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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回千里梦(二) 中篇小说选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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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的家庭里,子女是温室里的花朵,从不允许吹进带有灰尘的风。 听了这些,母亲吓坏了,一向慈祥的她突然变得严厉起来。她命令我不准再与桂珍有任何来往,即使桂珍象我所说的那样,是一个很好的孩子,我们这样人家的孩子,也决不能跟她有任何接触!

    我素来是一个听话的孩子,因为我不懂事,就把父母的话当作真理,从来没有违拗过母亲的任何嘱咐和叮咛。可是这一次,我盯视着我亲爱的母亲,觉得她是那么冷酷,那么残忍无情……一下子,我的心与她隔开了,我对她产生了从来没有过的反感,我感到我们之间的距离拉得越来越长、越来越远……

    其实,我想再见桂珍也已不可能了。寒假过去,同学们又聚到一起,惟独缺少了桂珍。同学们纷纷猜测和探询原因。我沉默地坐在一边一声不吭,我绝不能辜负桂珍对我的信任。

    后来,我到桂珍住的韩家巷去过几次,我没有勇气去敲她家的门,只是站在远处,痴痴地望着那又矮又旧的木栅门,门里挂着褪了色的花布门帘,被早春的寒风吹得拂来飘去,里边影影绰绰,看不清什么东西,偶有男女进出,却始终没有看见过一次桂珍的影子……

    我不敢去问,我知道那是个又污秽、又可怕的地方。我感到对桂珍有一种惭愧又歉疚的心情,但是我不敢去找她——我毕竟是我母亲的孩子。幸福的贝嫒

    故乡没有大海,没有壮观的波澜,却有白浪滔滔的江河,有数不尽的小桥,洁白粉墙的临水人家,这里是名副其实的水乡……

    十八岁,应该是一个人最美好的年华,可是我却不知因了什么在异乡吐起血来。我回到故乡,人们说这是得了痨病,不能上学,不能工作,我又不愿整天躺在床上,‘好不容易等到吐血停止,就整天象幽灵似地到处游荡……

    每当曙色渐明,我就彳亍地走过那著名的监狱门前。据说,这里关着一些曾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但我不管这些。那是个阴森森的地方,门前永远站着穿黄军服的大兵;那高得吓人的围墙上,竖着一道道电网——我虽然极不愿意走过这个使心脏怦怦紧张的地方,但过去不远,只要走过一个个丘垤,从一埒一塌的土坡登临断垣残壁的城墙,就可以面对缥缥缈缈,迷迷离离的辽阔的大江。

    江上片帆轻舟、远山冥冥若烟——它使我每天都要来这里痴立半晌。

    那天,秋风萧瑟,我把围巾多绕了一圈脖子,平静的江西显得那样浩渺,天空有几朵迷惘的浮云。这时,一只白翅膀上带有黄斑点的小蝴蝶摇摇摆摆接飞来,一下子落到了断垣上,我看着它,良久,却再也不见它飞起来,我忍不住,便在地上捡起一根枯草,亲亲地捅了捅它,它一下予掉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原来它已经死了。我蹲在那里,为这个在我面前出现了仅仅短暂一瞬的可怜小生命而冥冥苦思。突然,在我身后响起了一声女人的深深叹息,我陡地一惊,回过头去,却见一对青年男女,好象夫妇的样子,男的扶着女的胳臂,站在我的身后,看着这死去的小小蝴蝶。

    我站起身来,对那女的不自觉地笑了笑,就讪讪地走到另一边去。在我对她笑的时候,她只是冷漠地直视着我,不回报一点笑意。倒是那个男的,在一旁微微点一下头,似乎代替了礼节性的招呼。

    以后,每当清晨我在城垣上徘徊的时候,就见这对年轻夫妇缓缓走来,男的挽着女的胳臂,坡虽不高,却颇陡峭,男的似乎在照顾一个女病人,小心翼翼地扶持着她走上城墙,显得十分体贴,似乎把全身心都放在她的身上——每逢这种时候,我总是从另一端匆匆走下离去。这样,一过就是两、三个月。

    有一天,我站在城墙上居高临下地眺望,只见他们一如往日那样走来,但男的因为鞋带松开,就放开挽着她的胳臂,蹲下身去系鞋带。这时,女的似乎还象被人挽着倒的抬着胳臂径直地向前走去。我被她奇异的举止所吸引,以至认真观察起来,才发现她那眼神不同于常人,直直的看着前面,毫不注意周围的一切。我想她会是一个精神病患者。

    又过了些天,当他们爬上坡,我正想向另一边离去时,那男的却忽然叫住我说:“你不必害怕,她是动物性反应,不会伤害你的。”显然,他以为我每天的离去是因为害怕。

    我诧异地问:“什幺是动物性反应?”

