人留着一条人道得多的解决方案,例如他可以让他喝口烈酒麻醉一下,然后一枪击碎他的心脏,他将死得没什么痛苦。但是他突然觉得可耻和作呕,简直一秒钟都忍受不了。
他毫不犹豫地实施了后面的动作,因为他觉得残忍正是对这个空洞灵魂的拯救,是为这个世界清理掉一堆散发着恶臭的垃圾。
他什么表示也没有,端着那支猎枪对着马桶上方荣世昌的裤裆处开了一枪。
枪声很响,震得这个宫殿般的浴室里那些散发着珠光宝气的东西嗡嗡直颤。荣世昌因为痛苦和窒息而张大了嘴,紧缩的气管让他哽咽着喊叫不出来,他身子歪向一侧。
遇犁夫上去抓住了他的头发,把他一扭,他那肥大的身躯就像个陀螺一样旋转过去,他身体里剩下的那点力气和感觉全都是顺从。
他跪在马桶前,好像干渴过度的人把脑袋伸进马桶里喝水。
他看见马桶里一片血污,充满了刚才被火药和铅粒轰掉的东西,那些东西已经无法辨认,只有一两样还能猜测出来可能是什么。
然后,就像幻觉一样,他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恐惧让他汗毛倒竖,两腿之间的疼痛却突然间消失了。
他扑通一声沉入浑浊血腥的深渊之中旋转荡漾,除了困惑,他再也没有饥渴和**,直到最后一片光亮熄灭。
他明白了,他只剩下脑壳了,正在被血浆灌满的马桶里沉浮,而他在这个世界上听到的最后声音,竟然是刺耳的电锯声。
世界安静下来,遇犁夫有一种虚脱感。他坐下来喘了几口气,看了看表,他感觉时间过了很久,实际上却没那么长。
他四下看了看,那些镜子让他意识到他把一个寻欢作乐的地方变成了屠宰场——荣世昌一定喜欢在这里玩女人。
他站起来把那颗头颅从马桶里捞出来,按了一下冲水阀,想把里头的血浆冲掉,但马桶堵住了,也许是荣世昌被打掉的裤裆堵住的,那些碎肉和血污翻涌着,几乎溢出来。
他没再理会,转身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他一手拎着一颗头颅,一手拎着电锯,身上有些地方就像被喷了红漆似的。
他走到淋浴池那里,用冷水浑身上下冲了一会儿。他觉得流水能带走血腥,所以就把淋浴开着。
他还冲洗了一下墙壁和地面,四处检查了一下他是否留下了痕迹。
最后,他把那具跪着的无头尸体被捆绑的手脚松开了,那一刻尸体被截断的脖子里又涌出一摊血,还发出一阵叹息般泄气的声音,四肢也跟着抽搐了一下,好像他想说点儿什么。
他站在那儿盯着他看了一分钟,直到他不再动弹了,老实地跪在那儿,好像天生就是这副模样。
十一点四十,遇犁夫从正门出去,顺着山的南坡一直走向河谷下的绝伦河中。他在河水中顺流漂游,这样一来就是最好的警犬也闻不到他的气味。
他需要沿着这条河游出去七八公里,途中他要进行一段潜水,以便紧贴着河底穿过竖在河中的铁栏杆和铁丝网,同时躲过竖在那里的监控摄像。
接着,他能一直顺水漂到南山的西面。
当他开始漂流了一阵后,看见一座山上耸立的宏伟陵园,月光下那些汉白玉的廊柱和阶梯显得惨白。(
展搜中文网)他想,那将是埋葬荣世昌的地方。
遇犁夫把那颗人头包裹严实后,搁在他的大冰箱里冻了两天。
那两天他夜里倒是睡得挺香,但是白天过得很不踏实,因为他总觉得他是把一个熟人关进了冰箱里。那阵子绝伦谛被预防骚乱的武警封锁,民间风言四起,大部分人都在讨论市长的死法。
遇犁夫原本打算亲自传递几个真真假假的细节,但他发现完全用不着,有人替他做了,只是消息不断变来变去。
但他认为无论怎样,消息一定会传到绝伦谛外面去,当局不久后也得承认现实。所以到了第四天,他就打算把那没用的脑袋处理掉。
不过,他不太确定如此草率地扔掉自己的战利品是否明智,因此他给遇冶夫打了一个电话,把这个想法隐晦地跟他说了。
遇冶夫用同样隐晦的方式告诉他,归都甚至都没有绝伦谛被封锁管制的消息,媒体和网络上也没有一个字;有少数人知道绝伦谛宵禁了,但那里经常如此,人们已经习以为常。
所以没有人关心这件事,最多有人会猜测可能是某个官员或者外宾去了绝伦谛;或许不久后有人会在私下里说起市长死了的传言,但是没有人会相信他是被谋杀的,因为人们一直都活在只有一个声音的世界里。
他还一再强调,官方迟迟没有确认,那一定是想否认这件事——这是他用屁股都能想得出来的道理。
所以,遇犁夫如果坚持想让在天涯海角的某个人知道这件事,他最好还是留着那颗脑袋再等等看。
“这就像跟他们打牌似的,”遇冶夫拿出赌徒的口吻说,“那帮奴才可什么骗局都做得出来,因为那是他们最拿手的,所以你手里得留着一张牌。”
他接着又问:“你把它放哪儿了?”
