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孟长青用了二十年,才让大上海上到政客贵族下到普通百姓,都记住了他的名字,以及他一手打拼出的鸿帮。
而孟流云只用了短短一个月不到,就让全上海的人知道了她。
方法很简单:在每家报纸上都登上她生日宴会的通知;还有,以冷漠不可靠近的姿态,拒绝在任何派对上向她邀舞或搭话的任何男人。
高贵大方、冷艳清丽、小姐脾气、不好男人……一时间人们对她的议论可谓是极尽造词之所能,又对她奇怪的性格,揣测出不少荒唐的推测。
但孟家一家子似乎从未因外人的声音而乱过分寸。孟长青还是一如既往地以他的方式宠溺他的宝贝女儿。至于孟流云么——
盼了大半个月,总算是盼到了生日宴会的她,怎么可能不拿出行动。
“一结婚就从各种派对上消匿踪迹,看来被妻子管得挺严!但就算再严,今天这宴会,你也不可能不来。我知你结婚是被逼无奈,所以婚礼我才不去给你送祝福。这一次就让我们在宴会上上演一场浪漫的再会吧。接着,你就会发现,我才是你的真爱!哼哼哼……我胜券在握!”
孟流云站在镶在镂花衣柜面上的落地镜前,一边欣赏自己身上的洋装,一边自信满满地自言自语。
听孟流云念叨了一早上的小喜,实在好奇她口中的“你”是谁,
“所以……流云姐你说的人到底是谁?”
“还能有谁!许家二公子咯~!”
孟流云笑着扬起下巴,打量着镜中的自己,很是满意。
小喜立在一旁,打量着对镜自赏的孟流云,心中满是困惑,但又不得不说佩服。
那天在大马路上狂奔之后,两人都累得躺倒在地上。孟流云沉默着听她转述完她偷听到的一切后,没有深吸一口气的惊讶,也没有不知所措的慌张。她只是用她独特的,高人一个声调的甜细嗓子,像上一回随意又敷衍地评价一位法国大亨的妻子饲养的宠物一样,不屑一顾地语气说了句,“随他折腾去吧。”
在小喜一瞬间质疑自己耳朵的听力的时候,孟流云才旋又用认真的口气说,“但这是孟家的事,我不会让你受牵连。”
孟流云这么多天对小喜刻意的保护,小喜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表面上看,孟流云仍是那个说话傲气,脾气蛮横,又偶尔犯糊涂的大小姐。可类似小心谨慎地不让小喜消失在她视野范围之内,如此细腻心思的关照,小喜也感受得到。
所以小喜打心底里佩服和感激眼前的这位收留她,帮助她,并保护她的大小姐。
梨香澄和孟流云,小喜的心里存着两位恩人的名字。
2
时至正午,暖阳洒落在教堂的屋顶之上。一只白鸽扑扇着翅膀飞上屋檐。不一会儿,在地上觅食的一群白鸽都纷纷扇着翅膀飞了上来。
阳光正好,适合鸽子们睡个惬意的午觉。
教堂下的绿草地上,有两个人正缓步由远及近地走来。最后一只贪吃的鸽子,也终于在少女的高跟鞋踩上它近前的草地时,发出两声遗憾的咕噜咕噜声,飞起来躲远了。
香澄一步一步慢慢走着,看脚边的鸽子惊慌地飞走,有些遗憾。
“我叫你出来,只是想问问你,当初是怎么跟公公婆婆解释你是如何找到我的?还有,你是怎样让他们相信,我的确就是失踪了十八年的木梨的呢?”
许何惧看向前方,似乎不打算立刻为香澄解答,只说了句,
“你跟我来吧。”
香澄也不多问,跟着许何惧惬意漫步,可再走了一会儿,走过一个半人高的木栅栏,她发现身边多出了许多低矮的小土堆,而有的土堆上还立着块类似墓碑的石头,上头用西文刻着些类似墓志铭的话。
“为什么我感觉到脊背一阵发凉?这里……不会是墓场吧?”
