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几日要属自在的莫过于荣嘉格格，自从被胤祥从园子里接出来就住在十三贝勒府里。可一出了园子这格格算是彻底玩疯了，满北京城的饭馆酒肆戏楼店铺逛了个够，就差上青楼了。
于是，好的坏的传言几天来更是传遍了大街小巷，什么“那荣哥儿是十三福晋的远房表亲……”“京城里的荣哥儿出手阔绰，一掷千金！”什么更甚的还有“十三爷府上的荣哥儿那张脸可是能掐出水来的，保不定十三爷还有那等嗜好呐！”……有些话实在不能听。
真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回荣妃算是下了狠心，任是荣嘉儿再不高兴，才三五日便硬是把她接回了园子。车轿一回沁芳园，荣妃那里就排开了阵仗，那敢情就是个三堂会审！临了了还放了狠话：要上窜下跳也只许呆在园子里，只要皇上许了，哪怕是把园子变成你的花果山我也当没看见。想出园子，门都没有！又对众宫人吩咐：谁要是再由着她胡闹，本宫头一个先打折了墨玉和素心的腿。墨玉和素心吓得不轻，满脸哀怨。
这就算是老实了几日。
听人讲，澹宁居那里康熙爷这次算是发了雷霆之怒，可只一阵的功夫又变得平静无波了。原是朝廷近日外放了一批官员，揆叙带着去见了万岁爷，可巧那是日正好是大阿哥胤禔当值。揆叙到是一点不含糊，直愣愣地就对大千岁明说了这是太子爷的主意，自己丝毫都没拿一个铜子的孝敬。
可最耐人寻味的是，这些人与太子爷非亲非故，可说是半点亲故的关系都未沾。稀罕就稀罕在今次外放的官可都是肥缺儿，光四川盐茶道一个缺儿，每年就能弄十万两银子。这里可大有文章啊。
康熙二话不说就见了，可见过了才闯了大祸。康熙动了怒，着人把这些不懂为官之道的所谓候补道一干人全都轰出了澹宁居，坐在那里脸色呆板一语不发，一口接一口地吃着茶。大阿哥胤禔站在一边侍立着，一直站到脚后跟发麻，才见康熙发话，问：“太子和这六个人什么关系？”
大阿哥胤禔屏息观之，也不敢造次，只老实回答：“回皇阿玛，据儿臣所知，太子连这六个人的面儿都没见过。”
“什么！”康熙猛得离了坐，惊怒得瞪视着大阿哥。朝廷任职是何等重要的事情，不但没有复议，太子胤礽更是连见都没有见。这里头的文章，大清国的天子又怎会不明白，这难道就是一个大清国未来皇帝该做的事吗？
康熙转过身看向窗外，一回头又忽然没了气性，就连语气都缓下来，拈须沉吟，“没关系就好，你跪安吧。”
大阿哥胤禔有些摸不透了，这么大好的时机怎可以错过。他原想着这么明摆着的事，只要一说定能激怒康熙，可这万岁爷火也发了，那眼神和气势断不是假的。岂料转了个弯儿只得了淡淡这几个字，不凉也不热。这算什么？
“皇阿玛。”他急问。
“跪安吧。”康熙依然背对着他，挥了挥手。
胤禔虽心里不平，到也不能违逆，只能磕了头出来。
康熙这才叫了李德全进来，叫传太子问话。
可事情远远都没完呢！
说到底还是户部欠款落下的坑，欠债还帐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可这事毕竟是闹得沸沸扬扬，前几日那些自恃有功的老臣们还纠集在一起往畅春园找康熙哭诉。
康熙也不怒，反而屏退了李德全，慈眉善目，可亲可敬的招待着大家往园子里席地而坐谈了大约有两个时辰，说的什么外人不清楚，大不过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还从大内拨了体己银子来补帖给大家还债。
今日，这些老臣才把银票送到了户部，太子爷胤礽突然而至，不但自作主张宽限了还款的日子，又当着众人的面直接驳了胤禛的面子。