遇犁夫说放在冰箱里了。
“你疯了,”他兄弟低声吼道,“你不是有个地窖吗!”
这种事询问一下遇冶夫是对的,因为他那混世魔王般的本事就建立在对这个世界的运转方式了如指掌之上。
遇犁夫接受了建议,他连夜造了一个隔温箱,把那颗包裹严实的首级搁进去,再用冰块填满,然后把它藏进地窖深处。
但隔三差五他就得下去给箱子里添冰块,这成了他此后一个月重复最多的事情。
林业所的人在一周后来到了山上,还带来了一个管辖这片户籍的警察,他们例行公事似的询问了他几个问题,主要是想知道最近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遇犁夫表示没有,然后他问市长是不是被杀了。
警察和林业所的人都说他们也不知道,反正多半是死了,至于怎么死的他们还没有接到正式通报。
遇犁夫要留这些人在山上吃饭,他们婉拒了,因为他们还要到别的山头干同样的事情。
次日,遇犁夫去早市上卖山货,发现外地的武警已经撤出了绝伦谛,人们全都上街了,不少人在报摊前抢购报纸,但他们很失望,因为报纸上含糊其词地把荣世昌说成了“不幸遇难”。
遇犁夫意识到他兄弟的预言正在应验。
接下来,遇犁夫的日子过得越来越惊异,有一天夜里他打开电视,看见一个家伙正在悲痛地朗诵一份悼词,他没听到开头,还以为哪个大人物死了,最后才知道那是给荣世昌念的,而且把他说成了因公殉职。
遇犁夫有点儿精神恍惚,他拿了一口袋冰块下了地窖,打开那个箱子,把包裹打开,他端详着它,甚至还抓起几个冰块往自己的额头上捂了一会儿,他确定几天前他做的事不是一场梦,眼下也不是梦,盒子里装的正是悼词里悼念的那个人的脑袋。
他忍不住对它说道:“我好像白忙了一场,你死得可真够冤的!”
那些天他有点儿坐立不安,晚上也很难入眠。他到城区转悠了好几次,感到气氛又开始紧张了,人们不再谈论市长大人的死法,而是议论谁是造谣者之类的事情。
便衣警察满街都是,他们四处溜达,目光炯炯,耳朵直竖,要是有几个人聚在一起议论纷纷,他们就会凑过去,听见话题不对,他们就会干涉,轻者轰散他们,重者就会把人带走。
虽然他们在抓传播谣言的人,但是遇犁夫还是悬着心。他知道如果警方拿出这样的劲头调查凶手,他没准儿需要特别好的运气才能被排除嫌疑。
某天中午,他在市里的一个小饭馆吃了顿午餐出来,在经过绝伦谛大酒店时,碰见了袁东望。这家伙把车开到遇犁夫身边猛按了一下喇叭,把他吓了一跳。
袁东望从车里探出头来,他脸色苍白,笑起来活像个吊死鬼。
遇犁夫想起遇冶夫曾说过此人是个瘾君子。袁东望先说了几句合作愉快之类的闲话,然后问他对荣世昌的死怎么看。
遇犁夫说他没什么看法,谁都会死的。袁东望低声笑着说:“兄台还信电视里说的?”
