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这天的晨曦刚透进东窗,严紫风就蹑手蹑脚地从如花身边探下床去。(
酸心的酥心糖)他从衣橱里翻出上学时穿的洋布西装,穿上,在镜子里照照,又脱了下来,换上一套青布长衫。接着他洗梳,对着镜子刮完脸,提一个包准备出门。关如花立即从被窝里坐起来说,我也要去,我最喜欢看戏了。紫风说,不行不行,你好好在家待着,你可不是个小孩,大女子一个,做男人的跟屁虫干吗呢。
啊呀,这种时候就不把我当小孩待了?关如花叫起来。
严紫风说,我没工夫跟你斗嘴,你好好在家待着,闲得慌就到后屋去看看爹,不过……他可不喜欢多嘴好动的人。(
复仇女皇的爱恋)说完,一转身,出了门。
如花不高兴,噘着嘴巴在被窝里躺下,直到黑嫂敲门喊她去吃早饭,她才慢吞吞起床。
吃完饭闲得无事,她就趁黑嫂去侍候公公吃饭之际,帮黑嫂洗锅抹碗。后来又到黑嫂房里学钩花。
她问黑嫂,这儿的戏会好玩吗?黑嫂说,戏目很多的,不过年年都是那些戏,跳马灯,苍龙舞,闹花鼓,蚌戏,还有快板书。
她于是又问戏会在哪儿办。(
最后人类)黑嫂告诉她,在镇东的定慧庙下,恐怕有三四里路,还要过木板桥。
如花叹了一口气,无心再钩花。她回到后院,站在自己房前的廊下,看着太阳从东屋后在慢慢爬高。
风把一些草絮吹得索索地响,它们满院子跑跑歇歇,歇歇跑跑。她不明白偌大的后院全铺上砖地,怎么就没有栽些树木花草呢。而现在,她带来的那棵玉兰树,便如她本人一样,孤零零地站在院西边,似乎随时会被风吹倒。
于是她在院子里数着砖块走。走到院中正对北客堂的门时,她调头看见孝翁正坐在屋里那张太师椅上,专心地捧着书,眼睛微微地合着,头一动不动。(
大明土豪)如花便继续向前数砖。在东角屋前,她停了下来。她惊异地发现一根紫色的藤蔓从关得死死的门缝下游了出来,软弱无力地贴着踏石板交接的那条缝上。她蹲下去,仔细察看这根藤蔓,它脆嫩得像一条水线,“水线”上伸出几枚嫩紫的还未完全展开的叶蕾,毛茸茸的。她没有敢用手去碰。忽然记起,父亲说过,他置田的那年冬天,就有紫藤疯长在米缸下面,那是要发迹的征兆。后来父亲果然发家致富。
空寂的心一下子兴奋万分。(
名门弃少)关如花忘了拘谨,小跑到正堂门口,告诉了公公。孝翁抬头看她一眼,只“噢”了一声,便又继续看手中的书去。如花很扫兴,只好折回自己房里,心想公公是一个永远没法接近的怪人,没有通常人的人情味。
午饭时起,镇上各处响起了鞭炮声,一家连着一家;远处又开始传来了铿铿锵锵的锣鼓声,一漾一漾地泼进了严家大院。严家大院似乎成了全镇最孤寂的角落,所以那些爱钻空子的热闹声便无一例外地跑来,又集合进了关如花的耳鼓里。
一个时辰后,如花偷偷地溜出了大院。出门穿过严家巷时,她还很紧张,可走上中大街,她的紧张很快淹没在闹哄哄的节日声息里。(
嫡宠四小姐)从中大街开始,就有人挑着花灯,有人扛着高跷木,有人把妆化得大红大绿,唱着“莲湘调”、“穿心调”,向定慧庙方向去。米行和油店的伙伴们抬着几大筐年糕油圆,跟在人群后,满头大汗地吆喝着。
关如花跟在一支五人花鼓队后面跑。大概是穿着比一般人俏丽的缘故,有不少人也随着她跑。花鼓队便成了特别热闹的一大撮。“和尚”和“道士”拼命地敲着锣鼓,凤冠霞帔的“红娘子”在前头舞着花鼓灯带路,“打场子”穿着对襟衣衫,扎着彩色腰带,和穿着皮马褂的“骚鞑子”轮流跳前跳后,并不时在如花身边做一个蹦蹦跳。
关如花起初还东瞟西看,希望能在人群里突然出现紫风的身影,可是没有。加上戏的吸引,她很快忘乎所以,被一群姑娘媳妇簇拥着,喳喳叽叽,呼呼嘭嘭中过了镇东木桥,到了河南岸土山上的定慧庙下。
庙下已是人潮人涌,东一堆西一堆有十多个戏场子。花鼓队在一棵长在三角岔路口的老银杏树下歇下。那个跳“红娘子”的跳到关如花面前,化了妆的脸做了一个鬼脸,并一抬手从头上脱了凤冠,深鞠了一躬,嬉笑着说,新娘子好!说完抬起身。如花这才认出他是严家的短工赛龙。小伙子本是个做挑水劈柴一类粗活的,竟描眉抹彩反串了这红娘子的角色。她不禁开心地笑了起来。
少奶奶一个人出来玩的?
不是的。关如花掩饰说,我是跟紫风一起出来,跑散了人。
赛龙说,少奶奶骗人,紫风一大早就和余相公打桥下上船,去了埝子庄,一定是去了你的娘家,我亲眼见的。
关如花心里一惊,胸口便打起小鼓来。不一会儿,脸便有些憋红的样子。赛龙说,他没有告诉你?如花摇摇头。赛龙热心地说,我妹妹赛凤在桥前面的码头边跳蚌戏,我送你去她那儿玩,边玩边留心着,少爷乘船回来,你在那儿一眼就能望见的。
桥头码头边搭了一个土台子。赛凤听到哥哥喊,便从台上跑下来。她是个黑瘦的尚未发育完成的姑娘,拎着河蚌仙子。关如花惊疑的心很快被她穿的那件蚌衣的别致冲淡。巨大的蔑扎布裹的蚌壳上,绘着轮轮彩墨,内里还贴了圆镜,舞动时光彩交耀,闪闪照人。赛凤见她生了好奇,硬要脱下来让如花穿着舞一回,如花赶忙向后躲了躲,捂着嘴笑着推开了。
边看蚌戏的如花边想着心思。渔翁手持圈网网住蚌仙子时,她就觉得那蚌仙子是自己,但她没法把那张网跟什么东西对上号,只在脑海里瞎七瞎八地琢磨着。当戏情发展到“蚌仙子反戏渔翁”时,她又觉得她不是那个蚌仙子,紫风也不是那个谐趣生风的年轻渔翁,但那张网,却无论如何在跟什么东西对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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