    他想了一会,迟迟疑疑地说:“如果人不扶她,她就会笔直地走到江里去……你把饭碗给她,她就端起来吃,鬈不给她,她也不会向你要……”他顿了一下又解释说:“不必害怕,她不会伤害你的。”说完,就扶着她向一边走去,显然不愿再跟我多说几句。

    其实,我也不会再问什么,那个时代的少女是腼腆的。但是由于对方说了话,才第一次看清了这两个人,我真有点不明盘这个男的为什么这样倾心对待这个其貌不扬的女疯子?动物性反应不就是疯子吗?她那特别长的马脸,罗马型的凸鼻梁,实在是太不动人了。而那颀长身材,面目问带有江南书生的灵秀的男子,与她在一起,实在是太不相配了。

    回到家里,我好奇地把这一切告诉母亲,母亲却毫不奇怪地说:“全城都在传说这一对的事,只有你不知道,也许因为你回采不久,又生了病。”

    原来女的叫贝媛,是闻名全球的大财阀的女儿,她爱上了父亲的秘书罗昌照(就是这个男的)。罗昌照认为门第不配,自己烹贫,不愿高攀而拒绝了她(也有人说他可能嫌贝媛长得太丑陋)。贝嫒哭哭啼啼,开始有点疯癫,父亲知道后,痛骂女儿不知羞耻,居然爱上一个穷书生,逼令她立刻离开小城,住到远方另一房姨太太那里。贝媛失恋又失欢于父亲,不久便真的疯了.父亲又迁怒于罗昌照,把他辞退了。

    罗昌照失业后,过了好久才找到了中学教员这个职业,他把生活安排停当,就请假去远方把贝媛接来,并立即举行了简单的婚礼。

    贝媛的父亲也许有点感动,叫来罗昌照;要送他一笔惊人的财产,却被罗昌照一口拒绝。他说:“她是为我而疯狂的,我是为她对我的真情而开始爱她的。如果为了钱,我当初就会答应她,她也就不会疯了。”

    他们过着十分清苦的生活,罗昌照把大部分收入都花在贝援身上,到处为她延医求药,供给她各种昂贵的食物,增加营养,甚至连车费也省下了,学校很远,走去走回,除了上课,早早晚晚都是无微不至地侍候这一无知觉的活死人,盼望她能康复……

    我还是每天站在城墙上,看那浩浩渺渺的江天水云。罗昌照扶着贝媛的胳臂,小心翼翼地挟持着她走上城墙,那么温柔,那么体贴。

    我从城墙的另一端下坡离去。

    秋风还是那么萧瑟,罗昌照把贝毁的围巾重新裹紧,整理着她垂落下来的一绺头发。

    我想,贝媛是幸福的,她爱了一个值得她爱的人……

    那天,难得看见了蓝天白云.阿妹的茫然

    阿妹是邻居李长胜家的小娘姨,所谓小娘姨,就是丫头、佣人、保姆的同义词。

    阿妹从小死了爹娘,哥嫂交不出租子,就让李长胜老爷象捡一块抹布似的捡了回来。

    阿妹的命运和许许多多小娘姨的命运一样,虽说也是万物之灵,干的活却不一定比那马厩、牛栏里的牲口轻松。虽说阿妹没有挨过鞭子,但太太擅长掐人,阿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此起彼伏,终年不褪。

    虽然阿妹那正在抽条的身材细瘦干瘪,可她五官端正,猛一看还透着一股秀气,只是不知怎么的,阿妹的一双眼睛,看人时老不能集中到一个焦点,当与你说话时,你就会发现她老在看旁边什么,使你忍不住也要向旁边看上一眼口因此,太太有时干脆就叫她“斛眼阿妹”。也有时,太太一边掐,一边用那肥胖松弛的下巴使劲从牙缝里挤出这样两句话。“心不正才斜眼,斜眼就是心不正。”往返来回,象说绕口令一样。”

    李家大小姐可不掐人,她在学堂念书。有一天,大小姐看了一本外国小说,似乎受了某种启迪。那天,她笑睐眯地告诉阿妹,穷人富人一样都是人,人不能奴役人,富人不能欺侮穷人。她甚至热情而激动地教阿妹认识了a, b. c.d四个英文字母,虽然,阿妹连一、二,三、四也还认不得,可是,整整半天,她居然奇迹似地认得了四个外国字,想到这些,阿妹真是终生都要感激大小姐口

