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的人到是不多，都还算是亲近的，无非是胤禛、胤祥，又有乌拉那拉氏与十三福晋兆佳氏陪着，另外的就是四爷府里的侧福晋李氏与钮祜禄氏。钮祜禄氏地位低，原是不能过来的，只是胤禛想着她秀女大选后被分到了荣妃那里，又和荣嘉儿走得近些，便让四福晋也把她一起叫过来。
那钮祜禄瑾灵才十四岁，五官并不十分美丽，最多也只能说是清秀。浅蓝色宫装，镶边彩绣与琵琶襟马甲都是蓝绿为主，脸上脂粉未施，两把头上的首饰也精细简洁，燕尾上簪了一朵宝石蓝的嵌宝珠花，到也白白净净清清爽爽，又不失礼，看得出，瑾灵偏爱蓝色，见到荣嘉儿时也只是拐着嘴笑。听说是因着她为人处事低调，到了府里也不争宠也不多是非，因此深得乌拉那拉氏喜爱，事事都带在身边。只是进府近一年都还未侍寝，这话原是荣嘉儿不该听的，就是墨玉嘴碎时当笑话来说，也被她斥过一回后才老实了，不过现如今想起来，荣嘉儿不免要多看胤禛两眼。他那里和胤祥还在廊子里说话，又怨整个雍王府后花园里甚是花哨，这原本就是金桂飘香菊花满园的节气，这就算花哨了？哪个王爷贝勒府像这等素简的，那八爷府里的亭台楼榭是不是要算罪过了！
往里走时就瞧见乌拉那拉氏身边站着的一位女子长得真是好，那真真不能只说是俏丽，不是丫头打扮，粉色绫锦的秋装，柳叶弯眉，目横丹凤，那双眼睛似会说话似的波光莹莹。身段苗条，体态风流，好一个弱不胜衣的美人。这府里就属李氏花容月貌，风情万千，可现在站到一会儿一比，居然成了俗物。
荣嘉儿忙陪笑见了乌拉那拉氏，张口便说：“哎呀呀，只道是四爷府里的规矩大，刚还说四嫂会调教人，难不成这雍王府里的风水还养人不成，竟还有这般的妙人儿。”她捉挟地瞧了胤禛一眼，可那人只当没听见。
乌拉那拉氏示意那美人上来见礼，她那里拉了荣嘉儿的手叫坐下，又道：“秋月也不算是外人，他哥哥年羹尧本就是府里的人，现上上下下为我们爷打点也颇用心，照他哥哥的意思是让秋月呆在府里跟着我，也方便照顾邬先生。这些时日，她辛苦了，原是我私心偏颇，今日让她也过来热闹热闹。”
原来如此，年羹尧是四爷府上的人，可把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妹妹放到四爷府上？荣嘉儿心里明白，可心里不是滋味便又多看了那年秋月两眼，这样的人儿怕是不该浪费的，年羹尧的心思昭然若揭啊。
那年秋月到也不是扭扭捏捏的人，大大方方的过来请安，声音悦耳动听的很：“奴婢给四爷请安，给十三爷请安，给格格请安，给十三福晋请安。”
荣嘉儿陪着笑忙让素心丫头去扶了一把：“你也别见怪，我们满人的女儿是粗手粗脚惯了的。今日看见这样倾国倾城的相貌难免感叹，到叫你笑话了。”说着又笑，真不知道有多少可笑的事。她生父虽原是汉人，可因着祖父平南亲王自太宗文皇帝那会儿就抬了旗，故一向以满人自居。
只这话本是无心的，说出来到叫年秋月脸面上略红了红。边上的侧福晋李氏稍稍掩了帕子，只当没听明白似的脸上陪着笑。
“嗳？邬先生怎么不来，我刚还想着今儿能不能见见这位奇人呢。”荣嘉儿问。
胤禛与胤祥说笑着就进来了，胤禛道：“他是外人，不方便。”
荣嘉儿也是没话找话随口一问，胤禛也只是善意提个醒，随意得很，可叫听的人觉得这话奇怪。荣嘉格格这么精明一个人，怎么会疏忽了祖制，女眷们在此，那邬思道算个什么身份。可两位爷陆续进来，四爷府的福晋、侧福晋、侍妾都上来见了礼，雍王府的规矩少不得，这么一来也没人去想哪句话合适，哪句话失了分寸。乌拉那拉氏更是和善，她自然知道想在荣嘉格格面前说不得规矩，还是先扔一边吧。