遇犁夫说他也搞不明白什么是真的。
袁东望说荣世昌是被干掉的,因为那么嚣张的家伙一定得罪过很多人。
遇犁夫表示难以置信。袁东望于是得意地低声说,荣世昌被杀后的几个钟头他就知道了消息,因为荣世昌的司机阚大富是他的朋友,这人受惊后打电话告诉了他一些细节,甚至包括当晚应召去陪荣世昌睡觉的那个高级婊子是谁,后来他从几个官员那里也证实了那些事。
所以,从一开始就是他把消息散布出去的,那绝非谣言。
遇犁夫遗憾地长叹一声,看上去就像为死者长叹一样。他对袁东望说,他看上去这么高兴有点儿不妥。袁东望说他就是很高兴,因为荣世昌得罪他了,就像被他咒死的一样。
他最后问:“难道你不高兴?你过去跟荣世昌好像也有梁子。”
这话让遇犁夫笑了,他说:“那就算他被咱俩咒死的吧。”
他们正要告别的时候,酒店里跳出了几个保安,接着一些人簇拥着一位气势非凡的老太太走了出来。
袁东望看见这一幕从车上下来,他对遇犁夫说:“你不认识吗?那是他们家老太太!”
遇犁夫认出了颜氏,十五年前他曾见过她一次,不过要是袁东望不提醒,他可能也认不出来。
袁东望接着做出了一个令人吃惊的举动,他冲老太太走了过去,在离颜氏几步远的地方被几个保安架住了,这家伙亲切地喊着:“阿姨,您要节哀呀!”
颜氏停下脚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然后被身边的人扶进了一辆轿车里。袁东望甩开那几个保安翻身回来,看着遇犁夫不可思议的样子,笑嘻嘻地说:“我要是能有这么一个老妈就好啦。”
遇犁夫对颜氏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印象深刻,他想那后面必定藏着痛苦,不管怎样,他都要对她说句抱歉才对。
不过,要是到了另一个世界,或者就在不久后的某一天他被迫面对这个老太太,他们能坦诚相对,他还要说,即使时光倒退,他还会干掉他的儿子,因为只有这样宇宙才会平衡。
过了三四天,遇犁夫去赶早市,他夜里没睡好,因此起得有点晚。当他在清晨时分开车穿过“乌鸦窝”时,刚转过一个弯,就听见一大片警笛声从远处响起。
很快,公路上出现了七八辆闪烁着红灯的警车,气势汹汹地迎面朝他驶来。遇犁夫在路边停下车,看着空中惊飞的一片乌鸦,想着自己到底哪儿犯了错误。但警车飞快地越过他的车,冲进了那片贫民窟里。
出于好奇,他下车走回去,在纷纷跑出来看热闹的人群外面,他什么也看不见。过了大约半个钟头,那些警车又鸣叫着原路返回了。
他听见有人说,警察抓走了一个在医院太平间打更的人,这人从市长大人死后一直在笑。遇犁夫此后连续三天都犯了迷糊,直到那天上午,他被狼狗的狂吠惊醒,一个送信人在栅栏外头高声通知他去林业所开会。
护林人和伐木工的大会下午在林业所召开。他们扯起一块投影幕布,播放了被缉捕归案的那位看尸人的照片和他悔罪供述的声音。
遇犁夫吃惊地发现,这个“造谣者”他曾经认识,在很久以前他们大概见过两面,他没记住他的名字,不过他忘不了这个人的容貌和他说话时的样子。
那会儿,遇犁夫觉得命运这种东西真是让人难以捉摸,有时候就像世道自有安排似的。
林业所的官员在会上宣读了当局的文件,一方面他们批驳了毫无法制观念的造谣行径,一方面又强调维护社会治安的重要性。
那些护林人和伐木工大多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的,他们坐在下头很快就鼾声一片。遇犁夫后来也打了个盹儿。不久他被旁边的人推醒,会议结束了,但他和七八个人要留下来。
他们给带到一个小会议室里,有几个人嘀嘀咕咕,有的人干脆大声表示不满。遇犁夫没吭声,他在盘算最坏的情况会是什么。
等了一会儿,林业所的官员兴冲冲地进来了,他说由于他们几个来一趟不容易,为了不再折腾他们,林业所要把刚刚采办回来的丧葬用品发给他们。
