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三五日，果然雍郡王与十三贝勒没有食言，说好的小聚，一乘软轿和帖子就到了沁芳阁。依着胤禛的意思，十三阿哥胤祥立府尚新，这府里的奴才们钧是各府各宫送的，十三福晋兆佳氏又是个好性子，免不得那些奴才嘴上放肆。故这小聚还该放在雍郡王府。
出了北定安门便到了雍郡王府，荣嘉儿下了轿，见西边一乘轿撵又跟着自己的轿子停下来，又有丫头掀了帘子，十三嫡福晋兆佳韫莞温温婉婉的出来，她抬头间见是荣嘉儿，笑道：“这可巧了，我就说这回会儿出来怕是晚了，让格格见笑。”
荣嘉儿也笑，上前扶了一把：“笑什么，十三嫂府里自要安顿了才得有空，到是我只一心想着玩，出来得早了。”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客客气气正说笑，高福迎出来，给两位请了安，笑回：“十三福晋和荣格格到了，奴才特来相迎，四爷和十三爷正在书房，我们福晋在花厅张罗着呢。”
兆佳韫莞摆了摆手，笑：“我是常客，到用不着这么刻意，只格格怕是第一次来，我领了去四哥的书房便是。你去回了福晋，就说我们来了，说了话就过来，让她也别忙了，都是相熟的，不必前后张罗。”
高福猫着腰赔笑：“十三福晋说得极是，奴才这就去回了福晋。”说着便招呼两个丫头上来带路，自己往另一路去回话。
荣嘉儿这还是头一次到雍王府，随着兆佳氏踏着一路的卵石甬道，穿过一处长廊便进来。这雍正府正房雕甍插天，飞檐突兀也十分壮观，只是室内却并不算侈华，简简单单的摆设，也不花哨。这书房里竟是书，一琴放在琴桌上，一剑挂在壁上，一瓶摆在香案上，到是处处都显得井井有条又纤尘不染。又见大炕上坐着两个男子，一个秀拔挺立，潇洒倜傥，一个玉树临风，从容稳重。看来这兄弟俩是真的好了，那会子的气话也都没放心里。
胤禛与胤祥正专心对弈，兆佳氏与荣嘉儿对视了一眼笑笑，也不让丫头回话，兆佳氏轻手轻脚的过去一旁观战，荣嘉儿就在屋子兜兜转转随便看看。她才不要看他们下棋，一来自己一见棋谱就打瞌睡，二来谁都知道这几个阿哥就属十三阿哥棋艺精湛，四阿哥那点子棋艺……还是给他留点面子，不看也罢。
就听胤禛独自沉吟：“十三弟呀，看来你是一步不肯让我呀……”
正说着话，便见兆佳氏就站在离他们不远处，又见荣嘉儿也已站在书架旁，忙说：“来了也不吱声，高福怎么也不报。”
兆佳韫莞冲胤禛福了福身子见了礼，娓娓说道：“是我们不让报的，看两位爷正用心，不好打扰。”
十三阿哥胤祥也笑了：“今儿早朝议事退得早了些，部里的事暂且放一放，想着再怎么也不能爽了荣格格的约。瞧，这不，得空陪四哥下盘棋解闷。”
荣嘉儿斜眼嗔道：“这话说得好不情愿。我只听人说哭穷哭穷，今儿在十三哥这里才听着了什么叫哭忙。怎么，照十三哥的意思，连下盘棋也是借了我的光了？我把话说明白了，我今儿可是来讨债的债主，说是赔礼，十三爷的礼赔得到新鲜。”
胤祥指着荣嘉儿笑骂：“瞧瞧这张嘴，真叫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记仇？我看是人大了心也大，往后啊，我到要看看有哪个厉害的可以降住你。”说着就拿眼睛瞟胤禛。
“你！”话音还没落下荣嘉儿拔了两把头上的碧玉簪子就上来了。惹得胤祥哇哇直叫，躲自己媳妇后面，又窜到胤禛身后。
荣嘉儿不依不饶地追，恶狠狠地咬着银牙直嚷：“说话越来越不着调，也不知道是谁掼得你这张嘴，我不管，今儿一定要收拾你，要不都没边了。”
