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热戈夫下意识地笑了,不知怎么还小声地哼起歌子来。趣*
“这是怎么啦?”厂长问,但没冲着契热戈夫,而是冲阿里斯塔尔霍夫。
“发生了磁性转移,”阿里斯塔尔霍夫也回答得莫名其妙。
要是契热戈夫处在另_一种精神状态下的话,他一定会觉察出阿里斯塔尔霍夫也发生了什么事。
整个星期六和星期天契热戈夫都泡在车间里。如果他有一套高灵敏度的仪器,他完全可以根据自己掌握的各种值得怀疑的现象搞出一个电荷积累的曲线图。那样一来,可能就得到一个相当不错的科研成果了。后来,当一个专门委员会来鉴定新搞的电路结构时,问契热戈夫为什么、有什么根据或从哪儿知道是这个地方,而不是另外一个地方需要电阻,契热戈夫提不出任何测量的数据,解释得也糊里糊涂。就是有那么一天,他突然感觉到应该在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毛病——委员会主席就是这样理解契热戈夫的说明的;这是个 老设计师,他自己过去也碰到过类似的情况。
星期日天明前,契热戈夫在控制室的一个小沙发上打了一会儿盹。一阵悲伤的感觉使他醒了过来。他坐起身,不明白悲伤从何而来。他什么梦也没做,工作进行得也很顺利。他看看表:六点了。实验员和安娜·彼得罗夫娜马上该来上班了。应当把焊接用图赶紧准备好。他动手干了起来,在各种电线、仪器之间小心地跨过来跨过去,干着自己该干的事。可是,心里仍然有些郁闷。他朝窗户外望了望,看见院子里几个女实验员正往这儿走。他突然想:这么搞的结果是什么呢?两天以后,调节器将按新的电路图运转,也就是说,他该离开雷科沃了。今后,他将没有必要再到这儿来,将没什么可调整的了,因为他已经找到并彻底排除了故障的原因。是他自己找到,自己排除的。
他用手碰了一下传送器上没有防护罩的吊钩,轻巧的转子立刻摆动了一阵。好了,成功了,契热戈夫想,可这是为了什么呢?要到雷科沃来就来呗,也不防碍谁。好家伙,象搞了一场技术革新似的……当然,他还可以请求再来两次,来检查一下新的电路结构。但最多也就是一两次。
取消这次试验为时还不晚。这样那样地找些理由,就说办法行不通,自己当初弄错了,电容器击穿了。只要把电阻稍稍划破一点,或偷换一个电容器,就不会引起任何怀疑。甚至还根本用不着玩这套把戏,就说不行就得了,他是主人,他可以出主意,也可以改变主意……谁也没强迫他干,他又何必……
简直不可理解,究竟是什么使得他鬼迷心窍?
他并没有那种非成为革新家不可的自尊心或傲气。他精通本行,不搞这个创造发明威信也够高的了。总之很奇怪,不知他是被什么迷住了,是什么迫使他这样干的。
长着一头火红色头发的莉达在焊接。安娜·彼得罗夫娜在弯导线,准确无误地辨认着契热戈夫画得十分粗糙的草图。地线焊接好了。白铁工人拿来了新的挡板。安装工作顺利进行,契热戈夫想停也停不下来了。阿里斯塔尔霍夫愈是激动,契热戈夫就变得愈加冷漠。中午时,他把阿里斯塔尔霍夫叫到办公室,让他根据合理化建议及发明事务管理处的规定,用两个人的名义给这个玩意儿办个手续。让阿里斯塔尔霍夫自己把这项工作干完,并进行试验吧;他已经干得够多的了,已经筋疲力竭,该离开了。
科斯佳·阿里斯塔尔霍夫很正直,他坚决不同意这是什么共同发明;由他把这项工作搞完,可以,进行试验,也可以,但这是朋友之间的互相帮助,他不需要别人的荣誉。
“我也不需要这些荣誉,这就象给母牛戴花圈一样,”契热戈夫冷冷地说。
“除了荣誉以外还有钱,”阿里斯塔尔霍夫说,态度仍然很坚决。他估算了一下,钱还不少。每次检修造成的损失,还有契热戈夫出差的酬金,这一下都可以省下了。根据规定,从这笔钱中可以提成,数目加起来是很可观的。
“我的出差酬金的提成你也拿去吧,”契热戈夫说。“难道你找不到地方花么? ”
“相反,现在我正好需要钱,我正准备办件事……”阿里斯塔尔霍夫脸红了,有点难为情地笑了笑。 “可能你听说了吧?不过,如果你这是特意照顾我,那我坚决反对!”