然后他宣布,作为经营荒山的业主和护林人的优秀代表,他们获邀参加荣世昌市长的葬礼。
他说了一些注意事项,然后发给了他们黑纱和白花,还有一张盖着当局治丧委员会大印的葬礼请柬。最后他说,这是他们的光荣。
遇犁夫拿着发给他的东西,一头冲进林业所臭烘烘的厕所——从出生以来,他一直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但是那会儿他必须找个没人的地方剧烈地笑一下。
他锁上厕所的门,在小便池边扶着墙笑了足足三分钟,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等他走出林业所的大门,又被四个护林人拦住了,他们把丧葬用品和请柬统统塞进他兜里,一个家伙说他们要请他帮个忙,随便找几个人替他去参加葬礼,因为他们的林子距离市区实在太远了,不值得跑一趟。
而且,坦白说,他们宁愿在山里打一天麻将。遇犁夫说这可违反规定,而且他也没处找人。
胖子笑着说:“没人会管闲事,你实在找不到人,就把请柬扔到乌鸦窝去,那儿有的是吃不上饭的人乐意为葬礼的宴席跑一趟。”
就这样,遇犁夫揣着一口袋吊唁死者的用品回到南山。一路上,他笑得好几次都停下车。
回到家里,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马上去地窖里给那个箱子填冰块。望着死者灰白安详的遗容,他又笑了。
他说:“你听了会发疯的,因为他们请我去参加你的葬礼。”
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多出来的那四份葬礼的请柬,他想过把它们送回林业所去,但那样就出卖了把他当朋友的人。想来想去,他觉得最后把它们在乌鸦窝扔掉也是个办法。
当天晚上,按照最近一段时间养成的习惯,他打开手机查看遇冶夫有没有给他发什么消息。
结果看到遇冶夫留言说,他正托朋友在归都的官员圈子里弄荣世昌葬礼的请柬,过几天就会去绝伦谛看他。
遇犁夫把电话打过去问他想干什么。遇冶夫说参加荣世昌的葬礼对他们没坏处。遇犁夫于是对他说:“你不用托人去弄请柬了,我这儿多出来四份呢。”
遇冶夫听完这话,在遥远的归都几乎笑岔了气。
到了荣世昌的葬礼那天,遇冶夫和那两个卡车司机再次从归都来到绝伦谛,他们开着一辆很气派的黑色轿车,穿的也是参加葬礼的黑西装,还戴着墨镜。他们来到南山上接遇犁夫。
在给他们发请柬、黑纱和白花的时候,几个人都忍不住发出心照不宣的微笑。遇冶夫随后说,这么好的笑话不让全世界知道真是可惜。
在去市区的路上,遇犁夫问遇冶夫都有什么人参加葬礼,遇冶夫说了一大串跟荣世昌家族有关的大人物的名字,最后他说,虽然上层官员不便出席,但这个葬礼称得上是本省权贵家族的大聚会。
那时他们的车正好经过乌鸦窝,遇犁夫透过车窗看见曾被他轰过一枪的飞贼谢大钻,他叫遇冶夫的朋友把车停在他前面。
他摇下车窗,谢大钻看见他吓得直哆嗦,他说他已经痛改前非了。
遇犁夫让他别害怕,然后把剩下的最后一份葬礼请柬、黑纱和白花递给他,告诉他可以去市长的葬礼上拿些东西回家孝敬老母。
车重新上路后,他对遇冶夫说,现在葬礼上还会有个贼了,他们再次笑起来。如果光听笑声,人们会以为他们是去参加婚礼的。
这是遇犁夫经历的最繁华的聚会,他跟数不清的看来十分荣耀和幸福的人走在一起,听着他们谈论跟葬礼毫不相关的事情。
没有人认识他,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这个世界中的一个怪物。
不过,在这个闷热的下午,他又是轻松愉快的,因为在这片衣冠楚楚的人群中,也只有他,是了解全部真相的那个人。
