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蘅近来主持慕容府大局,她既这么说了,慕容夜只得含笑命快请。因恐有大事相商,室内侍从皆悄然退出,奶娘也抱着宝宝欲避之,却被慕容夜接过来,道:“瞧他的小模样象是要睡觉,给我吧。”
何穷进来时,就瞧见慕容夜才小心翼翼的孩子搁下,他如今也算熟客,慕容府这装饰朴拙,气氛庄肃的议事厅也常来,猛然见主位旁边多出个摇篮,又多了那么个小娃儿,十分别扭——传言归传言,真要见着了实景,何穷仍觉三分愠怒夹杂着七分无奈,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双方见礼,分宾主落座,杜蘅亲自献茶。慕容夜寒暄几句,轻笑解释道:“我家这小魔星甚是折腾,等闲不让外人碰,好容易哄他睡着——绝非有意怠慢,五爷海涵。”
何穷不愿在这事上与他纠缠,赞扬几句,将话题折转到正事上去。原来他是为着今秋进贡的南珠而来,两家都在雷州有养殖、采集及收购南珠的队伍,之前也曾起过几次争斗,如今既做盟友,也只好尽弃前嫌。
倒霉在之前齐王李瑛大婚时何穷以凤凰将军名义上贡了批南珠质量颇佳,皇帝、皇后都爱不释手,于是赏了几位勋臣。之后朝臣并贵族皆以饰有南珠为荣,一时帝都珠贵,百金求一串指顶大小的南珠尤不得。
这本是绝佳的好事,奈何今年出奇运衰,林家珠场自去冬至开春以来这几个月所得的珠子达到上贡标准的,其实不足应贡数额十分之一。
这么一来,承担主要贡珠任务的林家的麻烦就大了点,来寻慕容府自然是瞄上了慕容家的珠场——不过目前雷州方面的控制权却在慕容朝手里,何穷此来,其实一半求助,一半打算提供帮助。
双方都是聪明人,稍微提点几句,便已经弄出个大体的解决方案,意见一致,宾主尽欢。然而这等正事也不过是个幌子,最后何五爷快告辞时才图穷匕现,问凤凰将军的下落。
慕容夜知道他要问,早拟好了答案,闻言作惊讶状笑道:“咦?她到底还是没送信回家?那时节她被昆仑祖师西王母收了去做关门弟子,如今辈份高得出奇——幸而我不是昆仑门人,否则都要管她叫一声小师祖婆呢。”
杜蘅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何穷亦愕然失色,忙细细追问,慕容夜仔细应付,只劝慰他想是昆仑门规严厉,又万里迢迢,恐怕她纵想送信也有心无力。
何穷自然只信个一二分,苦笑道:“不想将军竟有此奇遇——那时节都道她葬身雪域,不怕您笑,我还痛哭了几场呢。”
慕容夜忙赞何五爷真是鹣鲽情深,又陪着唏嘘不已,最后又亲自送何五爷登车而去。回来被杜蘅一路逼问,到屋里屏退下人,才道:“骗你作甚?她真是西王母的关门弟子!据说西王母称昆仑道法精深,她自己座下几个徒弟都是各流派的宗师,除控神篇的修炼要求极为特殊之外,养身篇竟也无一个能修成的,实在可恨,所以收她做弟子凑数——奈何此人十分愚钝,着司门禁并庭前洒扫之职,始称其为关门弟子。”
他这番有关林慧容的解释其实是效仿孔夫子笔削春秋之法,将两人在仙境里的一年多并慕容昼追寻来且闹翻的事全都不提。当时林慧容坚决要求宝宝归她,要慕容氏两兄弟趁早离开,她为求效果话说的十分绝情。慕容夜盛怒之下,遂求慕容昼以倾城法力的“摄魂”之法抹掉了林慧容有关于仙境这一年多并孩子的记忆。
后来还是慕容昼沿着瀑布向上攀登,始得重回人间之途——林慧容与慕容夜也曾反复在谷底周围找过路径,也曾多次寻过是否机关暗道,却从未试过向上攀登。
兄弟俩一个背着昏迷的林慧容,一个怀里揣着睡的昏天黑地的宝宝,艰苦万分爬上崖去,却正是昆仑仙境的入口——慕容昼被莫愁老道重创之地。
西王母象是早就料及此事,竟派了慕容夜的母亲越明媚在此等候,传谕留下林慧容,命送他二人下山。他带着宝宝回江南,慕容昼自有去处。
事情虽是实情,然则被他略加隐瞒,便造成林慧容与他没甚瓜葛的假象来。杜蘅虽将信将疑,却也觉此事十分有趣,大笑一番方罢。
慕容夜心痛如绞,却也不愿意让杜蘅再取笑,便道:“调几个忠实牢靠的人给我使——我倒不怕,只是未必能寸步不离的照顾宝宝。”
杜蘅略加思索道:“先把宋襄给你,这小子料理琐事还算一把好手,只是懒些,你多鞭策。再则早先昼哥哥从北边带回来的那个娃儿叫宁天落的,被他塞到二叔爷爷那儿去埋了这几年,如今炼成一把好剑,出关之后被我弄到夏晚堂效力,想也使得……其它人手再议。”
杜蘅识人用人的手段向来不差,宁天落的名字他也听说过,必是极好的人——只是那宋襄是她手下第一得用的人,竟然眼眨也不眨调来给他,慕容夜倒奇了,笑道:“宋襄又怎么惹你了?你竟舍得将他丢给我?”