    可是,大小姐的兴趣和笑容象昙花一现地很快就消逝了。再说,她也实在怕听妈妈的唠叨和看全家愠怒的表情。于是,还象往常一样,早晨让阿妹用刨花水将她的长辫子梳得又光又亮,晚上,阿妹给她端来洗脚水,放好拖鞋,然后再把洗完的脏水向院子角落泼去}每日三餐,阿妹恭立在侧,为老爷、太太、大小姐和三岁的小少爷添饭、喂饭——小少爷不肯好好吃饭,太太让阿妹去把绒狗熊拿来,阿妹放下饭碗,双脚离地的跑去跑回,一边摇晃着绒狗熊.一边一口口地往小少爷嘴里塞饭……

    那时候,没有自来水,家家户户院里都有一口井。阿妹每天抱着大盆大盆的衣服到河滩头洗濯,回来后再用井水漂洗几次,因为太太说河里的水不干净。阿妹一吊桶一吊桶地从井里往上汲水,“扑通、扑通”地响个不停。到了冬天,她的手上长了一个又一个的冻疮,阿妹忍着痛,在冰凉彻骨的水里用力地搓洗衣裳。

    到了夏天,阿妹把放在大网线袋里的西瓜,用绳子吊着,一个个地放到井里去,等到下午太阳西照,连黄狗也热得伸出舌头喘气时,阿妹才把西瓜吊上来,半个半个地切给老爷、太太、小姐,少爷消暑解渴。那一声声又脆又响的啃瓜声,听在阿妹耳朵里,会反射得她的嗓子冒烟。转眼之间,风卷荷叶似地只剩下满桌的瓜子、瓜皮。阿妹毕竟不是圣人,她也要食人间烟火味。收拾时,有意无意地把没有啃干净的瓜皮放在簸箕上边,拿到没人处,慌慌张张三啃四啃,把那残留的一点点红瓤啃个干净……有一次,不幸被太太看见,太太耸耸肩膀,撇撇嘴:“死丫头,馋得少见,贱相!”

    有时,李老爷在外边应酬,喝得醉醺醺回来,阿妹开门慢了一点,老爷进门就是一脚。因此阿妹后来学了乖,一开门就立刻把身子闪到一边。

    阿妹的脑子不算好,a、b、c,d不久就记成了b、d、a、c。可是偏偏把大小姐对她说过的穷人、富人的话牢牢铭记在心里。当她在河边搓洗衣裳,看着那湍湍流动的河水,她会浮想联翩,好象自己也成了一位小姐,每天夹着书包去学堂念b、d、a、c。有人说人想得越多越痛苦,对于一向混混沌沌的阿妹来说,大小姐的一时高兴,确使她多了一份心思。

    有一天,活该阿妹要倒霉,她听见人说出天花要变麻子,也许是出于对大小姐的关心,她竟然脱口说了句:“要是大小姐出天花,变成麻子怎么办?”

    话没说完,太太一个耳光打得她眼冒金星。这次,太太不仅口令绕个没完,而且还象个恶煞神似的扑上来,连推带揉地逼着她立刻“滚蛋”!

    阿妹面如土色,苍白的嘴唇徽微发颤,她不知道自己闯下什么弥天大祸,那双失去焦点的眼睛露出迷惑和茫然。她被太太逼得一步步后退,退到大门口,她转过身去,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日子照样一天天过去,另一个阿妹用手背来回擦着少睡的眼睛;一吊桶一吊桶地从并里往上吸水,“扑通、扑通”地响个不停。

    日子照样一天天过去,太太忘了绕_口令。人们也忘了曾经有过一双失去焦点的眼

    日子照样一天天过去——可是,可是有一天,老爷又喝得醉醺醺回来,他一边打着饱嗝,一边舌音不清地对太太说:“今天……今天我在……在松鹤楼看见了那个,那个斜眼阿妹……她搽粉描……描眉,脸上胭脂通红……眼睛还有点斜……可那身材……真,真丰满,比在我家那时光……好看多了……’’

    太太歪着脑袋,剔着牙签好奇地问:“她现在千什么?”

    老爷又打了个嗝:“啊,当向……向导女郎....”