可是契热戈夫这时哪儿顾得上去琢磨他究竟要办什么事。他冲着阿里斯塔尔霍夫大叫大嚷了一阵,逼着他立刻就在申请书上签了字。然后,他拿着申请书到合理化建议及发明事务管理处办了手续,连控制室也没去转一下,便径直回了旅馆。
他脱掉鞋,把脑袋往软软的枕头上一搁就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死,一个梦也没有作。
甘娜·杰尼索夫娜把他唤醒了,让他接电话。窗外已经暮色苍茫。他感到脑子昏昏沉沉,象喝多了酒一样。电话是阿里斯塔尔霍夫打来的,通知他一切都搞完了,就等着试验。
“祝你成功!”契热戈夫说。
“怎么,你不来?”
“你们对付得了。”
“难道你不感兴趣,这可是你的事啊!”
“曾经是我的事……科斯佳,我不是给你说过了嘛,我这部分工作好象是已经全部完了,对吗?……”契热戈夫感到作得太过分了一点,于是把语气缓和下来,改口说: “最好你们干,我不参加,我自己不能当自己作品的评判员啊。”
也许他脑子里还萦回着一个隐秘的想法:阿里斯塔尔霍夫也许会搞错,那样一来,一切就吹了。
他来到街上,在公共汽车站旁边站了一会儿。三个蓄着长发的青年从旁边走过。他们互相搂着,小声地唱着歌,显得很亲密;他们穿得也很漂亮——牛仔裤、花衬衫,就是鼻梁上的黑眼镜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我伫立在窗前,见月儿隐没在屋脊后面。”
歌声使他感到压抑。暖洋洋的黄昏、停在小巷里过夜的装运白菜的汽车、满是灰土的街道、抱着一篓篓越橘在车站上打盹的农妇——这一切不知为什么都使他感到压抑。他心情郁闷,自叹命运多舛。
契热戈夫有生以来第一次弄不清自己的愿望究竟是什么,是希望阿里斯塔尔霍夫试验成功呢,还是相反,希望他失败.同基拉的关系也是如此,不知道他究竟要达到什么目的。如果是昨天问他这个问题,他一定会说:最好一切照旧。可现在他自己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他生活里似乎突然起了什么变化。他尽量不去想自己的未来。而过去,未来在他的心目中永远是美好的——工作上的成就、奖金、假期,出差,同基拉的见面……这样的未来结束了,不存在了。在基拉面前的自白把自己弄得简直无路可走。契热戈夫想起他的小儿子不久前曾大声哭叫着说: “我不想长大……”
他走到电影院门前,又转身往回走。
有一次基拉曾拉着他一起去看电影《带小狗的女人》。有几场戏他很喜欢,特别是在旅馆里和在剧院里那两场。当时甚至有些难为情——他想起基拉看他的那种目光,她一定在心里把他比作了那个古罗夫(契诃夫短篇小说《带小狗的女人》中的男主人公。他同女主人公也是在异城相遇,也是郁已有家室.其情节同契热戈夫与基拉间的情况相似)。散场以后,契热戈夫在出口处听见一个年青姑娘说: “同原来的那个离婚不就解决了!没决心……只要是真正的爱情,什么也不怕。”契热戈夫只是冷冷一笑。不是笑这个姑娘,而是笑他自己不久前也是这个看法。他想读读这篇小说。上中学时他读过契诃夫的《卡什坦卡》和另一篇也是挺可笑的作品。不过一般说他不怎么读古典作品,尤其是短篇小说。