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出了正月,京城的天气明显回暖,孙氏吩咐微雨将卢子婳厚重的棉衣都收拾起来,取而代之的是稍薄一些的春装。前几日,乌拉瓜尔佳·珠玛给孙烟萦和卢子婳置办了新衣,皆出自这京城之中鼎鼎大名的店铺。当然,有了她们两个姐妹的新装,自是少不了偏院的孙烟于。
如此想来,卢子婳倒是颇为敬服自己这位舅母的。不论是强装出来的主母风范,亦或是迫于老夫人的压力不得已而为之,在旁人看来,乌拉瓜尔佳·珠玛都没有失了体统,真真儿的顾全了孙府的脸面。也难怪老夫人放心将这府上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交由舅母打理,她的确有能力服众,当得孙府后院儿的主心骨。
呼啸的北风已然早早儿的隐匿了身形,不敢再肆无忌惮的招摇过市了。经过了一冬的时间,卢子婳终于可以放心的敞开窗子,悠然的坐在躺椅上看书,不时抬起头,还能见到院儿中靓丽的春景。
失了北风的凌冽,冬雪在春光的明媚下也渐渐消融不见。雪水如同丝丝甘露一般,渗透到土地之中,滋润着万物生灵。
那地上的绿草和树枝上的嫩芽,仿佛一夜之间争先恐后一般将冒出来。白日里的日头也显得暖洋洋的,照在周身,好不惬意。
卢子婳放下手中的书卷,走出房门来到小院儿中。不知从哪里飞来的雀儿,这一大清早就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俗话都说,雀儿报喜,倒也是不错的兆头。可是,这一众叽喳,却叫的卢子婳心中说不出的烦躁。
康熙九年,春,大清朝三年一次的秀女大选在众人或欢喜或嗔怨的期许中终于拉开序幕。不同的是,有的人在盼望着一朝入得君王眼,鸡犬升天,有的人则是念着,速速参选,若被撂了牌子,赶快得以另觅良缘,还有的人,则是担负着全族人的殷殷期望和阖府的荣辱盛衰。
对于孙府来说,参选之事,兹事体大。这一次孙府之中有两位小姐一同入宫参加殿选,自然是整个儿孙府当中一等一的大事情。自打过了上元节,老夫人就亲自坐镇安排,力求方方面面事无巨细的为孙烟萦和孙烟于姐妹两个人打理妥帖。
纵使有百般顾虑,千般不情愿,万般不舍得,这一天,终究还是如期而来。
这一夜孙烟萦睡得极不安稳,她一个人在床榻之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好容易迷迷糊糊的眯了一会儿,只觉得似是连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有,便有丫鬟进来叫起了。
孙烟萦的额娘,乌拉瓜尔佳·珠玛,更是整整一夜都没合眼。她总不能安然,思量着明日的种种,东西物件儿,时点流程,是否有所遗漏。一颗作为额娘的心一直悬在那里,惶惶然。
孙烟萦打扮妥当,便来到主屋和大家辞行。她和孙烟于端端正正的跪在老夫人面前,直看得老夫人眼圈儿泛红。
“好了,好了。”老夫人用手中的细绢拭了拭眼角儿,“该嘱咐的想必早先你们的额娘都已经千叮万嘱过了,我也便不多说。你们姐妹两个此番入宫,无论选秀的结果如何,都要凡事谨慎为之,待人宽厚和善,切不可因私忌恨酿成大错。”
“是,孙儿谨记老夫人教诲,定不敢忘。”孙烟萦和孙烟于一同答道。
老夫人看着一双孙儿,有道:“你们两个是亲姐妹,是最亲近的人儿了,一定要互帮互助,我整个儿孙府的命数,可以说,都系在你们两个身上了。好了,时辰不早了,宫里来接迎的车已经到了,莫让人家等久了,启程吧。”
乌拉瓜尔佳·珠玛已经哭成泪人儿,孙氏连忙在一旁劝慰着。
孙烟萦最后看了额娘一眼,也禁不住留下眼泪来,可终是起身跪拜后,便向外走去。
这一天是京城中所有秀女进宫的日子。礼法有制,故而一切皆按礼部规定执行。无论参选秀女的家中是皇亲国戚,还是朝廷大员,是战功彪炳的将门,亦或是商贾富甲一方,只要是参加选秀,皆需遵从皇家礼法。当然,有权势滔天者,私下里贿赂官员给自己女儿行个方便的自然不在少数,但大多只是人前见不到的细节上关照些罢了。故而,大多数的秀女均无甚特权。