他还体验到了他的兄弟遇冶夫一直享受的游戏感,整个葬礼就像他和绝伦谛上层人物的牌局的一部分,他们打了一张声势浩大的牌,成千上万被蒙在鼓里的人正在跟欺骗他们的人一起制造一个假象。
广场中央的旗杆上还降了半旗,他们如此心安理得,看来就像那面旗帜是他们家的。
在巨大哀乐声中,遇犁夫跟随人群走进了市政府会议大厅,看见了躺在万花丛中的荣世昌。
不需要走近,他就能看出遗体上的头颅是个蜡像,因为它跟藏在他地窖中的那个死灰色的头颅相比实在太鲜艳了。
但是人们认为一个死去的大人物的遗容就应该如此完美,他们还相信之前的传言全是捏造的。
遇犁夫看到这里就退出了告别遗体的人群。
他本来打算悄悄地走掉,但林业所的所长发现了他,他们正在凑齐进入陵园的人数。遇犁夫就这样被拽上了一辆中巴车。
一个多钟头后,这辆车跟着一个庞大的车队开进了城区北面的河谷。很多人难得有机会进来一次,遇犁夫也是借着这次机会通过河谷宏伟的正门、壮观的桥梁、整洁的盘山公路重游他在那个深夜逃离的园林。
他看到不少那天晚上他经过的地方,但情景已迥然不同,就像两个天地一样。
比较而言,他更喜欢一个人背着猎枪、手持钢锯和人头在月光下跋山涉水的感觉,那时他是个猎人。
而这会儿,他跟一群装模作样又死气沉沉的家伙坐在一起,他们奔向陵墓,还得在那片铺满大理石的山坡上列成几排,看着一个昂贵的棺材被埋在墓穴里。
在一阵又一阵哀乐声中,有人会哭得死去活来,而他却哭笑不得。
只有他知道那个棺材里的人是他的猎物,也只有他知道,他们把那个棺材埋在土里,不久还得再一次挖出来,好给里面的那具正在腐烂的尸体装上真正的头颅。
世界上只有他的兄弟遇冶夫能够享受这样一场葬礼。
当别人都在按部就班地在人群中随波逐流时,他靠着他那非凡的仪表被当成了神秘的贵宾,他东游西逛,有时还训斥一声维持秩序的保安,让他们打起精神或者把领带弄直。
不久,他的注意力被几个风骚漂亮的女子吸引了,她们都穿得像高贵的寡妇似的。他跟他的朋友打赌,他能在葬礼结束前至少领其中一个去酒店开房。
他的朋友正感到无聊,说如果他真能做到,他们以后就给他当拎包的随从。
他真的做到了,就在遗体告别仪式上,当那几个女人突然争先恐后地在市长的遗体前表演昏厥时,他冲过去抱起其中最年轻的一个上了他的车。
他开着车绕了一大圈回到酒店,对那个误入歧途的姑娘说:“你要真是市长夫人就好了,我想说服你在他被埋葬之前给他戴顶绿帽子。”
那个一路上哼哼唧唧的姑娘霎时睁大了眼睛,又惊讶又激动地说:“有一段时间我差点儿就是了!”
他们进了酒店,那姑娘用门卡打开分配给自己的那间套房,然后跟这个还不知道姓名的奇妙男子不顾一切地在床上折腾起来。
她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欢欣和刺激,每一秒钟都千金不换,一直折腾到黄昏才觉得心满意足。
后来他们一前一后地出现在举办葬礼宴席的餐厅里,他的两个朋友和刚从陵园里赶回来的遇犁夫,看着他和那个姑娘毫无廉耻地坐在一起窃笑**,全都傻了眼。
遇冶夫还煞有介事地向姑娘介绍了他们。
到了该遇犁夫说话的时候,面对那个姑娘快活满足的神情,他点头说一句:“我兄弟应该永远活在世上。”
葬礼的宴席非常慷慨,晚上九点钟,他们吃得酒足饭饱。遇冶夫让他的两个朋友和那姑娘在酒店里等他,然后驱车送遇犁夫回南山。在车里,遇冶夫问他的兄长感觉如何,遇犁夫说他长了见识。
遇冶夫笑着说:“你得给他们上一课。”
遇犁夫点头说:“晚上会下雨,你在天亮之前要离开这儿。”
“但我有个担心,”遇冶夫说,“我看见了你的一个老朋友。”
“你说的是那个警察吧?”
“他现在是公安局长了,”遇冶夫说,“他不会想到你吗?”
“不用担心他。”遇犁夫说。
“你确定吗?”
“当然,我了解他。”
“你有他的把柄?”