花厅里摆了两桌席子，胤禛、胤祥与荣嘉儿最为亲近，自是一桌。另乌拉那拉亦柔、兆佳韫莞、李香凝一桌，钮祜禄瑾灵站在一侧。胤禛的性格素喜静，又不喜欢这些风花雪月，就叫人在花厅边上房间里又另备了文房四宝，只想着忙里偷得半日闲自己又好清静，又当是陪过了。
见钮祜禄氏还站在一侧，乌拉那拉氏忙招呼：“今儿原是小聚，你与荣格格相熟，也别拘着了，一起坐罢。”
钮祜禄氏福了福，谢了福晋才端端正正地坐下。乌拉那拉亦柔这才又说道：“原是算计着要去十三弟府里聚的，我好讨了韫莞那些桂花酿来喝，可前几日才听我们爷说不去了，改了在自己府里，准备的匆忙就现叫了一台戏班。我知我们爷不喜欢戏文，可姐妹们在一处就是图个热闹，爷就将着听听全当是陪陪我们吧。”
这样的日子胤禛自然是不会反对，他知道荣嘉儿也不喜欢戏文，他那里只轻点了一下头允了，叫拿了戏本子随意点了一出，又传给乌拉那拉氏由着那些女眷们各点了自己喜欢的。
到是胤祥抚了抚掌摇头就说：“原是我大意了，没和四嫂说，荣儿也不十分喜欢戏文。在江……”
他还要说，荣嘉儿忙抢过话头嚷道：“谁说的！我喜欢的很，听一两出戏而已，有什么十分不十分。”说着白了胤祥一眼，这不是没事找事嘛。瞧乌拉那拉氏的神情就知道了，不看僧面看佛面，爷们家到底粗心。
兆佳韫莞才点了一出《游园惊梦》，放了本子，笑着岔开：“我当是什么呢，不过是几坛子桂花酿，格格那里从中秋夜宴上就馋着，我可不想被你们指小家子气。”说罢众人笑了，她那里挥了挥手吩咐丫头让小厮开封上酒。
“还是韫莞想得周到。”乌拉那拉亦柔亲自递了茶，又说，“今儿天气也凉爽了，满园的菊花尽开，园子里几株金桂也开得热闹，在这儿观景原是最好不过的。荣格格能赏脸来一趟自是要尽兴而归，只可惜四爷那几坛竹叶青可要无人问津了。”又对年秋月说，“那原是你哥哥带来的上好的精酿，可惜这府里也就香凝能喝几杯。”
李氏见说到自己，捂着帕一笑说：“谁不知道这府里福晋才是好酒量，只这些年里操持着府里的事自然是不能怠慢。这些个小酒，也就赏给我们这些闲人喝了。”她那里不阴不阳地看了年秋月一眼，又拿了茶喝。
一干人又不冷不热你来我往的各自说笑了一回，待对面戏台子上的倌儿们依依呀呀的开始唱，才安静下来。
胤祥才知自己说话鲁莽，赔了笑低声招呼：“荣儿，改明儿哥哥请你去京城的福庆楼吃饭，那里地方大菜色也好，我看比府里强。”
荣嘉儿看他诚意有嘉，能出宫自然比什么都高兴，忙点头答应。又见胤禛不苟言笑地坐在那里，只拘得边上一帮女眷们个个都端庄正经，便觉无趣。她那里趁着这哥俩说话给钮祜禄瑾灵递了个眼色，寻了个借口一前一后出去，在后边花园一处僻静亭子里才拉着手并肩坐下。
还是荣嘉儿先开的口：“自你进了府就没再见你，怎么人都像瘦了一圈似的。”
钮祜禄瑾灵强笑回：“哪里瘦了，前个月福晋准我归了一次家，见了父母也说瘦了，可这话总不好挂嘴边，不知道的还当是爷府里薄待了我。要我说长个了到是真的，看着就觉得瘦了些。”
荣嘉儿摇头感叹了一声：“到底是嫁了人的，连说话都要小心翼翼，要我说你打扮得也太素净了些，看看侧福晋那身行头，还有那年家小姐。我问你，四哥对你可好，四嫂呢？”
瑾灵目光一闪，浅浅地笑了笑：“让格格挂心了，福晋对瑾灵极好。”
她只说乌拉那拉氏对她极了，只字未提胤禛，到也是证实了传言不假。荣嘉儿心里未必扭了扭，一股说不出的滋味萦萦绕着，说喜也不像，说忧更不像，只是拉了拉瑾灵的手，随即将自己头上那根海裳步摇摘下来，二话不说往她头上插。