许何惧转头看她,点点头,
“十八年前,木伯父与木伯母,以及两岁半的女儿木梨,途经江州时,在一条山路小径中被当时窜逃到山上的几名通缉犯拦路打劫。第二天,一位村民在那条路上发现了六人的尸体。分别是四名轿夫,还有木伯父、木伯母。可是他们的小女儿木梨却不见踪影。
没人知道她的去向,没人知道她是死是活。
我的父亲和母亲选择相信她还活着。
从那以后的每一年,父亲母亲都会去那座山上,还有附近的村庄寻找。可是都没有结果。就这样找了许多年,他们都变老了,再没了体力上山,便把这份责任交给了我和许何庆。
许家人从没放弃过找到木梨的希望。
可是直到两年前,我在江州东边的一个小村里找到木梨的下落,才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这希望之火已经灭了。”
香澄发出一声讶异的轻呼,“那,你是说……木梨……她死了?”
“死于一场可怕的瘟疫。一个数百人的村子,只有不到十人活了下来。我去的时候,村子里仅剩的几个活人,已经把死者的尸体焚烧,正准备去别的村子投亲戚,某生活。当时的一名村民领我来到一个土堆前。里面埋着的是被火化了的人们的骨灰。我甚至怀疑,那里是不是并没有葬着木梨,会不会是村民们弄错了。可当我看到摆在她墓前的遗物的时候,我就知道与其他人的骨灰混在一起,被埋于黄土之下的,的的确确是木梨了。”
“那个遗物是什么?为什么你那么肯定?”
许何惧停下脚步,转身驻足于一座墓前。
香澄看了眼墓碑上的字。讶异地低声惊叹,“这是……木梨的墓碑!”
那墓碑上面只刻着“木梨”的名字,留下一块空白,让人有种空荡荡的孤苦无依感。
只有名字,却不能拥有身份,没有家人的姓名,没有她最喜爱的句子,最想留给世人看到的被她珍藏在心底的话。
“我不忍心告诉父母亲这个事实。将她的骨灰偷偷葬在了这里,刻上她的名字已经是最大的冒险。”
“你一直都在守着这个秘密么?”
“到目前为止。所以如果你不问,我不会说。不过你问的话,我也没必要隐瞒。”
许何惧说着,蹲下身子拿起墓碑前的一个小木盒。将木盒打开来,一串带着风霜侵蚀的岁月痕迹的怀表,安静地躺在里面。
如果只是佩在身上,一块怀表上不会有这么多沧桑的伤痕。
“木梨到死前一直带着这串怀表吧?”
许何惧打开表盖,怀表的指针已经不走了。表盖里头镶嵌着一张照片,那是木梨一家人的合影。
“这是木伯父的怀表。当初父母去确认遗物时,没见怀表,以为是被木伯父遗失。为了证明你的身份,我才拿出了这块怀表。时隔十八年,再见到这怀表。我想他们心中的感慨一定比我多得多。”
许何惧似乎很珍视那条怀表。只打开了一会儿,便将木盒盖上,又轻轻放回木梨的墓前。
香澄是为了了解有关木梨的困惑,才将许何惧叫出来。此刻她站在木梨的墓前,一切似乎都清楚明了了,但她的心中却并没有因此而少一块负担。
相反,这让她的心情更加复杂。
出于礼节,又或者愧疚的本意,香澄忽然在木梨的墓碑前跪下,与静静躺在墓中的,孤寂的木梨灵魂轻声说,
“请你原谅我代替你,过着本该属于你的生活,木梨。
你放心,许何庆没有得到一点金陵银行的财产,属于你和你父母的,许何惧都好好替你们保管着。如果你在天堂看得到一切,请理解我们,并帮助我们吧。”
3
一群孩子们抱着藤球跑到了草坪上。从墓地出来的许何惧和香澄,远远就能瞧见刚落上草地的鸽子,被嬉笑的孩子们惊扰地又扑扇翅膀飞回屋檐。
那群孩子中抱着藤球的小男孩撇过头看向许何惧和香澄来的方向,半晌儿似乎是因为看清了他们的脸,欢快地扔下球便朝他们跑了过来。
香澄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小男孩一头扑进了许何惧的怀抱。
“何惧爸爸!”小男孩笑起来眼睛完成了两条月亮。香澄看着他,想起了小喜。
许何惧笑笑,摸着男孩的头,又指指身旁的梨香澄,对小男孩说,
“你要叫她梨妈妈。”
小男孩听了许何惧的话,果然乖巧地看向香澄,扬起脸蛋笑着对香澄叫道,“梨妈妈。”
男孩喊完以后挠挠脑袋想了想,不确定地又转头问许何惧,
“何惧爸爸,她就是那个被我的球砸伤了眼睛的梨妈妈嘛?”