    太太耸耸肩膀,撒撇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当了妓女……”

    突然,太太眉毛往上一扬,脸刷地变了色,扔掉牙签,拍着桌子对李长胜老爷大声地嚷了起来……上方山的阴债

    在小城的西南楞伽山上,有座楞饰寺,它与七级的楞伽塔并列一起。

    不知什么时候,楞伽山改名为上方山,楞伽寺也改称为五通神庙。

    人们说,神不同于佛,佛济人,神却祸入。而这五通神因为害人太多,康熙年间,巡抚汤斌一气之下毁了庙,把五通神像投进了太湖。

    可能因为庙祝、巫觋要靠庙吃饭,就把山改名为上方山,风传人若贫穷,可到门上向神借阴债,据说凡是借过阴债的,必会大发,但父债子还,予债孙还,世世代代还下去.永远也还不完,于是一代穷于一代,子子孙均为所累。因此,人又说:“上方山的阴债借不得。”可是,在那个横征暴敛,赋税逼催的年代,穷人太多,朝不保夕,谁还去考虑子孙?借阴债的大有人在,于是上方山香火大盛。

    上方山风景清幽、广远,虽有寺塔道院,亭榭屋宇,但无斧凿人工之气。唐朝的乐天、张祐都为之吟诗,张祐诗有“树夹夫差宛,溪连勾践城”的句子,说明它离吴王的苑园很近。

    上方山一年一度有盛会,是日,远近百姓倾巷出动,人海人山地到上方山寺内进香视祷许愿。这一天也是巫觋大献身手的时候。只见从山上一直排列到山下的一行行小酒盅上,巫男巫婆长发披肩,奇装持剑一路念念有词,剑上挑着火焰熊熊的黄纸从山上踩着一排酒盅直冲下来,奇怪的是,那被踩的小酒盅竟然不倒也不洒,大约也是一种久练的绝技——于是,上方山名声大噪,香火越盛。

    我曾经想去见识一下,但是母亲坚决地不准我去。据说凡是家有面目姣好的少男、少女,到了这天都被父母关在家里,不但连山的附近不准去,连上街都有危险,两为如若被神看中,都要被摄魂死去,男的作书童,女的作神妻——我自知丑陋,神不会要我。但是天底下的母亲都认为自己的女儿是天下第一美女,我的母亲并不例外,因此我从来不得幸会,而且每逢盛会,必被关在家里。

    但是,我的同学文梅却一个人跑上了山,她整天在神座前流连徜徉,全心全意地祈求神挑她作妻。可她竟好端端地回来了,魂魄始终没有被神摄去——难道因为她长得丑陋?神对她不感兴趣?不,一百个少女也挑不出一个象她这样美貌的。但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女为什么不想活着,偏偏要去作那面目狰狞的神的妻子呢?

    她出生在一个破落了的地主家庭,祖上留下庞大的地产,被她那抽吸鸦片,狂嫖滥赌的父亲挥霍殆净。然后抛下妻子和六个儿女离开了人世。

    文梅是长女,她不仅需要帮助母亲料理家务,也要忍着悲痛去安慰母亲的焦虑和忧愁。当她被弟弟妹妹包围着要吃嚷饿时,她蹲下来抱住他们,眼泪汪汪一筹莫展。

    她四处奔走找工作,寻找亲友求援助,可是到处是闭门羹——最后,她突然想起了有一次父亲跟母亲为钱争吵时说过的话,父亲说:“上一代去上方山借了阴债,他们发了财,让我们来偿还……花不花都一样,不花掉也要天火烧光,反不如在自己手里花个痛快!”母亲曾经流着泪哀叹地说:“老祖宗真作孽,他们享尽了福,却让我们来替他们受罪……我已经老了,活不了多久了,可怜际和弟弟妹妹却永生永世都别想有出头之日了……”

    想起这些文梅暗暗揣摩了好几天,于是,她去上方山了,企图获得五通神的青睐。他想,如果做了神的妻子就不至于世世代代还债,她心甘情愿牺牲自己,只要能换得母亲弟妹的温饱,子孙后代不再欠债。但是她没有如愿,也许五通神没有看上这衣衫滥褛的姑娘,他们太有钱了,也要门当户对?也许他们也为她的美丽动心,可是要为她的美丽付出原本可以取之不尽的代价,未免是不合算的……

    文梅求死不得,只能求生。不久,她嫁了一个七十岁的老财主作了填房,从此,母亲和弟妹的生活才好转起来。

    也许,上方山的五通神把他们给忘记了,没有让他们还阴债——文梅的弟妹长大了,日子都混得不坏。

    也许欠阴债的人太多了,王通神到处逼债,未免太忙,一时还没有轮到他们偿还。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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