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 虾·
“滴铃铃……”
“哈罗! ”
“m”
“m,表哥,几点了?”
“八点了,小姐,你再不起来,我可不等你了。趣* ”
“哦,我马上起床。”
“快点儿!”
“你在哪儿等我?”
“我把车子开到你门口去,你出来吧。”
“好,你可一定等我呀。”
“依宛,你又忘了涂口红,这是美国,不是中国了。”
“带着了,我到汽车里再化妆,不行吗?表哥?”
“解放女。”
“嘻嘻。”
“郊区真美,草坪连着草坪,好象大花园,我没想到姑妈家住在郊区。”
“这是高级住宅区,很少华人住得进来。表哥不是吹的,我们公司一千多人只有我一个中国人。”
“为什么?”
“用几句英文应付生活不是太难的事,在这里的中国人,大部分做餐馆工作,好的当老板,次的当侍者,差一些的洗盘子。我是把许多美国人比了下去才考上的这份差事’可不是好当的。”
“那你还有必要去卖画吗?开开画展可以,把画卖了多可惜,我们国内艺术家很少卖画。”
“那么颜料和工具昵?我们光靠工资可画补齐画,你们在国内怎么画?”
“公家供给颜料,画了也不卖。”
“那么老百姓家里没有艺术品?他们没有欣赏艺术原作的习惯吗?”
“中国人现在从讲究三转一响全‘鸡’(机)全‘鸭’,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多庸俗!艺术应该同人民结合在一起么。”
“从物质到精神,相信这一天也快了。表哥,今天去开画展的人多吗?”
“至少七、八百,这个露天画展是全美出名的,还有不少要从各地赶来参加。”
“都是艺术家吗?”
“也是,也不是,美国没有框框。今天到这里来的,有教授、学者、医生,工程师、打字员、女秘书、种花的、修草坪的,任何职业都有,还有许多是失业的。”
“真开心,一来就碰上开画展,表哥帮我多拍点照。”
“不能拍的,你一会看了就明白了,一个人一个风格,每个人都有一套,否泽卖不出去的。要是他认为你要学他的风格,你可没见过美国人怎么骂人呢。”
“偷拍行吗?”
“也不行,你拍了于什么用?”
“带回去当艺术资料。”
“你还要回去教你的书啊?小姐,你在艺术学院学成后开个画展,搞点人家没有的东西,又能看懂又不让全看懂的东西,一炮打响,相信一张画卖出去足抵你在国内一年的工资收入。”
“唷,表哥,你车子开得太快了,小心点,去参加过赛车吗?”
“怪问题,我为什么要去参加赛车?”
“在国内看电视,老看外国人赛车,滑冰,打球,冲浪。怕你也去赛车,太危险了。”
“没有,我没有任何爱好。”
“就爱画画?”
“no, 我就爱钱。”
“又骗人了。”
“谁骗你了,说我不喜欢钱才是骗你呢.有了钱可以专心地作画,不必为了迎合顾客去画乱七八糟的东西,既浪费时向,又糟蹋颜料。对于我来说,每次入选全美画展才是一件大喜事,而卖掉一张画仅仅意味着可多吃两顿龙虾罢了.如果没有钱,我住不成洋房,开不成汽车,吃不饱饭,西不成画。只是我不会去骗去偷去抢银行,我只想多赚几个钱。钱在这里就是一切。你看什么,小姐,我的鼻子长歪了吗?”
“我想你应该回国去,保证有很多女人喜欢你,你就不再会保持你的独身主义了。”
“一句话讲光,蜜蜂叮人的时候把刺断在对方身上,我也一样,我的刺已经断在一个女人的身上了。现在除了艺术,我已什么都不动心了。但是,画出自己的风格却不一定等于能吃得饱肚子。要说起来,依宛,社会主义不坏啊。”
“那你为什么不回国?我最反感那些说了中国好又不肯回国去定居的华人。”
“不,几十年的生活已经形成了各自的生活习惯及生活道路。不回国并不等于不爱国。你以后就会明白我们这些海外华侨的赤子之心了。”
“我不明白。”
“我们生活在这个物质生活高度享受,但精神生活极度空虚的社会里,每一个人的神经都是紧张的。这个社会能叫你一夜之间成为百万富翁,也能叫你顷刻之间成为乞丐。”
“它为什么对人们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呢?”