胤禛叫了人送茶进来只拿着茶尽由着他们闹。兆佳韫莞到是急了在边上直给荣嘉儿赔礼：“格格，格格，韫莞替我们爷给您赔个不是，您消消气，饶了他吧。”
本就是闹着玩的，只是荣嘉儿手里还拿着那根簪子，叉着腰问：“我知道是谁惯着你了，你记着，再这样我可真恼了！”
胤祥赶紧讨饶，只叫着：“格格饶命，格格饶命。”
荣嘉儿这才罢手，胤祥亲自捧了茶奉上才坐下拿茶喝。兆佳韫莞那里才拿了茶喝了一小口，就起身来，说是去花厅见一见四福晋，也好看看有什么好帮衬的。都说十三福晋玲珑剔透的一个人，她哪里眼皮子那么浅，看不出个所以然，必是要腾出空来让他们兄妹们说话的，胤祥这里也只简单交待了两句，也允了。
待兆佳氏走了，荣嘉儿这里也就更自在了些，只抓着一只黑棋子独自坐在一边。
胤祥看着她，调侃：“什么时候你又对棋子上了心？”
荣嘉儿扔了那棋子，白了他一眼，冷笑：“十三哥省省吧，还没闹够么？谁不知道荣格格聪明伶俐得连琴棋书画样样都不精通，绣工女红更是全不沾手。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么？”
这话惹得胤祥哈哈大笑，胤禛那里也差一点就被一口茶呛到。
荣嘉儿不乐意了，只板着脸瞪回去，又小性子地推了一把那残局，坐直了身子便道：“笑吧笑吧，今儿我把丑话放前头，这该笑的笑完了，呆会儿席上可给本格格管住自己的嘴巴。现把正事说了，你们再笑，可成？”
胤祥这才停了笑，拐着嘴看她，看着荣嘉儿那张板得死紧的脸又实在是想忍忍不住的神情。
胤禛也正了颜色，清咳了一声，点了点头，说：“前日里我去隆丰票号兑了现银，太子那边的帐也已还上了，按着你的意思我只对太子说‘这钱是大顺钱庄那里现借的，欠票上盖的是毓庆宫的印信，先交了皇阿玛的帐要紧。有自己的人在，连本带息年后共付四十六万两。’”
荣嘉儿问：“那太子怎么说？”
“自是答应的。”胤禛看着荣嘉儿，眸子晶亮生光，说道，“这也亏得你在这事上上了心，若是不这么说，难保这钱到头来还是难收上来。”
“四哥，既是这样说，太子爷那里难不保要仗着有自己的人在，一拖再拖。”说到欠款的事，胤祥也正经起来，话里无不担心。
“他敢！”荣嘉儿瞪了眼睛，“他有泼皮无赖的性子，我自有治他的法子。”
见她冷冷一笑，到引得胤祥侧目一哂，说道：“原先你从不理会这些，怎的现在对太子爷竟是咬牙切齿般恨了？”又怕这话唐突，立马又甩了甩手，嘻笑道，“你也别说什么诗书琴画样样不精通的话，只这件事真叫我佩服。你有心了，哥哥定是记得你的好。”可又实在是不放心，又问：“这事上，你又用了哪些心思？”
荣嘉儿笃悠悠地拿了茶盏来小啜了一口，睑了目，只瞄了胤禛那里的神色，又歪着头看胤祥，一脸的调皮样：“这个么，哥哥们就不用操心了。”
胤祥急了，一屁股坐在桌前叫嚷起来：“荣儿，你也别卖关子，有什么辙说出来才好，也叫四哥帮你参详参详周到不周到，到底是四十五万两银子呢。”
荣嘉儿笑了：“我知道，你也说了到底是四十五万两银子，我可不想赔了夫人又折兵。这事就到这里了，哥哥们也别急恼，三哥那里也就这几天就能把银子还上，额娘凑了些，皇阿玛也出了些体己。”
这下胤祥高兴了，他“啪”地一拍大腿，拊掌笑道：“四哥，这事就算成了十之*了！除了武丹、穆子煦这些皇阿玛开了恩的老臣，我只管那几个顶着不肯出血的丘八总爷，提督将军要钱，明儿就和他们打擂台去。到了月底，皇阿玛那里也不怕不好交待。”
胤禛点了点头，沉思良久，方又回过神笑了笑：“嗯，这下十三弟这口气也顺畅了。你呀，这暴脾气也该敛敛，再不许像前几日那般了。”
荣嘉儿见他这么说，猜想定是胤祥那里又受了气。还有谁会给十三爷受气？心里不免冷笑，只面上未见表露：“这是怎么说呢？谁又给十三哥受气了？”