孙府虽说是高门大户,可是放在这官爵诸侯众多的京城之中,便也只是平常的官宦人家罢了。所以,孙烟萦和孙烟于自然是属于这大多数无特权的秀女之列。
当卢子婳携手将孙烟萦送至府门时,看到的只是极为寻常的骡车而已。卢子婳心念动了几动,她从未见过别家小姐入宫选秀的场景,如今看来,这皇家威仪确是肃重的紧。
无华的骡车,没有繁重的行装,亦没有诸多佣人仆役。这就是在告诫所有的秀女,你们的起点何其卑微,若是有幸入得宫中,也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切莫做出越矩的事情来。
卢子婳鼻头一酸,“姐姐,此次入宫万事小心。若是有什么难处,千方百计的,也要给府中传回话儿来,切莫委屈了自己。”
孙烟萦倒是出乎意料的没有再一次泪眼汪汪,反倒安慰起卢子婳来,“好妹妹,你所说的这些我都是知晓的,也都记在心上了。今后我不在府中,你要常去主屋陪陪老夫人,看看我阿玛额娘,替我尽一点为人子女的孝道,可好?这样,我在外方才能安心。”
卢子婳深深的点了点头,道:“姐姐放心,府中诸事大可不必挂心,只要你安泰,我们都是再好也没有的。”
孙烟萦望着卢子婳的双眼,姊妹情深,此时已心灵相通,相顾却无言。
“子婳姐姐,你放心,我和姐姐同去,自是相互关照,烟于是绝不会让姐姐受一丝半点儿的委屈的。”
卢子婳深深的看了孙烟于一眼,好一个诚恳真情的姑娘,只是不知道,这真情实意的背后都隐藏着一些什么样的东西。她敛了敛目,探究的目光太明显,终是不好。
“烟于,进了宫中你也一定要万事小心。你年纪小,有什么事情多和表姐商量着,血脉亲情总是至亲的。”
“嗯,子婳姐姐,烟于知道的。我额娘不知道和我说过多少遍了。”
孙铭翰在她们姐妹三个诉话的时候,已经将从宫中来的官差们上下打点一番,连骡车的车夫都没有忽略。“烟萦和烟于你们两个快些动身吧,时辰不早了,莫要让官差大爷久等了。”
那官差一脸谄媚的笑,“孙大爷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小姐们第一次离开家人入宫参选,自是不舍得很,思家之情尤甚,此乃人之常情。实话同大爷说,奴才不是第一次干这差事儿了,哪一家的小姐到了这一日都是这般模样,奴才们都晓得。尽管让孙家小姐多说几句私房话,奴才们等一盏茶的功夫,不妨事的。”
孙铭翰揖手回道,“差爷如此通情达理,孙某感激不尽。只是,皇命难违,孙某不能因着舍妹小女儿的思家之情耽搁差爷回宫交差。若是误了时辰,可就不好了。”
“萦儿,烟于,快快上车吧。”
孙烟萦和孙烟于带着各自的贴身侍女,主仆四人,共乘一车。孙烟萦撩开车窗的帘子,同孙铭翰和卢子婳挥手道别,随即绝尘而去。
卢子婳久久的望着载着孙烟萦的车,越走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了。
孙铭翰叹息一声,走过来,见卢子婳脸上还挂着泪痕,便递给她一方绢巾,“好了,婳儿,我们回府去吧。萦儿会诸事顺利的,你相信我。”
“哥哥,我心里难受,不想回府中去。待到回去,见到老夫人和舅母挂心,我便更是···”
“嗯,不会去也罢,婳儿,你想去哪里,哥哥今日便带你出去。”
孙铭翰铁血男儿,虽不能像家中妇孺一般流泪思念,但是,送走了最疼爱的妹妹,心中苦楚,可想而知。眼见着孙烟萦入宫选秀,他作为兄长,对萦儿的兄妹关照之情,全都付在了卢子婳身上,自当加倍疼惜。
“表哥的话可当真?当真是去哪里都可以吗?”
“对,今日无论如何,哥哥都随你的心愿。你只问问你的心,想去哪里?”
“表哥,我想,我想去见纳兰容若。”
孙铭翰了然一笑,道:“好。”
孙铭翰命人牵了两匹马来,不带任何侍从。“婳儿,今日不如你我骑马而去如何?总坐马车出行,反倒看不尽这一路的艳丽春光,得不偿失。”
孙铭翰的豁达性子让卢子婳心中微暖,应承道:“好,就依哥哥所言。”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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