“一种进取心,竞争心支配了人们。美国建设成这种局面只有二百多年的历史。”
“有值得深思的地方。”
“下来吧,先去吃点东西,一会卖了好价,我再请你吃龙虾。”
“呀,有风。”
“不要紧,也许刮不起来。”
“刮不起来就好。”
“到了,往外搬吧,你看这就是我的地方。”
“风挺火呀。”
“不要紧,只管摆吧,一年一度就这一次卖画机会。”
“就这样推在屏风上?还是放在架子上?”
“大件的挂起来,没有镜框的叠在一起。”
“这很象摆摊头,真好玩。”
“好玩什么,我要象你有只铁饭碗,我不来摆了。”
“那你跟我回去好了。”
“你们爱吃铁饭碗,我们又羡慕,又觉得没意思,那样会不会养成一批懒汉?”
“有一大批已养成了。”
“喔,那社会就很难进步。可是在美国,你今天有用,今天有饭吃,明天用不到你,明天就解雇你,你就失业,就没有饭吃。”
“那太残酷了,不讲人道吗?”
“这里只看未来,不看过去。”
“表哥,你看右面的那个美国画家,把奖章也挂出来了。你有一大堆,为什么不挂呀?”
“嗤,无聊,我不需要这种东西帮忙。”
“呀,你这些画要卖掉,太可惜了。多好呀。”
“可惜什么?我只怕卖不出去。以前我一共卖出去五,六百张画,现在一年比一年更难卖出去了,今年是最不景气的一年。我一会去看看我的几位朋友的行情。”
“表哥,你的画可以带回去开一次画展么。”
“中国允许这种抒情式的田园风景吗?”
“当然。”
“不是说中国搞艺术没有自由吗?”
“俄罗斯巡回画派和法国印象主义出世时,不是一样在世界上挨过骂吗?该出来的东西总要出来的。再说,现在骂人的人越来越少了。”
“依宛,你要去看看别人的画吗?”
“你带我去看,行吗?”
“走吧。”
“带着照相机呀。”
“真是乡巴佬进城,好吧,别让人家不知过你是乡巴佬。”
“画得真好,我还想看一会,这里已经有好几种流派了……印象派,写实派,抽象派,点彩派、立体派、分离派、野兽派,超现实生义……。”
“一句话讲光,你想得到的这里都有,你想不到的这里也都有。”
“表哥快给我拍照。”
“那怎么行。”
“一定要拍,我要把这些场景带回去。”
“你无论走到哪里,哪里就成了解放区,真讨厌。去站在那里吧,我装着给你拍照,朝我看,好了。”
“表哥,这红鼻子小丑也算画?卖几百张这种各式各样红鼻子小丑的人也算艺术家?”
“当然,在美国搞艺术绝对自由。”.
“这些*女人身边为什么都有一个穿衣服的男人?”
“这是妓女和嫖客,要拍吗?”
“不要,不要,这算什么画?”
“这种画供应那些有变态心理的人,可能卖得出好价钱。”
“这可实在……”
“稀罕什么?欧洲早有享乐主义的作品了,连这也没见到过?你今天要好好体会一下现代艺术的精神。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美国已是艺术中心了,如果你要在美国搞艺术,首先要了解顾客的心理及需要,否则是搞不来钱的。”
“表哥老是钱呀钱的……”
“是呀,没有钱就没有一切。”
“你有一份好差事,怕什么?”
“今天我有一份好差事,明天,我就可能失去这份好差事。”
“我觉得你情绪很不稳定。”
“当然,我有一种很坏的预兆,象许多美国人一样,时常心神不中。等一会见了我的一个上司就知道了。”
“你的上司?”
“嗯,他也会面.从我们的部门调山去的.好多日子我没见到他了.可能他今天也会来开画展,相信他应该来。”
“表哥,那个外国女人在叫你。”
“哈罗,爱娜,你好。我给你介绍,这是爱娜。这是我表妹依宛.她刚从中国来,也是画画的。”
“你好。”
“你好,见到你很高兴。”
“谢谢你,我也很高兴。”
“你表哥是我老师,我是她的学生,他是一个天才。”
“依宛,这是爱娜的画,你喜欢吗?”