他喜欢读战争回忆录和侦探小说,如果读短篇小说,那就是偶尔落到手里的《星火》杂志或《星期》周刊上的作品。当他拿起《带小狗的女人》一读时,发现小说里写的和电影里演的不完全一样。小说里没有那些穿着古老的常礼服的人,也没有那些看门人和马车夫;古罗夫和那个女人是有的,那个女人不知怎么把古罗夫安宁的生活给破坏了。原来小说里的情节比电影更象他同基拉之间发生的事。古罗夫的处境甚至比他还困难。不管怎么说,契热戈夫还有正当的理由常到雷科沃来。而小说里那两个人却不得不偷偷摸摸地出来。啊,他太理解他们了……遗憾的是作家实际上并没有把小说写完,正写到对主人公来说是生命攸关的时刻,小说猝然结束了。怎么爱上的,怎么同居的——这谁也知道,是很寻常的事,可以想象得出来。问题不在这儿。问题是怎么找个出路,让人们摆脱困境。这才是一个伟大的作家应当暗示给读者的。这两个主人公今后会发生什么事?这里面才包含着最现实的意义。其实他们不以作家的意志为转移,已在某种程度上摆脱了困境,想出了某些办法。基拉听完他这番评论后说。 “那么你是打算将来抛弃自己的妻子罗……”她还谈了其它一些话,可契热戈夫就记住这么一句似乎是说得不合时宜的话。
当他读这篇小说的时候,很同情书中的两个主人公,特别是同情古罗夫;现在他自己却变得比古罗夫还要倒霉得多。
他回到旅馆。楼下那帮子采购员正围着桌子喝啤酒。那是装在棕色小瓶里的捷克啤酒。契热戈夫也被邀请同饮。他一边喝,一边注意听着电话铃。他脑子里空空的,只有痛苦在吞噬着他的全部思想感情。
“……这个疯子说: ‘我是落地灯,请把我关掉吧!’”他听见自己的说话声和周围的笑声,感到很吃惊:他出了那样大的事,可以说是一场悲剧,可他还在这儿讲寓言,周围也没有任伺人发现他出了事。他既心事重重,却又满不在乎地讲着故事,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怎么能在脑子里并存呢!他忽然想:要是别人出了这样的事会怎么办?他想起了他的科长拉卡维什尼科夫。拉卡维什尼科夫是患癌症死去的。他无疑早就知道自己得了不治之症,但他直到最后一天都瞒着大家,毫不在乎。他还想起了基拉告诉他的关于甘娜的事:甘娜的丈夫两次出走,并且直到现在还跟一个女医生乱搞。可你从甘娜坐在那儿打毛线的样子,从她总是那么和蔼可亲的态度上,能看得出来吗?许多人可能都有自己难言的隐痛。不少人尽管突然受到很大的打击,却照样生活和工作……
“契热戈夫!”有人叫他。
阿里斯塔尔霍夫的声音象庆祝胜利的铜管乐似的在电话听筒里嗡嗡响。安娜·彼得罗夫娜也对着话筒叫喊: “祝贺你!”还有女实验员们的声音。
“……你却害怕了。你承认是害怕了吧?”阿里斯塔尔霍夫叫道。 “我们把你摸透了……听着,明天我请客,庆祝一下……请所有的人都来……”接着又激动地把试验的情况详详细细讲了一遍:是怎样进行的,得出什么样的结果,不得不把什么地方的什么东西又调了一下……好心的阿里斯塔尔霍夫故意讲得似乎这一切契热戈夫早就预料到了,当初之所以发脾气,是因为太激动的缘故,之所以一直没离开旅馆,也是为了在那儿等电话……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