瑾灵摇了摇头，忙拦道：“格格，使不得。瑾灵原不缺这些……”
“你这是在嫌弃我不成？”
这么说着瑾灵不再推辞了，那海棠琉璃簪原是荣嘉儿心爱的物件，宫制的自然做工精细，粉白色的蕊五彩的琉璃边衬着钮祜禄瑾灵浅蓝色宫装端庄又显生动。才十四五岁，打扮得就该粉粉嫩嫩的才好，和这瑾木头说了不知多少遍，可她愣是当了耳旁风。
“你呀，总不懂得打扮自己。人靠衣装马靠鞍，你没瞧见那年秋月往那儿一站各人都失了颜色，你这是要站在人群里让别人瞧不见你？”
瑾灵矜持一笑，垂了眼：“各花入各眼，瞧不见才好，瞧见了并不一定就落了好。”
这话说得透着玄机，荣嘉儿转头看她，十四五岁就有了这样的心思，到叫她不好小瞧了这块木头。半开玩笑地说：“这敢情好，等到年秋月哪天真进了府，有你哭的时候。”
“格格，年家本是四爷府的包衣，毕竟是汉人。”瑾灵小声提醒。
这话说得糊涂，荣嘉儿瞪了瞪眼，嚷道：“汉人怎么了，这府里的汉人还少么？那李香凝也是汉人，还有武氏、宋氏不都是汉人。那李氏早年不就封了侧福晋，皇上还给抬了旗的？”后半句是年秋月入府也是迟早的事，只是那话卡在喉咙里，怎么都不愿意说出口。
只沉默了一阵子，荣嘉儿便觉没了兴致，她也不愿和钮祜禄氏多谈这些事，这木头怎么说都不开窍。戏台上敲着锣的声音还在不远处，心没来由地就一阵烦闷，心想着：若年秋月真如年羹尧所愿哪天进了这雍王府，岂是单单一个钮祜禄氏可以与之抗衡的，府里和宫里一样，无宠的日子什么都是镜花水月。就那样的美人儿，四爷还不要捧在手心里……越想心里就越不痛快。回头就见自己的丫头素心出来寻她们。
素心见了荣嘉儿便笑称：“四福晋那里还在找人呢，说是格格和钮祜禄格格许久未见了，躲了说体己话，把她们全掠一边了。还叫回去吃酒，说是呆会儿要开局玩牌九。”
玩什么玩！好好的兴致都被那年秋月搞浑了！
荣嘉儿没好气地甩甩了帕子，就连声线都变了味地啐道：“现如今我的丫头们也越来越不懂规矩了，难不成还怕我们跑丢了不成？”
素心见她莫名的火了，只瞧了瞧边上的钮祜禄氏。忙赔笑：“是奴婢的不是，扰了您和钮祜禄格格说话。可格格这是怎么了，十三福晋特地从府里带了几坛子桂花酿来，还等着格格呢，也不好拂了福晋的好意不是？格格也心疼奴婢们一回吧，那桂花酿闻着都清甜。”
荣嘉儿素来就喜欢素心稳重，说话言语又是极有分寸的，比起墨玉来，素心性子沉稳，做事也更周到仔细些。只三言两语便把话说了个利落又不*份，暗指荣嘉儿切不可因为自己的性子扰了今天这场子。
钮祜禄瑾灵也暗自扯了扯荣嘉儿的袖角，软言安抚：“谁都说格格身边的丫头个个是顶尖的，可要我说那是格格的眼光好。今儿我这慢性子惹了格格不高兴，是瑾灵的过错，可心里我记着格格为我好呢。还没当面谢格格给我挑了个伶俐的好丫头，这几日只想着如何谢格格，绣了几方手帕，呆会儿叫翠儿去取了来，格格别嫌弃就好。”
荣嘉儿遂才好像缓过了劲，细嚼钮祜禄氏那几句话说得也是头头是道，方才不觉地松了口，原在衍庆宫那会儿就常笑她是块木头，老实八焦得紧，可现在看来她心里还是明白的。只这性子越发的沉稳，不比芊芊爽快，又少了温恪、敦恪清爽天真，荣嘉儿实在不喜。既然四福晋那里叫了人来催，她自然是要抽身而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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