“喜欢,我很欣赏这一张。”
“谢谢。”
“爱娜,你今天有生意吗?”
“卖了几张,你呢?”
“没有。”
“没关系,你不在乎这几个钱。”
“哪里.我们走了。bye bye!”
“bye bye!”
“你们见面跟分别都这样亲吻吗?”
“当然,这跟握手一样。不然爱娜又要生我的气,说我对她冷面无情了。”
“她画得好吗?”
“你看呢?她没有工作,跟我学过四次。后来她交不起学费就不学下去了,你想学四次能有什么本事呢?她索性画这种画.让水和颜色在纸上流来流去,化来化去,她现在的画卖得比我快,比我贵。”
“你也画这中画好了,既好画,又好卖。”
“我一辈子追求的就是要画出自己的东西来.抽象画仔欧洲已流行了五十年,我要表现的是只有我才表现得出的人生.对于我来说,追求艺术是跟追求真理一样的,我能放弃它吗?”
“在国内,你倒可以发挥下去,或者你可回去讲讲课,交流一下。”
“这实在是我心中隐藏多年的一种宿愿。”
“呀,起火风了。”
“北部这里的气候就是这样,刮起来很怕人.尤其在这高楼大厦底下行走,小心些。”
“快回去看看,别把镜框砸了。”
“从这儿走,我的上司在那个拐角上,看了他就回去。”
“奇怪,他怎么投有来?”
“表哥,你怎么啦?”
“我有一种很坏的预感。”
“又怎么了?”
“听说他负责的部门,已全部由电脑控制了。”
“用电脑又怎么抖呢?”
“一架电脑代替一百个人力,而且效率还胜过人工精确度.如果是那样,他很可能被解雇了。”
“真的?”
“但愿不是.也件我太敏感了,可是有我这样心情的人不是一个两个,随着技术的发展。机器的代替,我们早晚要被淘汰。”
“啊,刮倒了一千屏风。”
“怎么样,镜框打破了没有?”
“要这一张,这一张。好,谢谢’先生。”
“表哥,开张了,还收摊吗?”
“收吧,等一下,你替我拍一张,就在这儿拍。”
“坏了一块玻璃。”
“哎,得不偿失。”
“你先别急,表哥,也许—会能卖出去一些画。”
“哈罗。”
“哈罗.你好。”
“你好.我刚才去找过你,你怎么……”
“我不能来了,现在我已换了工作了。你看,我当出租汽车司机了,今天是例假日有生意,我刚上班,不能来了。”
“喔,我很遗憾,我很遗憾……”
“祝你运气好,bye bye!”
“谢谢你,bye bye!”
“这就是你的上司?”
“是的,果然不出我之所料:他被解雇了……”
“.....”
“依宛,你快到汽车里去吧,这里风太大了。”
“不要紧,我陪你呆着吧。”
“......”
“....,,”
“我想收摊了,再刮掉一个镜框可不得了。”
“也许一会能卖出去一些呢?”
“算了,我不在乎,现在我那个部门还没开始裁员,我还有工作。”
“我想也不能都裁贝。”
“即使裁员,也许一时还裁不到我。”
“我想也是,表哥正年富力强呢。”
“依宛,收摊吧,我没有情绪了。”
“你看人家都还没收!”
“他们是靠卖画吃饭的,卖不出去今年就惨了,我跟他们不一样。”
“好,我们收吧。”
“等一会,你把照相机拿来。”
“我不拍了,表哥。”
“我要拍,把我的这些画拍一下,你带回去。”
“好,表哥,有人来买画了。”
“好了,还拍吗?”
“不必了,其实你带回去也没有用,我大概一时还不会回去,我相信我还不会被解雇。”
“我也相信。回家吗,表哥?”
“不,表哥请你吃龙虾去。”
“不要了,只卖了一张,一年的功夫……”
“无所谓。刚好够我们俩吃一顿龙虾的,走吧,解放女。”
1982.1.9.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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