“是啊。”
“吼!”
小男孩惊讶地捂住嘴,下一秒又换上赧然的笑脸,拉过香澄地手,赔不是道,“梨妈妈别生小元的气,好么。上回小元不是故意踢藤球砸你眼睛的。梨妈妈你的眼睛现在没事了吧?”
香澄摇摇头作慈祥微笑,明白过来原来眼前这位小朋友,就是当初一球正中靶心,把她砸出熊猫眼的小男孩。
不过现在比起弄明白砸伤她眼睛的是一个小娃娃,她现在更好奇为什么这个小娃娃,要叫许何惧爸爸。
唔……
难不成是许何惧的私生子?
“小元,你为什么叫他爸爸啊?”
小元仰起头来甜甜一笑,
“因为何惧爸爸常来我们育孤院,就像是我们的父亲一样。还有哇还有哇,小元不光有爸爸,还有爷爷和婆婆呢!上一回画家爷爷和花仙子婆婆还邀请小元去他们家玩儿呢!他们家的院子可大了,我们几个小伙伴在草地上玩球,无论怎么踢,都踢不出那片大~草地。可真厉害!只是……只是没想到结果踢球变成了砸人,嘿嘿……”
小元说着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挠头嘿嘿笑。
这时远处等待小元的伙伴忽然唤起他的名字,小元抬起头向他们应了一声“诶!”,手举高高向他们挥。
几名小男孩似乎不愿再原地等,干脆抱着藤球小跑过来。
香澄抬手正想以一副亲切友好的少妇形象同小男孩们打招呼,忽然在那几名小男孩中瞧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她下意识地抬手掩住脸,扯着许何惧的衣袖把他拉到一边,一边使眼色一边说,“走走走,此地不宜就留。”
许何惧不解,“怎么了?”
香澄急得一跺脚,说了句“别问那么多了!”捂着脸转身向小元说了句,“小元啊,下回再跟院长和小伙伴们来玩喔,今天梨妈妈有事,先走了哈~再见!”
“额、额……再见……”
小元目送着神色慌乱,一手捂着脸一手扯着一脸无奈的何惧爸爸大步从他们身边跑走的背影。呆愣愣地挥了挥手。
“小元,何惧爸爸已经结婚了么?”一旁的小伙伴把球送回小元手里,一边看着两人早就跑没影的方向,困惑地问了句。
“是啊。你不知道么?”
“秦叔叔没对我们说过呢。”
“对我们提起大人们结婚的消息,很奇怪吧。也许秦叔叔是因为这样想,才没有告诉你们啊。”
“可是他平常有开心的事情都会跟我们讲。何惧爸爸结婚的话,我们多了一个梨妈妈,不是很令人高兴的事情吗?为什么不讲呢?”
“唔……”小元想了想,这个问题对他来说似乎太难解了,歪着脑袋想了半晌儿也未能想出一个技能说服自己,又能让伙伴信服的解释,只好摇头,“大人的世界呀,不懂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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