从户部直接回了万福堂，胤禛只觉得浑身都无力。没想到，自己辛辛苦苦，日夜奔波，换来的却是这么一场笑话。早知如此，不如当初就该撂了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还免得被那些朝臣们看笑话！
户部的差使本就不好办，虽然万岁爷没说一句重话，也没黜贬一个官员，可只有这样淡漠处之，才让人更加难以捉摸。
君心难测啊！
一想到自己与胤祥努力经营，千辛万苦可最终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那太子爷三言两语便一下子赢得了众臣子的心，在户部三呼‘太子圣明’，他到好，理所当然挺胸阔步的走了。哼！人生斯世，终是无常啊！
一到了书房，胤禛就瘫坐在安乐椅里闭目沉思，这次，是真的有点心灰意懒了。正自惓惓闷思，一阵香衣浮动，在这儿未得禀报就能随意进来的恐怕也就是她了。
睁开眼，荣嘉儿果在跟前，亲自奉了茶，问：“四哥今日去了许久，是有什么烦心事么？”
“烦心事？以后都不会有啦。”胤禛强打起精神坐直了身子，可眉宇之间依然心事重重，还是说了，“想着邬先生也是这么劝我，你和十三弟也是这么说，现想想，还是我痴了。我何必要把自己置在危难之中，到头来，弄得自己焦头烂额？”
荣嘉儿一边坐了，一边拿了胤禛放在案上的诗文，笑道：“只怕四哥只是说说气话，回头忙起来又给忘了。”
胤禛苦笑，蹙眉轻叹：“这次，我是真的智穷力尽了，想做事，做了事，可到头来还不及别人一句‘还款宽限至两年’！”
荣嘉儿听他无头无绪的发牢骚，可好像又明白了些，这话当然不是皇上的旨意，否则他断不能如此懊恼，试问：“是太子爷说的？”
胤禛也不明说，只看了她一眼，重叹了一口气。
这里荣嘉儿到笑颜逐开，咯咯笑个不停，笑完了才问：“那四哥有什么打算？”
“现在还能有什么打算。”胤禛皱了眉，“皇阿玛圣心难测，就拿前几日外放官员的事，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太子爷外放了一干不相干的人肥缺，甚至连见都没见过。可皇阿玛呢，最终还是准了。”
荣嘉儿冷笑了一声：“准是准了，可皇上的心思谁知道呢。”
“好在欠你的四十五万两银子外加一万两利息是还上了，可我总觉得蹊跷。”胤禛说。
荣嘉儿点点头：“当然蹊跷，一手放了不相识的人肥缺儿，一手又有了银子还欠款，四哥，你说若是这两件事摆一块儿。皇上会不明白？”
胤禛的眼神直盯着荣嘉儿，明白，又像不明白，迷茫，又像完全醒神过来。可荣嘉儿只是垂了眼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手里的诗集，有些话他不是说不出口，只是说了怕唐突，可是不说，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口，不吐不快。
“你……”可他只说了这个字便闭了嘴巴，又转了目光不去看她。
荣嘉儿到没事人似的，合了手里的书，往边上一放，笃悠悠地站起来走了走，悠悠地说道：“我绝没有故意瞒着四哥的意思，可我只想说，这事于你，于十三哥都没有什么坏处。若论太子爷那边，合该是你不用掺和的，我更在意那些银子，照四哥的人品是断不可能伸手去追太子的债的。我不得已借了一把力，可要是黄体仁没一点儿贪念，也不会怂恿太子爷走这步棋。”
“你？是你！”胤禛是怎么都没想到荣嘉儿会走这么一步的，他只道她总是贪玩任性，可自打从扬州城起，他就该知道她也是个有心思的人。
胤禛一阵心烦，在书房里来回不停踱着步，不免要思忖整件事的前因后果，现如今所有的矛头都在太子爷胤礽身上，至少还没出事，好在皇上那里也允了太子这笔糊涂帐。可他就是不信皇上那儿会全然不知晓。