杜蘅赧颜道:“宋襄与我那个人脾气不合,两人不好直接开掐,时时拿我作耍,烦得很——趁机弄出一个来清净。对了,帮我个忙。”
慕容夜见她颇有扭捏之色,微笑道:“讲来。”
“我……嗯……求他嫁我,他只不肯。我要嫁他,他也不要——你帮我出出主意吧。”杜蘅觑他脸色晴好,才吞吞吐吐道。
本以为冰封的心猛不防的被她一脚踩碎,慕容夜半晌才调均气息,道:“那外界传闻慕容杜氏蓄养男宠,原来是骗鬼的?”
杜蘅本觉自己脸皮极厚,哪知跟慕容夜讨论这事还是觉得心虚,讪笑道:“他也坦然打算当我的男宠一辈子来着。”
这倒是位奇人,慕容夜甚喜这敢爱敢恨的作风,笑道:“啊,还是从速为我引见引见。”
于是慕容家主便抱着宝宝一同去杜蘅的香闺围观,那位奇人想是等杜蘅回来等的累极,俯在桌上便已睡着——素色宽袍,头发胡乱结个发髻,额前刘海凌乱,最可恨的是如此深宅他居然还拿黑布蒙了下半张脸,着实看不出模样来。
杜蘅摩拳擦掌,蹑手蹑足逼近要去揭他蒙面的黑布,却被看似熟睡的他啪地一声抓住手腕,那人漫声道:“别玩了,困。”
杜蘅嘻笑着推他起来拜见家主,这人身量颇高,杜蘅站在他身畔越发娇小,虽不辨面目,却谈吐文雅,举止雍容大方,绝非等闲人物。
慕容夜瞧他身形本就觉得眼熟,蓦然间想起一个人来,苦笑道:“阿蘅,你好象捡了个宝。”
何穷回到林府已是亥初刻,府里自有管事的安排随从人等去吃饭休息。唯有青蚨带人来摆了饭,却被刚沐浴出来的何穷一句“不饿”给打发了。
青蚨屏退从人,笑道:“爷不至于是为了南珠的事愁吧?旁的不说,就您这两年从贡品里捡好的留下那些……也尽够贡上的。”
何穷歪在榻上出神,连瞪他的力气都没有,只道:“别打那些珠子的主意——攒着是为留给将军玩的。”
他回忆那年她乍见府里那些使了障眼法的假珠玉时的虽狂喜难捺又故作斯文,漫吟“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时的情形,喟然长叹,又想起问道:“今天早上金错报说将军夏天的衣裳首饰都得了,可送进来了?”
这两年凤凰将军虽不在了,四时衣裳首饰,何穷一直惦记着照例添制。青蚨私下觉得为个死人如此操心十分浪费,然则五爷向来当成四时更迭的一件大事,劝说几次被训斥后便再不吭声,如今只道:“我照单点收过了,现在那边厢房里锁着呢,明儿再看罢——倒是织坊老陶特别送了一幅绢,说是五爷特别叮嘱的,定要请您亲自过目。”
何穷点了点头,青蚨便取过来——却是素色无纹,质地略较一般用作衣料的绢布之类的更为厚实,暗沉沉的瞧不出什么奇怪来。
何穷起身将绢帛展开,分握两端扯之,果然略能延展半寸,松手便即回复原状。
青蚨瞧不出妙处来,因笑道:“传说老陶呕心沥血之作,就是这个?”
何穷点头道:“可别小瞧了,就这么三五尺,较等幅黄金还要贵重十倍——里面织的有天香蚕丝。”
天香蚕却是冰蚕的变种,吐出来的丝虽不及冰蚕柔韧到刀剑不损的程度,却较一般蚕丝弹性更佳,且养殖虽然比一般蚕种麻烦些,却较冰蚕容易太多了。
青蚨瞧不出有甚妙处来,笑道:“依着我,宁肯要十分之一的黄金,花这么大劲弄来做什么呢?”
何穷摇头苦笑道:“哪里是我的主意,却是将军提过的,她有用。”
他这话明明平淡无奇,青蚨却不由得激灵灵打个寒战,心道将军这会估计尸骨已在昆仑绝谷冰透,五爷还惦记着她的每一句话,果然真疯魔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老君总受日,咳,俺这年纪过生日点蜡烛已经只敢点一支了……不意得到这么多姐妹的祝福,俺其实当时对着屏幕眼泪花花的,心情那个荡漾啊。
总之,各位的厚爱,乃是老君毕生的荣耀啊。
甜笑,拜谢。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