胤祥挥了挥的手，只嘻哈一笑：“嗨，也没什么。多不过是太子爷头几天来了一回，皇阿玛训了他一顿，他又训了我一顿，还不是为了催银的事。”想到那些事，他又冷冷一笑，连眼神都变了，“咱兄妹之间也没什么好瞒你的，今儿在四哥这里我也不怕丢了脸去，千言万语只应了一句‘人心险恶，真正可畏’冲头炮都让爷一个人打了。这事终还是让人恨透了我和四哥，恨不能食肉寝皮。”
这话难劝，劝了也没用，荣嘉儿紧跟着又问：“那皇上那边怎么说，他撂了这摊子事给你们，难不成就不保着护着？”
只听得胤禛轻叹了一口气，眼睛望向窗格子，只说：“说这些都无济于事，只尽心办好差使，叫他们咬无可咬才是出路。”
“这话不对。”荣嘉儿不服气硬插了嘴，说，“四哥，都道你勤勉，只知埋头苦干，可到底也要有对策。你们这里不避怨嫌做事，可知后面有人引风吹火？就瞪着着眼睛只等着你们差事办砸了，一窝蜂儿上来咬死你们呢。”说着她这里也叹了口气，这人是一根筋到底了，怎么就说不明白呢。愚忠愚忠，实在是叫人急得心都焦了。
胤祥听这话有理，可眼前的毕竟是他的四哥，话也不好说得太直白，只说：“你也是一片好心，四哥自然懂得，可现下的情势怕是说躲已经晚了。皇阿玛那里的话……”他停顿下来，看了一眼胤禛，也不知四哥前日里暗自和他说的话当讲不当讲。只晓得自己听那话后当下就惹了一肚子气，替四哥委屈得紧。可到底是皇上的意思，也只能忍着不能妄评，可不免寒心得很。
荣嘉儿知他有话未讲完，只拿眼瞧胤禛。胤禛那里的反映也木枘，兄弟俩你来我往只眼神说话，她也不急，也不问，心想着爱说不说，不说她也乐得不知道。无非就是皇上偏颇，这又不是什么秘密，皇上虽然不满太子爷种种庸儒无能，可毕竟那是赫舍里皇后留下的血脉，不心疼那是假的。
一时间屋里变得一片死寂，连侍候在廊下的高福都动了动身子，往里面探了探脑袋。良久，才见胤禛嘴角扯出一丝苦笑，说：“皇阿玛的意思，是让我当一个孤臣。”
这话一出又引得胤祥蹙了眉头。
孤臣？孤臣？
荣嘉儿见胤禛说这话时已惨白了脸，胤祥又颓然落座，心里不免也难受。又问：“这话邬先生怎么说？”
胤祥抢着回：“这话怕是四哥说不出口。”
她懂得，任他这么一个心高气傲又只认死理的人，这话确实是难说出口，哪怕是自己请来的先生。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风，连院子里也显得灰朦朦一片，不知过了多久，丫头翠儿进来回话，说是福晋那里准备妥当了，让爷和格格去花厅一叙。这丫头原是荣嘉儿在扬州买了送于胤禛小妾钮祜禄瑾灵的，现见了她只拐嘴笑，又上来磕头。
荣嘉儿笑起来，把刚才那些话似一股脑儿抛到了九宵云外，说：“起来吧，好丫头，到是你有心还认得我。你们主子让你来的？”
翠儿起来回话：“格格的恩情奴婢这一生都不会忘的，我们格格回了福晋，福晋让奴婢来请，奴婢想着再见了格格一定要给格格磕个头才算尽了一份孝心。”
听得荣嘉儿格格一阵花枝乱颤，直指着这丫头笑：“瞧瞧，我说什么，到底是四哥哥府上会调教人，好好一个土里生土里长的丫头，没多久时候人也水灵了，话也透着机灵。四哥哥，这话说到底，你该谢我给你挑了个好丫头。”
胤禛本是想着心事，听她这么一笑，原本压在心里的事顿时云开雾散般，却分明透着安心。他那里址了一丝笑，跟着他们往后院花厅里走，眼神就落在前头与胤祥并肩走着的荣嘉儿身上。那分明是一朵娇妍怒放的花朵，那一刻，胤禛觉得，眼神竟再也挪不开了似的。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