这到好，他忧心踱着步，荣嘉儿难得老实了，呆坐在一边一言不发，就似明知自己闯了大祸，知道怕了。
他定住脚步，轻叹了一声：“罢了，事情既然如此，也就只有这样了。好在皇阿玛也未曾怪罪，也未有什么大牵连，可你要记住，这样的事本就存着风险，要是黄体仁那里……”
“四哥差矣，我只是让荣庆透了风给黄体仁下面的门生，再从中牵了线……”
“胡闹！不管是什么，只下不为例。一个女儿家，没人逼你读书，没人逼你琴棋书画。只一件，前朝的事断断是碰不得的！记下了？”
荣嘉儿抬眼看了他一眼，不情愿，又受不了那张板得铁青的脸，瞪得似铜铃般大小的眼睛。吐了吐舌尖，点点头，小声回：“记住了。”
“往日里都怪我们在你面前说太多朝堂上的事，以后这规矩也得改改。”胤禛摇了摇头，复又坐下，“现好了，户部的事告了段落，我自是要把户部还还给老八，不管外头的局势如何，我左右是个办事的，办好事，修好身是要紧。”
“这就是你的打算？”刚答应了胤禛不再过问前朝的事，可后腿荣嘉儿就给忘了，听了胤禛这席再普通不过的话，她急了，“当”地一声重重合上了茶碗盖，怒瞪着胤禛道，“我到是看错了你！”
胤禛独自惊愕，不明白自己又是哪里得罪了这位格格，刚还老老实实认了错，这冷不丁的翻脸又成了霸王。
见他不说话，荣嘉儿劈头盖脸的就上来了：“他是哪门子太子千岁，一样的龙种，你哪点比太子爷差，这太子他可以，你为什么不可以！我就不信，大哥哥没存这心思？还是您认为八哥、九哥、十哥全都没有这心思？”
“荣儿！”胤禛断喝一声。这里虽是书房，只他和她两人，可毕竟不是在自己府里，可就算在自己府里，关上门说这些话也是要掉脑袋的。
可荣嘉儿却并没有停下，她只是冷笑，狠狠地说：“四哥！知道么？中秋夜宴散了席，太子和郑贵人就在我窗格子底下的假山后行苟且之事！先不说他这么做是存心恶心我，只想想一旦东窗事发，就是不死也得脱层皮，还说什么‘太子’！我就不该恨？我就不该怨？我就不该想点法子极力自救？”
“什么？”
胤禛不禁全身一震，这样的事，这样的情景愣他想破脑袋都没法在脑子里呈现。可荣嘉儿却亲身碰上了，且不说太子胤礽为什么偏偏要选在沁芳阁后头的园子干那等龌龊的事，只想到眼前的她所受了屈辱就叫他觉得一股冷意直浸肌肤，这一刻，心都紧缩成一团，神情与脸色更是怕人。
一阵冷风从窗棱子里钻了进来，天虽未暗，可那股寒气却真真的是从脚底心窜了上来的，直叫胤禛打了个噤。他这才注意到还站在自己身边的荣嘉儿，她还是站着，一脸的恨意与倔强，那双眼睛早已湿红，泪珠就在她眼眶里可就是迟迟不掉下来。
他看着她，嘴唇只是动了动，可却发现当下自己竟然连话都说不出来，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无从说起。他只是低下头来，拽了她的身子按在自己怀里。
他的怀里就是那样的暖，她就这么静静地呆着，没人会来打扰，没事要去烦忧。她莫名的安心，这样挺好的，起码自己不用绞尽脑汁，费力安排部署。这次，她是抱着玉碎的打算去办的，老天爷都在帮她。
荣嘉儿微微的叹了口气，闭了眼，一行泪终于掉下来，心依旧隐隐作痛。她轻轻推开，转身走到窗前去。
“我很好，你别忧心。”她说。
后面胤禛的声音真真切切：“我去求皇阿玛将你指给我。”
“四哥是怕我对付不了这样的事？”荣嘉儿笑了，笑得毫无女儿家该有的矜持。笑完了才敛了眼底的心伤，低头轻言，“四哥专心做事吧，要我说八哥是个能耐人，他要是钻了心思要办好一件事断没有办不成的。”她又莞尔一笑，“至于太子这步棋，该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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