“最重要的是,到了明天早晨,他的公安局长就做到头儿了——这要感谢你出的好主意!”遇犁夫笑着说。
“其实我们也能做了他。”遇冶夫说。
“他在我这儿不该死,”遇犁夫说,“除非他跟自己过不去。”
晚上九点钟,他们一起到了南山顶上,遇犁夫那时候才知道遇冶夫坚持送他上山的用意。
“你得把那支枪给我,”遇冶夫在大木屋那儿说,“那是把好枪,但你最好放弃它,还有那个电锯——我给你处理掉。”
“你只能拿走电锯和子弹壳,”遇犁夫说,“枪我得留着。”
“你不能留着。”遇冶夫说。
“我必须留着,它对我很重要。”遇犁夫看着弟弟。
“好吧,”遇冶夫让步了,“你必须谨慎。”
遇犁夫从大木屋外的狗窝里取出了那枚铜弹壳、一发还没用的子弹,还有那把电锯,把它们交给了遇冶夫。遇冶夫说他会在回归都的路上把它们处理掉。
遇冶夫带着弹壳和电锯下了山。
晚上十点多钟,这个闷热的八月天终于开始下雨。遇冶夫开始为他的兄长去做他早已谋划好的事情。
这件事情他没告诉遇犁夫,因为遇犁夫的意外就是这件事最好的结局。
他回到酒店接上他的两个朋友,然后驱车来到这个城市一处由于整个城市都要变成水库的传言而注定无人问津的新楼盘里。
那里没有人入住,也没有看门的保安。
这是个令人沮丧的雨夜,当他第一次因为偶然的机会送那个叫袁东望的人回到他那充满毒品气味的脏窝时,就萌生了这样一个念头:如果这个人渣能替他的兄长死掉,倒是他曾经活着的最大价值。
而对遇冶夫的两位朋友来说,这位讹诈过他们两万块钱的无赖早就该死,他们这次来就是为了办这件事,不为别的,只为在遇犁夫兄弟那里挽回他们的颜面——这就是他们活在世上的准则。
因此,当遇冶夫暗示他们得来绝伦谛清理掉这个家伙时,他们简单地说:这是应该的。至于遇冶夫更深的盘算,他们毫不关心。
下午在跟那个姑娘亲热的间歇,遇冶夫抽空在洗手间里给袁东望打过一个电话,说要约他谈一笔买卖。
由于本市的娱乐场所要为死去的市长停业一天,他提出要去袁东望家里谈。
他暗示这笔买卖跟毒品相关,因此希望袁东望不要带外人在场。袁东望欣然应允。
晚上十一点钟左右,袁东望开门迎来了客人,还热情地拿出一包毒品招待他们,说无论怎样都请他们在这个简陋的屋里度过这个漫漫雨夜,谈完事后他会找几个姑娘过来狂欢一下。
五分钟后,在袁东望聚精会神地处理白色粉末时,遇冶夫模仿他的口吻说:“多谢兄台为遇犁夫做的一切。”
袁东望头也不抬地答了一句:“承蒙夸奖,不胜荣幸!”
他说完这句话,遇冶夫的两个朋友一个给他脖子上套了一根渔线,另一个按住了他的嘴。遇冶夫还飞快地搬开了他面前的茶几,好让他的两条腿在水泥地上蹬踏痉挛了一阵。
不到半分钟,这个虚弱的家伙就死了,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那两个人随后把尸体拖进厕所,然后把它挂在高处的水管上,他们在屋子里小心地搜查了一番,在床头后面找到了那支曾经顶在遇冶夫脑门儿上的猎枪和半盒子弹。
遇冶夫从兜里掏出用塑料袋装的一个弹壳和一发子弹,先去厕所用死尸的手在上面按了指纹,随后把它们放进子弹盒里。
接着他又把那个电锯塞到了床底下。他们在床底下还找到了一些钱,不过他们什么也没拿,把现场收拾干净就出来了。
遇冶夫相信,如果运气好的话,绝伦谛的警察会因为急于立上一功而就此结案。
午夜时分,遇冶夫和他的两个朋友回到酒店,他们在大厅里喝了一些饮料,然后叫来那个姑娘,问她是否愿意跟他们一起回归都。
那个姑娘还沉浸在难以入眠的兴奋中,她收拾了一下东西就跟着他们上了车。
当他们驶上通往归都的高速公路时,遇冶夫给遇犁夫打了个电话,他说他们已经在路上了,他还让那姑娘发出一阵笑声,好让他的兄长听见他们有多么快活。
遇犁夫已经在山上睡了一觉,在挂掉遇冶夫的电话后,他下了地窖,把这些日子让他操碎了心的那件难看的战利品拿了出来。
凌晨两点,他开着皮卡冒雨进入了市区,把车停在距离市府广场一条街外的地方。他穿过狭窄的街道走向广场,在街角上站了一会儿。
自从市长大人出事以来,总有一辆警车停在市政府门前,但市长的葬礼一结束,他们就撤走了。此刻广场上只有他这么一个鬼影,静静地站在雨中。
将近三点,他走到广场中央的旗杆下面,先把那面旗子降下来,然后把人头升了上去。那时,夜空划过几道闪电,随着滚滚雷声,雨下得更大了。他在雨中琢磨着:这原本是一件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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